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亮 ▍古巴诗篇之:哈瓦那—圣地亚哥账单
by 帕瓦龙
1
我的房东是个阴沉的老太婆,
让女厨端上咖啡,带着纪廉式的愤懑。
芒果汁,番茄酱,炸香蕉片,庭院里
那只鹦鹉令人惊异的西班牙语学舌,
都会绝不含糊地计入早餐账单。
那辆苏联拉达车似乎从未发动过,
窗式空调轰鸣,卡斯特罗演说进行时。
据说,女房东出版过10本应景诗集,
就在收取我预交的房费之后次日,
78岁的她迟缓地出现在诗歌节会场,
深沉得像兰斯顿·休斯那条古老黝黑的河。
雨水暂停。在离开哈瓦那的前夜
她也不跟我谈谈诗歌与革命的关系,
闭口不提切,只埋头写作美利坚顾客明天的菜单,
并企图多收我46个可兑换比索。
by 帕瓦龙
2
“加勒比之家”的米拉迪女士热情如火,
向我叙说创始人、海地文化和建筑本身。
她是个黑人,说话时身体大幅度摆动,用手指比划,
在黑暗中,我仿佛听到了法国交际舞
和西非狂热鼓点的结合,地砖的釉色闪烁。
外墙的墨西哥风壁画窃取了眼睛与魂魄,
谁在死亡与情爱的金合欢树下开口说话?
米拉狄从东讲到西,从白昼讲到午夜,由外转内,
让萨泰里阿教与古巴民间舞混合着
进驻西班牙语,进驻我的心,她以巨大的
与海湾相仿的臀部,推动深沉的夜色。
米拉迪,半是黑人宗教专家,半是女巫:
左眼是非洲,右眼是古巴。在壁画映衬下
化身为舞蹈教师:康加、乐颂和萨尔萨。
她陪同我去舞蹈排练场,那些混血女孩
夜色中站立,灯光围绕着她们单薄的身躯——
对客人纵情一笑之后,羞涩地转身离开。
分手之前,米拉迪对我说:“今晚的讲解,
得付250个古巴比索。先生,你度过了美好的一夜。”
by 帕瓦龙
3
司机告诉我,拉达车是卡斯特罗送给他父亲的,
一个为古巴建设付出心血的工程师。
他如此珍惜这辆车以至把它与女人相提并论,
这位前中学教师靠拉达维持体面的生活。
前往西恩富戈斯省的路上,他放送音乐,
强烈的节奏使他情不自禁地说起三个女人。
在红色加油站里,他喝着橙汁,眼神从未
离开过他的车子:他的宝驹,他性命中的性命。
远山在游移。路上兜售热带水果的贩子,
无法阻挡他的轮子和激情;打开引擎盖,
他对我们细说这部车子的构造和性能。
在哈瓦那,我总是用他的车出入旅馆,
每次事毕他轻声报出费用,礼貌地接过钱,
我愿意多付一点,但他从不多要。
这个哈瓦那美男子,准点、豁达、谦和,
生活之难没有消磨他的乐观,父亲的车
同父亲一样令人敬重:皮制座椅、胡桃木靠手
正是老工程师的手艺;背影是连绵的丘陵,
他和父亲的对话,是雨季内部另一场细雨。
by 帕瓦龙
4
埃雷迪亚街上,回响着击弦古钢琴和非洲鼓,
这不,走过十几米就是音乐俱乐部“诗社”。
“我是个乡下货车司机,乡下就像伊甸园”,
歌声里混合的喜欢与悲凉,无人能听明白。
雷菲尔•萨尔塞多,你还活着,你的声音活着,
你依然在演奏室背后的楼梯上站着,抽雪茄,注视行人。
分不清歌手们演唱的是“颂”,还是瓜希拉,
我听到的是对生活的嘲讽、慨叹和伤感。
可以上去与乐队交流,可以因乐起舞,
然后悄悄地递过去五十比索表示赞赏。
有人感叹,从这条街扭腰摆臀的曼波,到那条巷的街舞,
整个城市似乎都落在音乐的节拍上。
哦,多么熟悉的声音!“每当我问你,何时?何地?
你总是回答我:也许、也许、也许……”。
这个时候,圣地亚哥就成为一个曲名,
一阵微风掠过窗前,摇动了金色棕榈。
2018年6月9日,草于古巴圣地亚哥
by 帕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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