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zesław Miłosz,1911-2004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1999年10月54期
切斯拉夫·米沃什(波蘭語:Czesław Miłosz,1911-2004),生於今立陶宛,是波蘭著名的詩人、翻譯家、散文家和外交官,曾在1980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他也曾是波蘭社會主義時期的持不同政見者。2004年逝於克拉科夫。
切斯拉夫·米沃什散文詩抄
彷彿誰給了我,不是一雙眼,而是一具倒轉的望遠鏡,世界離去,一切變小,人群、街道、樹叢並不失其特徵,只是凝縮了。以前我寫詩也有過這樣的時刻,所以我認識距離,興味索然的注視,裝成“我”而其實非“我”,而現在經常如是,我自問意義何在,是否我已進入永恆的詩的狀況。曾經是困難的事物已成簡易,而我覺得沒有必要在寫作時提及它們。現在我身子康健,從前則常病,因為時間馳過,我總是恐懼於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深受折磨。世上的景觀每一刻都令我驚訝;它的喜劇性使我無法瞭解怎可企望以文學去對付它。以我的撫觸,我的軀體覺出每一頃刻,我降服災難。且不求上帝為我消災,如果祂不為別人消災,為什麼一定要替我消呢?我夢見自己立於海上一片突出的尖岩上,大魚在游動。我怕自己如果一下望便會跌落,所以我背轉身,以手指抓住粗糙的石壁,背向海慢慢地移動,我到達一個安全處。我曾經欠缺耐心,且容易因需要花費時間打理我所謂的瑣事,諸如清掃及煮食等。現在我專注地切蔥,擠檸檬,且預製五花八門的醬汁。在一片幾乎全屬城市的風景中,緊靠著高速公路,一個池塘,匆忙的人群,一隻野鴨,小樹林。路過的人見了,雖叫不出名字,就會覺得寬慰。我同他們。他們瞭解我到什麼程度?詩人曉得,別人識得的他與他本人不同,死後亦如是,陰間傳不回信息來改正那個錯誤。過去是不準確的。任誰活得夠久的話,便知道他曾目擊的一切已遭到謠言、傳奇、誇大或忽略的風聞所改變。“完全不是那樣呵!”──他也想叫嚷,但沒用,他們只會看到他的唇啟閉,聽不到他的聲音。“如今你在非洲了,快活麼?”他們問一個來自美國的黑人。“只有黑人,沒有那些可惡的白人了。”“惱人的是我討厭黑人的愚蠢同無知,我假想自己是來自非洲一個格外聰明的部落而自我安慰。”
Czesław Miłosz,1911-2004
在他生命的終了,詩人想:我曾投身於當代甚多令人著迷而又愚蠢的理念,有必要將我置於浴缸刷洗,直到所有的污穢盡除。而我就是因為那污穢方成為廿世紀的詩人,也或許是上帝要如此的吧,那樣我對祂才有用。來自何方?這雙唇,廿歲,微沾胭紅,波浪般的栗髮,鬆散而不成綹,睫毛與秀眉框架下的一雙麗眼在宣告什麼?她出生時正當我講授杜司妥也夫斯基,而且意識到已經年老而難以自處的那個時候。出生,不止息地進行著,而我,如果還容許繼續活下去的話,當會一再地下沉,且被欲望及驚訝所眩惑。我所欲求的那些標的呵,正是為了那些我才熱烈而崇高地奉行禁欲主義的。而每當我思及妳委交予這苦楚的大地的,妳的唇以及手以及乳房以及腹腔時,我是多麼的遺憾!你早年所寫的詩及小說與追尋真理的意欲剛好相反。於是你覺得羞恥,因為那些全屬子虛。沒有一樁是曾經發生過的,其中的感情也不是你的親受。語言所展示的它的絨繩,原是用來掩蓋那些,即使沒有那些,也與空無相等的東西。一個人要是不信自己有點優越性的話,可能會一無成就。這個結論得自於觀查別人的成就,像是倒過望遠鏡來觀看一樣。而後,就是想忽略掉其所造成的傷害也難。CZESLAW MILOSZ(1911- )一九八0年的諾貝爾獎得主,波蘭詩人,現於加州Berkeley。其生平在此似不贅言什麼了。
此處所譯的詩作,除第一首〈詩況〉係譯自一九九一年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出版的Polish Poetry之外,其餘的皆選自一九九八年出版的散文詩集Road-side Dog(路邊狗)。所有此處所譯皆以英文為本,英文全由米氏本人及Robert Hass合作譯自波蘭文。
秀陶 (1934-2020),早期為「現代派」健將,而後改作散文詩,選擇以最原來的面貌呈現詩語的呢喃及內心的感受,以素樸的生活語言入詩,卻能在舖排之間自然展現出詩的本來韻味。此外,亦翻譯西洋散文詩,並研究其理論與歷史。秀陶歷年來發表在新大陸詩刊上的世界各國譯詩,絕大部分屬散文詩,後編成一集名《不死的章魚——世界散文詩選粹》,台灣黑眼睛文化事業公司2006年出版。
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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