柘植义春作品赏析：《别离》
在《vol.79 亲密之困，别离之伤》节目中，几位主播为大家分享了日本知名先锋漫画家柘植义春的1987年创作的作品《别离》，同时这也是他的封笔之作，此后三十年，柘植义春再也没画过漫画。作为日本异色漫画的始祖，柘植义春有一系列以个人经历为主题的作品创作，《别离》是其中最能打动李叔的一篇。
感谢“异常漫画研究中心”胡晓江老师的转载授权，以及几年间对日本艺术漫画的长期关注和推介。漫画后面会有他对本篇作品的精彩解读，也欢迎大家去关注微信公众账号“异常漫画研究中心”，欣赏柘植义春的更多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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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间的依赖
解说：胡晓江
《别离》创作于1987年，距今整整30年，是柘植义春向漫画道别的封笔之作，取材于他本人24岁时的真实自杀经历，内心独白贯穿始终，于是不留死角，真实而残忍，令漫画家的自我无处遁形，完全曝光在读者面前。这样的创作就像动一次大手术，虽然彼时义春已经50岁，记忆中的血肉却十分清晰，难免要元气大伤吧。和《壁虎》《大海》相似，义春的笔调有种进入暮年的沉着，尖锐的痛苦被今日对昨日的体察包裹着。
现代的恋人们，或许会越来越不介怀肉体这件事，甚至两个肉体自分离那一刻起，就不再意味着占有，忠贞当然不再重要，但忠诚呢？义春生活在更早的时代，那时，性爱是比现代更沉重的事，贫苦无依的男女之间，肉体之间的信赖和温存几乎成为生活的支撑。前几年看《月满轩尼诗》，那个和汤唯发生最后的争执，即将失去她的莽汉，我注意到在他眼里，廉价出租屋的夜晚，破旧的家具，狭小的空间，穿着蓝色连衣裙的汤唯坐在床沿却灼灼生辉，是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珍贵之物。男人总有这样的时刻吧，世间一切都不属于我，我亦一无是处，然而这超越世间一切的美好女人此刻竟为我所有，当然不会是永恒，也许下一刻就要离别了吧，当男人被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救赎之光闪得睁不开眼时，心中就提前感到了留恋，不舍，痛惜和决绝。
但《月满轩尼诗》毕竟还是个纯爱故事，男女主角都处于还算富裕的阶层，现实被大大提纯了，所以这一幕只发生在男配和女主之间。
我想，随着时代进步，每个人物质上都更自足，精神上更独立，也许再过几代，那种对彼此的依赖感，也许不会再被未来的恋人们理解了，在属于上个世代的故事里，男人轻飘飘出轨，偶尔被女人对自己的依赖震慑，终于有所觉察，而女人往往基于现实沉重的出轨，对自己是男人精神上的支撑这点，却始终不太相信。国子问义男，我和别人结婚，你做我的情人吧，又对他说，哼，你都不难过啊，最后却又哭着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吃惊。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国子并不美丽，两人之间也没有多少恋人间的互动，我们却依然从漫画中感到了义男对国子的深深依恋，实际上，漫画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别离的开始，他们过去亲昵到何种程度，恰恰是由他们现在的距离感体现的。站得远远的，关切的寥寥数语，不合时宜的嫉妒心和占有欲，对彼此不堪一面的包容，渐渐由衣着体现的阶级差异，还有对小次郎那次三人聚会的回忆，试图复现过去的挽手，以及自杀前义男对国子出轨的肉体想象，不也正是对她肉体的怀念和渴望么。
图：三人共眠的夜晚，清晨时，义男迷迷糊糊发现国子枕在自己胳膊上，这是整篇漫画中，他舒展开眉眼的唯一画格，瞬间的安详和幸福。
当然，溺水之人死死要占有浮游物，不能说仅仅是出于爱情，陷入困境的男人，无暇再表现出对女人的关心爱护，做出的大多是令对方产生抗拒和反感的行为，女人自然灰心失望。而当他每每质问女人不忠时，都更像是在等待一个肯定的答案，任何一个敏感善良的人，内心都存着盼望患难与共的恋人独自离开的决绝吧。
漫画中有很多细节属于难以启齿的隐私，国子包里自备避孕套（请和现代女性自备避孕套的安全意识区别），义男狭隘的嫉妒，自私的求欢，恬不知耻的依附，穷困到吃不饱，买安眠药也要借钱，不断想象女友和他人入肉的场景，医院里的裤子保卫战（有意思的是通过画家原田的探视，将性的自尊和艺术上的自尊相连），在护士手中释放尿液，等等。
即使作为私漫画，义春的勇气也令人震撼，除了安部慎一之外，我就没在别的漫画家那里看过这样惨烈的真实了，漫画里，主角因为敏感而遭受的磨砺，因为自私而呈现出的驳杂，不会为了戏剧性而主动凑成俗套，整个故事充满了现实的突兀和难堪。义男和国子，都是活生生的人，各有各的自私，愚蠢，卑鄙，怯懦，猥琐，丑陋，读者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描绘？如果没有对压力的想象，未产生过弱者自觉，也许会感到不适，无法接受吧。
图：醒醒吧，别迷糊了，你是光着脚来的。
漫画后半段大篇幅的自杀后续，如坠梦中，国子彻底消失，甚至呓语里也不再出现，这正说明了她曾经何等重要，令义男不得不开启自我保护，将她带来的冲击屏蔽在伤害之外。这一段，义男的眼睛始终闭着，虽然是自杀未遂，神情却相对安详，过程荒诞轻巧，失去了现实的重负，让人为之松口气，看似比之前清醒的苦难好过很多啊，漫画将那种临时的解脱感呈现得特别准确。而唯一的惊醒，是找不到鞋子时，义春对素材的取舍意味深长啊，失去鞋子保护的脚，冰凉的踩在现实的地面上，而冬日残阳下渐渐消失的影子，则是无能之人对她人的意义。
延伸阅读：义春自传体漫画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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