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陶 譯 | 日本散文詩四家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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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nt Fuji， Katsushika Hokusai，1839

DescriptiAuguste Rodin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1994年6月22期

日本散文詩四家 (3)

秀陶 譯 

 井上靖(一九0七——)

　出生於北海道，係一軍醫之長子。初中時即對文學產生興趣，後立志學醫。高中時沉迷柔道，畢業時放棄作醫生的念頭而回到文藝上來，且開始向《日本海詩人》雜誌投稿。一九三0年入九州大學習法律，不久即覺得乏味而回到東京，開始同無政府主義及達達派諸人交往。此一時期亦即年輕人最關注政治，馬克斯主義者漸漸地被逼而轉入地下的時期。不久他又入京都大學習哲學，且一直逃課，直至一九三六年始畢業。

　京都時期曾寫作小説、戲劇及電影劇本，赢得獎金。仍然並不熱衷於寫作，但卻理解到可以賴寫作而維生。一九三七年曾從軍並曾奉遣至中國，翌年四月因病退役。

　戰後為井上氏創作之新階段，有大批詩作産生。一九四五-四八兩得獎小説《門牛》及《獵槍》出籠，被譯作多國語言。《獵槍》在六0年代初有劉大任氏之中譯，載《筆匯》 。

　然而一般的看法，井上氏的小説僅屬中姿，將來傳世的可能就是他的散文詩。

山 中

　大阪; 深夜二時; 報紙編輯之地下辦公室内; 長期懶散而無聊的時間，空襲警報聲後，傾聽B-29那沉悶而深沉的聲音，五分鐘後便條理分明地溢滿空中。那時我便想著那遠處内陸的小山村，三天前我已將妻小送去避難。

　其實那裡僅是高原，一點山的味道也没有，只是覺得離天較近而已，風總是打西北方吹來，四處開著藍色不知名的野花。

　不理會時間的更替，在那山區的一角，年復一年，夏日升起靜止的白雲，悄悄地與深深的雪夜交替而逝。

　一想到這些我便驀地跌入深邃的空虛，無感於任何慰安同舒適，甚或一己的孤獨。正如山上某種動物將伴侶藏於洞中而眼中泛起的凄涼。在深似黑色絲絨的眼中所流動的，正是吾人所謂的生之愁苦。

風 筝

　孩子們在野外一個接一個地放起了他們的風筝。疾風吹送，全都搖搖擺擺地上升。只有我的那個放不起來。雖然我也急急地扯著線，它還是一頭栽下，跌進霜中，插入田間黑黑的泥土。

　我遠逝的童年，風將閃耀的冬日的白色陽光吹散，我正回憶著你。現在我才知道我想放起的本不是風箏而是寂寞。不，不是寂寞而是死亡。我在疾風中放起死亡。而後我奔跑在田野的稻椿間，拾起那殘酷地摔破了的死亡。

悲 歌

　你死後五日，一陣風起，吹落橡樹上最後的一片葉子。你死後一月，有過一次輕微的地震。你死後卅九日下雪，次日的晚上又下。在那天之後，整日和煦的冬陽照耀，傍晚時居然帶來了少有的夕暉。黑色的樹映著殘雪，彩霞梳過樹群，在它上面洒落火的斑點。我坐在廊下的椅中守望著，那時我方才第一次確信你已不在人世。而後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殯葬時一直在爲你而哀鳴的鐘聲。

初 秋

　那天早上起床時，一件事就像鳥影樣掠過腦際，閃爍了片刻方才逝去。我不知它到底是光明還是黑暗，我不知它是冷還是暖。那天一整天我就儘想著這樣鳥影的一件事。

　那天傍晚散步時，我發現深草下藏著一個泥潭。當我垂視它時，我彷佛聽到微弱的滴水的聲音。我試著想聽清楚一點，但那聲音已經不見了。

　那天晚上我在衆多如鳥影如滴水聲中入睡。整夜我置身於那些不確定的事件中。也就是在那些晃忽而不確定的事件中入睡，我才能得到安息及保護。

某月某日

　我丟開書本而進城去。那城現已半埋於沙中，見不到任何生物的樣子。我進入一間空的酒吧等待黃昏。整片辦公大樓拋荒在那裡。我走上屋頂等待月出。

　黃昏不來，月也不出。夜下降如雨之下降。我走過一街又一街。我以蝙蝠翅翼拍擊的邏輯行走。轉著整齊的直角。轉第一個彎時我碰到死去的父親。轉第四個彎我活著的兒子超越我。自那點開始，我聽到怪調的音樂。海包園著這個城，那正是海面下降的聲音。

秀陶（1934—2020）
本名鄭秀陶，湖北鄂城人。秀陶中晚年居於美國洛杉磯，長年創作不斷，20多年間的作品多在《新大陸》及臺灣《現代詩》等處發表。他的散文詩雋永精妙、平中見奇，閃耀著知性的光輝，蔚成一家。著有詩集《死與美》《一杯熱茶的工夫》《會飛的手》，世界散文詩選譯《不死的章魚》，譯詩集《最好的里爾克》。 相 關 閱 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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