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黑炮》成就了刘子枫这匹黑马,开创了貌不惊人也能演一号的先河 | 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七维空间 2023-08-10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刘子枫


《黑炮》成就了刘子枫这匹“黑马”,开创了“貌不惊人也能做一号人物”的先河

文/阿达

刚才拜读了孙毅安兄写的“《黑炮事件》摄影王新生,去天国的路上,一定还带着一打冰啤酒”一文,不禁让我深切怀念在《黑炮事件》中饰演男主角的刘子枫。刘子枫和王新生,前后脚去世,为《黑炮事件》唱响了一曲挽歌,也激发我想为亦师亦友的刘子枫留下些许缅怀文字。


刚巧最近我在西安度假消暑,住处就在西影边上,由于一墙之隔的便利,我每天在变身为文化胜景的“西影空间”里徜徉,看到“星光大道”上陈列着西影厂历年来的奖杯,情不自禁先找到金鸡奖奖杯,面对大理石基座上镌刻着的《黑炮事件》和刘子枫的名字,心潮起伏……



也许很多年轻读者对西影厂拍摄的《黑炮事件》不甚了了,但想当初它的横空出世,让它成为一部现象级电影。当然最主要的是影片的内涵,但演员的贡献也是非常重要的。银幕上突然冒出刘子枫这匹“黑马”,当时也是溅起一片惊诧和欢呼,几乎挑战了一代人的审美观。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观众的审美取向基本锁定在常见的“英雄人物”标准,一干男主角必须由英俊人物扮演,如赵丹、王心刚、杨在葆、达式常……而当年的西安电影制片厂敢为人先,将一部电影的主角赋予了刘子枫这个貌不惊人的演员身上——而且他还不是电影厂的职业电影演员,而是上海儿艺的演员。

《黑炮事件》的男主角是这样一副形象:戴着一副土土的黑框眼镜,其貌不扬,有点胆小怕事,怎么看都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男一号”。但就是这个毫无英雄气概的普通工程师,一个备受压抑的受气包,其在电影中表现的遭遇激发了观众极大的共情,赢得一片赞誉,同时影片以极强的思想性征服了专家评委,在1986年第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评奖中,“最佳男主角”桂冠就落在了刘子枫这匹黑马上,也颠覆了长期以来的银幕审美观。


说到《黑炮事件》的价值,不妨引用中国电影评论的开拓者、著名电影美学家钟惦棐的话,他坦言自己关于“西部电影”的理论,是从《野山》《人生》《黑炮事件》等为代表的“西部影片”的创作思想里抽象出来的。理论一旦符合了实际,也会指导实践的发展,西影人正是在这种理论引领下,更加自觉地扎根生活,用真实、严谨的态度去创作电影,出品了一大批享誉海内外的经典作品,造就了一段中国电影的真正高峰,形成了中国电影的黄金时段。

看看,这个“黄金时段”是与现象级电影《黑炮事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如果读者观众无幸看过《黑炮事件》,在此简单做个梗概介绍:在“阶级斗争”成为主旋律的年代,酷爱象棋的工程师赵书信,因寻找一枚丢失的黑炮棋子,给旅馆发了一封电报“丢失黑炮301找赵”。这封奇怪的电报顿时引起有关部门的警惕并被各种解读,于是赵书信被剥夺了工作权利。后来真相大白,但“WD工程”的最后安装已因他的缺位而出了大事故,损失惨重。

最意味深长的是影片结尾———邮局送来赵书信的邮包,如临大敌的周书记等人秘密打开,望着盒中那只黑炮棋子,禁不住埋怨赵工:一副象棋才值几个钱,为何要花一块多钱电报费去寻找这个不值钱的棋子呢?赵书信吃惊而又不解地问:难道发封电报我都不能作主……我这省略号的后面,其蕴意是否一直可以延伸到今天?
 
 
刘子枫在我面前多次感慨西影厂的“慧眼识珠”,当时的刘子枫可谓无貌无名,但远在西北的电影厂居然看中了上海的无名演员,并让他担纲男一号,这真的是很具远见和眼力的。后来的几十年里,在各种场合介绍刘子枫,人们总是提起他的“金鸡奖影帝”身份。也难怪,在上海这么一个文化大码头上,一直以来,刘子枫是硕果仅存的“金鸡奖影帝”,而这个荣誉身份,乃《黑炮事件》带来。

刘子枫对我说,他在影片中的表演之所以成功,乃因采用了“模糊表演”的演技,就是故意倾向于不把情绪表现得过于明确,这在当时还是比较前卫的。不过“金鸡奖影帝”的桂冠利弊参半,一枚黑炮盖过了他的其他作品,其实他在电影和话剧中,创造了不少性格鲜明的角色。比如在电视剧《楚汉传奇》中饰演刘邦他爹刘太公,着墨不多却卓然出众;在电影《毛泽东和齐白石》中饰演齐白石,和“毛泽东专业户”唐国强大演对手戏;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出演话剧《生命行歌》并荣获白玉兰戏剧奖……

饶有意趣的是,《生命行歌》这部话剧还充分发挥了刘子枫的书法才华:在他将一个命运坎坷、情感丰富、饱经磨难的知识分子的复杂内心世界展现得别具特色之时,还在舞台的现场,让他挥毫写就“生命行歌”四个大字,酿成整剧高潮,令观众为之震撼。当时的刘子枫已经腿脚不便,所以故意让他饰演坐着轮椅出演的角色,所以当他努力站起来挥就这四个大字时,等于在佐证:他是用自己的人生演绎“生命不息,演出不止”。

《生命行歌》剧照,刘子枫在轮椅上的演出


说到刘子枫的书法,那可真是杠杠的,水准不在职业书法家之下。前几年,《杨在葆、刘子枫、乔臻、濮存昕“影坛四君子”书法展》引人注目,他们用各自擅长的草书、行书、隶书、楷书精华荟萃,加上影坛大咖的吸引力,赢得了观众的热捧。

但刘子枫从来不在“名人书法”上牟利,只是偶尔应友人之邀才慷慨献宝。本人也算何其有幸,“善解人意”的刘子枫有一次光顾我的办公室,看到“主壁”上空空如也,便自告奋勇“补壁”,然后就携来了他的珍贵墨宝:“山静松声远,秋清泉气香”,此乃出自中唐著名宰相令狐楚的名句。他解释说,想为我沉闷的空间带来些许沁人肺腑的绿意,有利于调节心情。

未曾想到的是,此诗句竟与我日后的居所不谋而合——退休后,我蛰居于广东清远大山深处一个叫做“清泉城”的所在,周遭的环境完全应和了这十个字,其中名词中的“山”“松”“泉”和形容词中的“静”“远”“清”“香”,达意传神,简直就是为我的住处量身定做。子枫兄有远见也,呵呵。


前段时间,我因电脑出故障,心急慌忙从各个文件夹里捞宝藏,其中有不少我与各个文化名人的合影,他们中的一些人都已过世,如谢晋、吴贻弓、黄宗英、白桦、沙叶新、彭小莲、周洁等。岁月从照片上流淌而过,而他们的音容笑貌定格在方寸之间。

我发现,与我合影最多的名人就是刘子枫。看着这些合影的背景,让我回忆起一次次与他的美好交往。前不久他的突然离世引发观众的如潮怀念,不过尚未看到有缅怀文章写到他日常的点点滴滴。本人作为与他频繁交往的好友之一,如果不留下一些满怀情谊的文字,又怎能遣发情怀?

作者(中)与刘子枫(右)在文艺采风中合影,左为上海影协副主席石川

其实初识刘子枫,倒是因为工作缘故。记得那年我和刘子枫一起参加上海文艺家汶川震后慰问团,当时安排每个文学艺术家采访一个遇难者家属。采访归来,大家都心情沉重,默默不语。在寂寂旅途的大巴上,我邀同行的艺术家聊聊灾区之行的感受,以便择选于我所主编的文联会刊上。我的提议点燃了沉默的大伙,于是踊跃发言,而刘子枫拿着话筒在车厢里发言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他说得声泪俱下,还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自己的即兴诗,原来他被自己的采访对象深深打动……


汶川回来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此后,刘子枫经常光顾我的办公室。无论是看戏当评委来文联,还是到附近的华山医院、华东医院抓药,只要得空,他便会到我办公室天南地北闲聊一阵,每每于会心处相视一笑,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完全不懂官场那一套。有次话题聊起,曾有一阵,单位同事撺掇他去竞争领导岗位,说他资格名气都足够。可是他一边“拜谢”一边说实话:自己乃性情中人,别弄得官没当好,艺术家都当不成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刘子枫淡泊平和,耻言功利,心态平和,走在路上,完全泯然于众人。但只要一说到演戏拍电影,便两眼放光,非凡见解频从口出。尤其说到某个心仪角色,他立马从一个瘦弱的平凡老者,变成浑身有戏的老戏骨,眼中和身上散发的光彩,判若两人。
 
偶尔,聊着聊着,聊到了沉重的话题,我们也会相对而坐,一言不发。有一次说到老父老母时,子枫喟叹道:老母亲一直没有弄清“金鸡奖”有什么“含金量”,老是问我一些生存的基本问题,她只关心儿子要安全、健康地好好活着……对于父母,我觉得自己不孝啊。

说到这里,他努力克制住眼中的泪水,但还是垂下头去无语凝噎。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是人生的最大遗憾,我对此也深有同感,唯有与他沉默以对。做朋友,彼此能够享受这种“无言”境界时,这份友情就有了质感。
 
由于志同道合,我和刘子枫家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我家楼下有个艾米影院,经常放映艺术影片,有时我会请子枫同来观赏;有人给子枫送东西,他也会记得给我留一份,那次我到他家聊天,竟然“顺”回两个大甲鱼;我的新书签售,子枫闻讯特来站台,“喧宾夺主”与前来捧场的读者朗声交流,笑言是我新书的形象代言人……

 
后来,出版社要出版他的自传《痴戏醉墨》,在出版前,他竟然要我这个晚辈为他作序。我再三劝他,按例作序者多为德高望重之人,或“高于作者”的名流贤达。你刘子枫是“大名人”,理应找“更大的名人”作序,我一一列数秦怡、吴贻弓等“上得档次的大名人”都是合适人选,且他们均与刘子枫很熟,肯定会愿意。


可是刘子枫坚持别出心裁地下求于我:“我一个八旬老翁,你让比我年纪更大的老艺术家写序,岂不给人折寿?他们和我一个德性,如果答应了必认真对待。一本几十万字的书要全部读完,还要斟词酌句地形成文字。谁欠你了?咱们能不能免俗一下,就你这个老弟给我写序,说好说孬,悉听尊便。不管你把我写成啥样,我绝不会提什么‘修改意见’……”

恭敬不如从命,我无法推却,只好勉力而为,贸然为该书写了序。刘子枫果然一字不动地交到出版社,然后印刷出版,签名售书。上海电影家协会为了配合这次签售,还组织了《海上电影论坛》这个著名品牌的“刘子枫专场”,并同时展出“唐国强、刘子枫书画展”……那天的上海文艺会堂里里外外,真的是嘉宾云集蓬荜生辉,异常热闹。

《海上电影论坛—刘子枫专场》舞台上,右为刘子枫,中为唐国强,左为电影演员赵静


《唐国强、刘子枫书画展》剪彩仪式,左二为刘子枫,左三为唐国强

唐国强之所以专程从北京赶来上海为刘子枫捧场,是因为他既与刘子枫在银幕上演过对手戏,还因为这本《痴戏醉墨》回忆录是“演员丛书”的其中一本,而这套丛书的幕后策划、推动者,正是担任中广联合会演员委员会会长的唐国强。而且,他们还同是“演员书法家”,书法造诣很深,玩票玩到高境界的那种。所以唐国强在论坛上说道:“希望大家通过这本书了解子枫老师对艺术的钻研、追求,他的一身正气。一个人活着,总是要给社会留下一点东西的,我觉得作为演员来说,最重要的是留下一个个形象。”

本文作者(左)在上海文艺会堂与刘子枫(右)唐国强(中)相谈甚欢

很多读者观众误以为著名演员一直生活在光环里,其实不然,在小鲜肉当道的影视圈里,像刘子枫这样的老艺术家,已经很少有人请他们演戏了,他们更多的身份是当评委,看戏,评戏,难得演戏。然而我很清楚,他们心里那份火热的激情并没消退,像秦怡,九十岁还要当导演,还要去高原拍戏。孙道临也是。刘子枫亦然,总觉得在艺术成熟期,最好有合适的角色让他过过表演瘾,但现实很残酷,哪能如愿?

我曾经不露痕迹地为刘子枫牵线搭桥。那次友人尹韬编剧的荒诞剧《命中注定》来沪演出,很受欢迎。他告诉我,有意与文联艺术团合作,将此剧的版权转让,给上海自行演出。我听罢,想到戏路子极广的刘子枫,闲着也是闲着,又不会狮子大开口的要价,何不让他出演此剧,说不定“影帝”的加持还能让剧火一把。于是我非常自然地带他到文联艺术团团长那儿小坐,大家晤谈甚欢,留下合作意向。

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了佳音,并去黄浦剧场为新排的荒诞剧《命中注定》捧场。刘子枫不愧为老戏骨,不但善演正剧与悲剧,就连喜剧荒诞剧都演得出神入化,非常精彩。他对我说,来日不多,管它大戏小戏,有戏演就是幸福。后来他又接了人生的最后一台话剧《生命行歌》并获白玉兰戏剧奖,成为他的人生绝唱。

我跟刘子枫在各种场合的合影不少,没有机会一一展示。趁写此文的机会,我也顺带多晒几张。


遗憾的是,在他离世前,我曾与他约好,请他与太太一起到我的广东别墅小住,共享南国风光,他欣然答应。我还特意置办了崭新的被子枕头浴巾浴液等,等候他们的到来。可是没过多久,他突然腿脚就不行了,只能通过助步椅行走,并且与太太双双住进了敬老院,于是南国之行泡汤。我和太太去敬老院探望他们,刘子枫一家请我们在敬老院边上的湘味饭店进餐,虽然行走不便,但其余皆健康,所以彼此谈笑风生,总觉得来日方长。


但是去年的5月7日早上,我在岭南家中看手机,突然“刘子枫去世”的消息刷屏,这猝不及防的噩耗让我发懵,怎么人说没就没了?连忙给刘子枫太太发微信,才知他是因并发症去世,看来此前已与病魔斗争了好一阵子。悲痛唏嘘之余,我除了多看几眼和刘子枫的合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但愿今天写下的如上文字,能够让在天之灵的刘子枫看到。亦师亦友的刘子枫,在我心目中,不但是可亲可敬的兄长和挚友,更是一位正直纯洁的大写之人。他的三观与我高度契合,忧国忧民,正气荡胸,是艺术家中最具良知的清醒者之一。我想,当年他在《黑炮事件》中饰演男主,这不但是在扮演银幕形象,也内化成了他的内在质素,某种意义上,他就是那个耿直朴实的“赵书信”。




阅读作者更多文章:
阿达:多管闲事的权力,换门匾与拍黄瓜自由
张爱玲的不堪和蒋中正的慈祥,历史缝隙里的幽微
陈独秀的风流和鲁迅的濯足,历史缝隙里的幽微
阿达:以毒攻毒,赞公交车上子虚乌有的沈阳大妈
浩浩荡荡残疾车:心灵残疾乎?社会残疾乎?
底层的人,往往迫害底层谁都狠

好消息:是鼠头,撒尿留学生开除了;坏消息……

缩卵是缩卵们的通行证,老卵是老卵们的墓志铭

模特向评委扔鞋:潜水艇总要露出水面……

阿乌卵冒充金刚钻


作者简介

阿达: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作家、批评家。著有《家庭启示录》《无所不侃》《文化批评的一鳞半爪》等20种著作。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

更多往期精粹


刀郎新歌在骂谁?公道自在人心!

《黑炮事件》摄影王新生,去天国的路上,一定还带着一打冰啤酒

在监狱里,他把世界上该走的地方都走了

命运对每个人无限残忍也无限宽爱

我们的语文教学是固化和定向思维,但文学是自由和开放的

男人年轻时愚蠢跟智商无关,只因荷尔蒙分泌过多

投稿点击此链接,记得公号加星标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