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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故事 | “这个世界太粗暴”:跨性别者生存自白

女性阅读新力量➤ 半城会 2019-08-29




跨性别者

上:丝丝、Jan、尧尧和玥玥

下:victor、核桃、超小米


毕业后的第一年,有一次丝丝和两个同学见面,那天三人聊得很晚,谈论着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各自的前途,一旁的丝丝并没有插话。那晚她一夜没睡,第二天把埋藏内心的感受和朋友表明,“我的内心是个女孩子,我想成为一个女孩该有的样子。”


朋友走到她身旁,用手拔掉了丝丝的一根头发,“这个想法就像头发丝一样拔掉就好了。”


“除非你拔掉我的脑袋。”丝丝说。



文、图、视频 | 吕萌,用相机讲故事的人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后窗工作室”



醒来的时候,丝丝下意识地探了探下体,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女人。


4个小时前,躺在泰国曼谷的一家整容医院里,麻醉剂从手臂静脉注入身体,丝丝进入了梦乡,“他”将接受一次决定自己命运的性别重置手术。


“Hello”,“他”仰着头和医生调皮地挥挥手,手术室一片欢笑。只有丝丝知道手术对自己的意义。在心底积压了30年后,2014年3月4日,丝丝带着7万元独自一人坐上了从北京飞往泰国的航班。


出发前,“他”写好了遗书:“手术的结果,死就死了,活就活了。重要的是,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因为这种责任让我值得骄傲。”


“他”将告别那个令自己厌恶了30年的身体,告别心中层层累累的苦痛,成为了肉体与灵魂统一的“她”。


然而,成为一个女人,丝丝并没有因此而豁免外界对她的偏见和侮辱,命运加诸她的考验却从未终止。

 

丝丝


01. 从明明到丝丝


“我那年四岁了。”丝丝拿着儿时的照片羞涩地说。2018年9月,北京,丝丝穿着黑色网袜,浓妆下,艳红色的口红格外显眼,她的手纤细、白皙,看上去是一个善于保养的女孩。


照片中,儿时的丝丝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和裤袜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还戴着微卷的假发,纯真的笑容定格了这个瞬间,看起来的确像个小姑娘,那时候,她的小名叫“明明”。许多年后,这张照片成为丝丝关于性别意识觉醒的最早的证据。


丝丝曾多次和父母表达想成为“小公主”的愿望,但父母并不在意。在父母看来,这些都是童真的表现,与性别无关。然而,在丝丝内心深处,“我为什么不是女孩子?”这个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根、发芽、持续纠缠,她所要对抗的是强大的社会传统性别规范。


上了小学的丝丝,性格中带着女孩子的柔弱,“爱哭、敏感、胆小”这些对于普通认知一个男孩不应有的特点在同学和老师间被传开,一些刺人的标签被印记在她年幼的心灵里。长期遭遇嘲讽和歧视让丝丝内心高度紧张出现身体抽搐、痉挛的症状。一次抽搐倒在了地上,双手弯曲在胸前,身体蜷缩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老师和同学过来围观,看着丝丝的样子哄堂大笑: “精神病人又抽风了。”



学校的遭受让丝丝变得内向,这一切都没人去理解。“你还是会像家长期望的那样尽量去生活,在白天是表象中的自己,只有晚上躺在床上的那个时候才能和隐瞒起来的自己见面。”


对于丝丝来说,青春期是痛苦的,她无法给自己迥异于别人的感受做出解释。进入初中,生活更“如同地狱般”。因为学校觉得丝丝格格不入,丝丝被迫转学,最终被父亲送进了一个半封闭的男生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可以回家。卫生间是她面临的最大难题,因为不愿意在公众场合暴露自己的身体,她拒绝在同学面前上公共洗手间。“在学校的时候尽量不喝水,每次都等到半夜熄灯后室友睡觉的时候偷偷去厕所。”


厕所的外门老旧生锈,开门时会发出“吱吱”的声响,每次去厕所丝丝都得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刚好一人进出的缝隙,生怕弄出点声响把厕所内的声控灯弄亮。但是,也避免不了和同样怕被发现的抽烟的学生撞到。


“我们不看你。”昏暗的灯光,弥漫的烟,和投在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感觉无比的恶心。


在寝室,无论严寒酷暑,丝丝从不脱衣睡觉,日渐被同学孤立,因为同学好奇于她的行为,偶尔还会被同学“偷袭”、扒衣服。每次遭到这样的对待,她只能哭闹、喊叫,钻到桌子和床底下。因为长期的穿衣服睡觉,丝丝的大腿内侧经常出现大面积的湿疹,刺痒难耐,晚上必须全部抓破,流着血才能入睡。



孤独和无助让丝丝渐渐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欲望,她把自己的情感寄托放到了动漫中,从角色中寻找自己的影子和寄托。“我很喜欢在动漫里释放自己,看到和自己的经历相似的片段和角色,会哭得特别难受。我的整个青春期都是在极度孤独和恐惧中度过的。”


很多年后,丝丝才从网络信息中获得关于自己性别认同的启蒙。跨性别者是性别认同或性别表达与出生时的性别不符的人群统称,也包括不完全属于传统定义中男性或女性的人,例如性别酷儿、双性别者等。丝丝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同类”,知道自己并非个例。


跨性别者的存在挑战了社会主流性别规范以及被视作刻板印象的男性气质(阳刚、强壮)和女性气质(柔弱、顺从)。而也恰恰是她们对于主流性别规范的挑战,让她们容易成为异类,承担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异样眼光。


曼谷手术之后4个月,丝丝换了自己的身份证,改了自己的名字,把性别改为“女”。“明明”成为过去,她现在叫“丝丝”。


02. 被歧视的少数者


长期以来,跨性别群体在社会上被认为是难以理解甚至充满神秘色彩的群体。美国威廉姆斯学院的调查结果显示,在美国大约有0.6%的人是跨性别者,人数在75万至300万之间。没有数据显示中国的跨性别者的准确规模,但作为性少数群体,他们在就业、婚姻、教育、公众接纳等方面遭遇不同程度的歧视。


毕业后的第一年,有一次丝丝和两个同学见面,那天三人聊得很晚,谈论着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各自的前途,一旁的丝丝并没有插话。那晚她一夜没睡,第二天把埋藏内心的感受和朋友表明,“我的内心是个女孩子,我想成为一个女孩该有的样子。”


朋友走到她身旁,用手拔掉了丝丝的一根头发,“这个想法就像头发丝一样拔掉就好了。”


“除非你拔掉我的脑袋。”丝丝说。


不久之后,丝丝决定将心里深埋的秘密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完之后失声痛哭,她无法接受,觉得丝丝有心理疾病。丝丝主动带着母亲到医院的精神科、心理科做检查,证明自己的心理是正常的。“那时我的态度很坚决,我不会打没准备的仗,我要主动去让其他人知道这不是病,我是个正常的人。”


丝丝母亲的反应,在跨性别者的家庭中十分常见。当一个家庭出现跨性别子女,或者子女向父母公开自己的跨性别意向,由于缺乏恰当的教育和对跨性别群体的了解,父母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惊恐,继而转变为认为孩子“有病”,需要矫正。


在北京同志中心工作人员核桃提供的案例中,许多未成年的跨性别孩子被软禁在家,没收手机,禁止与外界接触。《中国性少数群体生存状况调查报告》显示,超过一半的性少数受访者表示她们曾由于自己的性倾向、性别认同或性别表达而被家人不公平对待或歧视。


核桃也是一个跨性别者,初中的时候她也不敢表达自己的性别。“很多报道都用一些猎奇的标签类似‘她原来是男人想变成女人’,还有谣言说这是‘人妖’,活不过四十岁。”


她对此感到愤怒,“跨性别不是一种选择,不是我们能选的一个东西,它可以说是与生俱来就背负在我们身上的一个属性。”


核桃


作为北京同志中心的志愿者,超小米从2009年开始就活跃于跨性别群体权益的保护行动,她接触了不少家长软禁孩子的情况,有些跨性别的孩子因为得不到家庭的理解和支持逐渐变得抑郁,甚至因无法承受巨大压力而选择自杀。


“当我们知道那些帮助和努力在一瞬间化为灰烬的时候,当得知了这个孩子不在这个世上,忽然一下从这个世上消失了,那种无力感真的是会让我难过很多天。”超小米说。


《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显示,在2060名跨性别调查对象中,61.5%的人存在抑郁,73.2%存在焦虑,46.2%的人因为自己是跨性别而有过自杀想法,12.7%的人曾有过自杀行为。这份报告由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亚洲同志项目”、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和北京同志中心共同发起。


这份报告同时指出,80%的跨性别者在家庭和社会压力下选择结婚,但96.2%的人在亲密关系中遭受到暴力;他们的失业率是同期人社部公布的数据的3倍;接近一半的人不会选择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性别身份。


丝丝


03. 这个世界太过粗暴


2015年2月,丝丝在北京做了一次整容手术,因为医疗失误,左眼永久性失明。


为了躲开朋友和亲人的眼光,丝丝和母亲离开北京二环菜市口的家,住在距离市区30多公里的郊区,母亲慢慢接受了她作为一个女孩的事实,但偶尔还是习惯性地喊她“明明”。


母亲有腰病和糖尿病,丝丝把朝阳的大房间留给了她,自己住着小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老式的单人床,这张床从高中伴随丝丝到现在,她躺在上面显得身体有些局促,但是感到安全。床头贴着用一个胶带做的十字架和小动物粘纸,一个是她的信仰,一个是她的爱好。


因为左眼失明,丝丝在公司逐渐被边缘化,她无奈辞去工作,靠手术失败获得的赔偿金度日。


除了在家陪母亲,丝丝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话剧表演和公益活动上,她想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帮助那些迷惘、困惑的跨性别者。不久前,她参加了一部关于女性主题的话剧,在其中表演了一位跨性别女性,“我是一个女人,但我没有阴道。我没有阴道,但我却是一个女人,这听起来很荒唐”,黑暗的剧场里,一束光打照在丝丝的脸上,她眼神坚定、注视着前方。


“我觉得对于跨性别群体的社会认同是一个发展的趋势。它更多的是一种人权的平等。当这些性别认同并不涉及她人,只是涉及我自己或者我和我的伴侣的时候,这就是人的一种自由。”超小米说。


8月,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中华女子学院今日发布了《跨性别者性别认同的法律承认——中国相关法律和政策评估报告》,关注跨性别者的性别认同法律承认和法律保护。作为报告的学术合作伙伴,前全国人大代表孙晓梅表示:“性少数人群应得到更多的理解和尊重。实现这一目标,我们需要更多的教育并落实更多相关项目。”

 


对丝丝来说,这是这场关于身体和灵魂的拷问,在一部关于跨性别的记录短片里,丝丝向镜头发问:这个世界太过粗暴,它用身体定义灵魂。究竟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丝丝最近时常坐在家中玩一款名叫“双点医院”的电脑游戏,游戏中丝丝建设了一个自己的“医院”,为前来看病的“患者”治疗。她希望每一个来她“医院”的病人都能健康的走出去,继续属于自己的生活。




跨性别者超小米





 


跨性别者核桃






跨性别者尧尧和玥玥





跨性别者Jan







跨性别者vi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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