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贱卖联想”：一个典型的“诉诸专业”案例剖析
这样的场景我们都不陌生：一位满头银发穿着白大褂的“老科学家”正指着一个看起来极为复杂的化学分子式侃侃而谈，“……中独有的阿尔法长链蛋白酶，独有的催化效果，能水解并吸收体内的耐氧自由基，而耐氧自由基正是人体衰老的根源……”屏幕之外，一些人已经开始拨打滚动着的热线电话了。
这种通过生僻的专有名词或者看起来充满学术意味的解释，误导受众并接受其结论的方式，有一个专用名词，叫做“诉诸专业”。在这种“诉诸专业”的解释面前，受众往往产生“虽然听不太懂，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感受，最终不自觉地被其错误的结论引导。
“诉诸专业”的手段，不仅仅应用于在保健品领域，在专业的财经领域，也频频被人使用，以引出一些令人咂舌的结论。近期，对联想控股贱卖国资的质疑，就是采用了典型的“诉诸专业”的手法，让很多人对“联想控股将13亿国资白白送人，导致国有资产流失”这样的结论信以为真。但“诉诸专业”毕竟不是真的专业，只要简单的财务常识，就可以轻易拆穿这种伪专业的小把戏。
用“专业”戳破“诉诸专业”
指控者说的是2009年，中科院出售股份给泛海集团的事。其分析依据如下：2008年联想控股的所有者权益是139.73亿，中科院出售其所持有的联想控股29%的股权，应该是40.52亿，而泛海买入联想控股股权的现金为27.55亿人民币。40.52亿减去27.55亿，就是12.97亿，约为13亿，所以“有13亿国有资产流失了”。
有财报，有数据，有计算方法，看来似乎挺有道理，也很“专业”。但是，在了解财务知识的人眼里，这个算法存在明显的错误。为什么错了，不妨先搞清楚联想控股的结构。因为它忽略了财务报表中少数股东的权益。
要说清楚这个问题，不妨先搞清楚联想控股的股权结构。
先说联想控股的股东。转让前，联想控股股权由国科公司和联想控股职工持股会持有，国科公司，相当于是中科院的代表，持有65%的股权，为控股股东；职工持股会持有35%的股权。国科公司，将转让29%股权给泛海集团。转让联想控股部分国有股权所得收益，可以用于支持科技成果的转移转化和产业化，支持中科院的事业发展。
此次转让后，持股比例为：国科公司持有36%，继续保持第一大股东地位；联想控股职工持股会持有35%的股权；泛海持有29%。
然后再来看联想控股持有那些公司的股份。
当时联想控股旗下拥有5家公司，包括联想集团，神州数码、联想投资、融科智地和弘毅投资。其中的联想集团，就是著名的联想电脑。
这就形成了一个中科院、联想控股、以及旗下公司的三层权益结构。不妨举例说明。
假设联想控股有两个股东，一个中科院、一个张三。中科院占股70%，出700万；张三占股30%，出300万。然后联想控股作为一家公司，又与李四合伙开了个子公司，专门做风投。
在这家风投公司中，联想控股作为一个整体占股80%股权，出资800万；李四占股20%，出资200万。显然，联想控股对风投公司拥有控制权，李四是这家公司的少数股东。
根据相关财务制度，风投公司与联想控股要合并报表，简单的说，资产、利润要一起算，在一张资产负债表中体现。这个时候，联想控股合并报表上的资产，就是中科院、张三、李四总共的出资，1200万。但由于李四就是合并报表中的少数股东权益，李四的名字并不出现在表中，合并报表上仍然写的是，联想控股占股70%，张三占股30%。
接下来，中科院说，我要退出，卖股权。表上写的，资产一共1200万，我占70%的股权，所以，我该拿70%*1200=840万。
这时候，李四会一头问号：有这么算的么？
显然，这么算，中科院就凭空多了140万出来。对中科院的指控的错误就是这么来的。中科院出售的股权份额没错，但在乘以总额的时候，把其他人和联想控股一起搞子公司，投资的钱也计算进来了。
显然，这时李四肯定不干了，说：“你怎么把我的东西也卖了？不行，要分开计算”。所以，剔除属于李四的那部分，也就是少数股东权益。那么就是70%*（1200-200）=700万。
前面说了，当时联想控股旗下有一大堆子公司，当时包括联想集团，神州数码、联想投资、融科智地和弘毅投资，涉及领域包括IT服务、PC制造以及房地产投资等。这些公司是联想控股和别人一起开的，这些公司的资产、利润都并在一张表中的。但这些资产、利润有一部分，是归一起开子公司的投资方的。
了解了这些知识，我们再来看这笔股权交易，其实是非常明了的，根据公开可以查询到的财务数据，联想控股2008年扣除少数股东权益后的所有者权益为77.17亿元，77.17*29%=22.38亿元，按照泛海27.55亿元的购买价格计算，资产溢价为5.17亿元。
尊重“专业” 远离“诉诸专业”
其实，对于了解财务知识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常识。不过，换到民间舆论场，很多人不了解这些专业知识，这就形成了一个知识不对称。
对国有资产出售，保有质疑精神，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质疑的前提，是自身的专业性。甚至不妨反过来想想，一桩涉及数十亿元的国有股份转让，就算真的存在造假，可能是一个外行看着一份公开的财务报告，按两下计算器就能发现的吗？那不是在造假，而是在“过家家”了。要知道，会计师事务所、资产评估机构，多少双专业的目光都在紧紧盯着。
在这里，指控者驾轻就熟地应用了“诉诸专业”中的一个技巧，就是长编大论。当一大堆专业名词堆叠，加上长篇大论时，受众并不会看完，也看不懂，就会直接跳到结论部分，形成自己的认识：“哦，原来如此，国有资产流失了”。
中科院、联想、国有资产，这些关键词已经说明，关于这个交易的一切，一定是发生在聚光灯下的，而且互联网是有痕迹的。作为12年前的重大财经新闻，关于这个交易的各种细节，现在仍然能够搜索得到当年媒体的大量报道。当时，前国科控股总经理邓麦村就已经解释说明，27.55亿元这个价格是按照国家国有资产转让规定，经过严格资产评估程序来确定的，议价报表、定价过程都不是中科院及联想控股能操控的。
如果留心多观察，这样的案例，在如今的网络环境下并不罕见，也许你我都在不经意间踏进过这样的陷阱。如何能远离这样的陷阱呢？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对真正的“专业”精神发自内心的尊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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