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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
《小说月报•原创版》2019年第2期推出了旅美作家陈九的中篇小说《卡扎菲魔箱》。作家以京津地区都市人的视角和语言,讲述了中国留学生潘兴在纽约打开卡扎菲魔箱的传奇经历。故事的引人入胜,激发起读者强烈的阅读欲望。但作家并不仅仅于此止步,他更关注在中西文化碰撞下生命的形态,以及所迸发出的异彩。这是一部富有能量的作品,它强大的辐射力使故事、语言、人物乃至意蕴的空间都充满了光芒。今天让我们一起分享作者的创作谈《孤独往往永远孤独着》。
孤独往往永远孤独着
——《卡扎菲魔箱》创作谈
文∣陈 九
原载小说家Novelist
看过《卡扎菲魔箱》吗?我推荐你们去看看。主人公潘兴从法国转学到纽约长岛的苏福克大学攻读博士,开启一段神奇的生活,也体验了一次文明的比较。如果只是神奇的生活则比较简单,像所有传奇一样,有惊险有曲折有爱情足够了,特别是爱情,绝不可少,当然,也不要泛滥。但如果谈及文明的比较,光靠故事的曲折是远远不够的。
文明这个东西是综合体,除人性的一般化,还须有很多个性或象征性元素才行。这种把握是主观的,纯个人的,全凭作者的理解体验,也只有在此层面上,才能获得故事的丰富灿烂多姿多彩。不过这种理解和体验绝不能蜻蜓点水,有很多蜻蜓点水式的描写经不起时间推敲,只图一时之快。其实这很可惜,就像里皮没搞懂中国文化,所以带不好国足一样。对某种异族文明的理解和体验需要时间和个人经验的积累,必须是个人荣辱熬出来的,除此毫无捷径。从这一点说,《卡扎菲魔箱》的特色也正在此绽放。
该故事看似十分庸俗,甚至有些荒唐,从头到尾飘荡着女人的大波,把震颤的乳房说成“要蹿出来的兔子”,用肉体关系体现人际关系,一看作者写的就非常过瘾,哇噻,带劲耶……不过静下心想想,实话实说,用天津土话叫“说句膀得力的”,你真觉得庸俗吗?不不不,完全不是,完全没有低级趣味的感觉。这种渲染不过是旋律的调门与节奏,桑巴舞式的,拉丁舞式的,咚咔咚咔咚咔咚咔,音乐像诱惑和陷阱般勾引着你。此刻你进入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方舞池,有人弯动着食指挑逗你,嘿,帅哥美女,别傻站在那儿,过来跟本君跳上一曲如何,来来来,放松点儿,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然而,当所有阴谋与爱情,惊奇和感叹,在欲望美酒的狂欢中戛然而止——我喜欢“戛然而止”这个词,过去老念成“嘎然而止”,因为“嘎”字更生猛,突然就安静了,坦克开到悬崖边一个急刹,“嘎”一下——也就是说,当故事的全部突然停止,读者浑身上下的感受是什么呢?我相信,应该说我坚信,除了对情节的关注,更有对全部背景语境的领悟。一方面是以中山装,“唔儿了哇啦响唔儿嗡”的西河大鼓,南宋的牒文,公安局长,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以及林冲发配雪夜上梁山等等,为特征的文化个性,另一方面则是以丰乳肥臀——货真价实的哦,上空牛排馆,乌伯式冲锋枪,纳帕山谷的红酒,动荡莫测的海洋,养不熟的狼性及根深蒂固的神秘主义所代表的,既广阔又逼仄的文化特征,前者在后者的挟持下,形成的对照不仅刻骨铭心,也十分简单明了,恍如年少无忌的道白一样,把漂泊的绚丽与无奈,尽情展现在人们面前,不是所有文明要素都能通过交流达到和谐的,不是任何差别都能靠热情甚至性爱拉平的,孤独往往永远孤独着。
于是主人公潘兴,“潘兴式导弹”的潘兴,便抽象成为一个文化符号,这哥们儿到底去哪儿了,他后来究竟又会怎样呢?
2019年1月26日纽约随波斋
陈 九
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78级毕业生,旅美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集《纽约有个田翠莲》《挫指柔》,散文集《纽约第三只眼》《曼哈顿的中国大咖》《活着,就要热气腾腾》,以及诗集《漂泊有时很美》等。第十四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第四届《长江文艺》完美文学奖及首届中山文学奖获得者。现居纽约。
《卡扎菲魔箱》
精彩段落试读
文 | 陈 九
没想到珍妮佛等不及了,女人哟,骚起来不要不要的。
那天在走廊上又与她相遇。我故意绷着,她却隔大老远就招呼我,胖子胖子,你这两天干嘛老躲我,你个大坏蛋,我打死你我。哎哟,这不是珍妮佛同志嘛,今儿这打扮奔哪儿啊,有约会儿啊?只见珍妮佛还是一条牛仔裤,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故意不系,感觉整个儿都没系,俩大波四处逃生,像两只兔子往外窜。我故意做个承接动作,她一顿,你想干嘛?还我想干嘛,怕掉地上摔碎了,帮你接着点儿。去你的,你们这几天跑哪去了?等等儿,合着你问的不是我,另有所指,你到底想问谁吧?你和潘兴啊,你们不是总在一块儿吗?珍妮佛说这话时眼睛充满天真,像清晨的露水,我差点儿就信了。不过我还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地定下神来,过去问我现在问我们,移情别恋岂不昭然若揭?想到此我又有点儿火大,我说珍妮佛,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答应你什么了?废话,潘兴打开门锁你就让我看你那个,说过没有?你个臭胖子,哪个呀?行,跟我来这套是吧,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留神我一句话让潘兴永远不理你,哥们儿就有这本事。
听到这话珍妮佛脸上的纯情一扫而空,马上恢复到平日的大妞儿风格。臭胖子,那不是开玩笑嘛,再说我敢脱你敢看吗?嘿,要这么说今儿我还豁出去了,兹是你敢脱我就敢看,脱吧,亮出波涛让我瞅瞅?我话没说完只见珍妮佛哗地做个撩衣动作,吓我一跳赶紧扭头,我骨子里还是不习惯响晴薄日地看女人奶子。珍妮佛笑得前仰后合,就你这点儿出息还出来混,这样吧胖子,今晚请你和潘兴去一家裸胸餐厅见见世面,让你俩看个够还不行。光裸胸,下边呢?又来了臭胖子,除下边你还知道什么?
美妙美妙真美妙,珍妮佛是说到做到,当晚带我和潘兴直奔长岛南岸著名的“野蛮西部”牛排馆儿而去。长岛地分南北,北岸保守南岸开放,此处的女侍年轻靓丽,全部赤裸上身,空脖子戴领结,头上扎着粉红发卡,就这么敞开胸襟为顾客服务。哦,闹半天老外女的也不个个都大,有的就那么回事儿。潘兴看去难得的好兴致,印堂发亮,我们都印堂发亮跃跃欲试。俗话说牛排红酒越吃越有,尤以纳帕山谷的红酒为最,简直专为牛排定制。这时我才发现光吃龙虾不行,龙虾放久会化成水,光吃“柔情似水”怎么当男人,就得是牛排红酒,轰一下顶起来,难怪我一直反应迟钝,吃龙虾吃的,否则早该把珍妮佛拿下。现在过辙了,男女一过“性”辙就没戏了,过辙就是屏蔽就是绝缘,男女要没了性是真没劲,你大爷的,绝对白活。不过也好,潘兴闲也闲着,有工夫琢磨哲学不如抱个洋妞儿啃啃。看得出珍妮佛真喜欢他,今天这顿饭可不便宜,一掷千金哪,她从没请我到这儿来过,压根儿没听她提过。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他俩。来来来潘兴,人家珍妮佛专为感谢你替她开锁,请你看美女吃大餐,我可没这福气,你得敬敬人家珍妮佛,咱赶紧满上,交杯酒走起来,哎哎哎没介个没介个,咱是谁,潘大仙哪,不能丢大仙的份,干杯不能养鱼这是规矩,来来来走着走着。
养鱼,谁养鱼?
别问了珍妮佛,你不懂。
不懂你告诉我,谁养鱼?
哎哟喂,谁都没养!
那你怎么说养鱼?
我估计珍妮佛是喝大了,嗓音高了一个调门儿,可劲儿瞎搅和。问题是中英文有时没法互通,意思通了感觉也通不上。我好说歹说,总算把“养鱼”表达清楚。好嘛,这下崴了,珍妮佛跟受病赛的,学会后嚷嚷了一晚上,人家一举杯就说不能养鱼,她还创造发展,非说看见鱼在游,鳕鱼鲈鱼三文鱼,好几条呢,令人忍俊不禁。酒喝到这个份儿上才算杠上开花,看着满屋的大胸脯子颇有酒池肉林的快感。当年富可敌国的石崇也就这点意思,现在进步了,人人都能当石崇,发展是硬道理,当石崇不也硬道理吗?
借三分酒劲儿,三分不止,珍妮佛得有五六分,她来不来就不许养鱼,哪有这么喝酒的?她问潘兴,兴,我没明白,密码是怎么破译的,你告诉我我让你看我的还不行?我靠,赶紧着潘兴,还琢磨什么呢你!看来潘兴也没少喝,目光四溅,一听珍妮佛要给他看那个眼神刹地拐过来,撇撇嘴说,这个吧,所有密码都从零设置,回零后的腔体就是密码位置。什么什么,什么腔体?珍妮佛叫起来。潘兴露出一丝谑笑,他挑逗珍妮佛说,先上酒养鱼,再“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瞧瞧才告你。好家伙,闹半天他也会犯坏,男人都他妈一个屌样儿。这下可把珍妮佛怼住了,她看我又看潘兴,手搭在衣襟上只差呼啦。我马上说打住打住,两口子的事与我无关,我去方便一下。咱是场面人,这局面不明白吗,珍妮佛的波涛属于潘兴,命中注定与我无缘,公开了今后让潘兴面子往哪搁?
夜幕渐浓,窗外是港湾,灯火映在水面上像扯碎的女人睡衣,泛起暧昧的光泽。不知何处飘来猫王那首《无爱的女人》,穿过女侍们诱人的胴体,散落在迷茫的远方。我回来时珍妮佛正跟潘兴谈论着什么,估计该看的已经看了,喝酒要的就是尽兴,让疲惫的尊严靠边儿站,只有酒精能剥去世俗伪装,抛开对规则的敬畏进入本色空间,看个奶子算屁呀,这才到哪儿啊?不有这么种说法吗,如果女人让你摸她脸就肯定答应跟你上床,这是个重要标志,摸脸都能上床何况摸奶乎?
当我走近时珍妮佛向我招手,胖子胖子,我正跟潘兴说锁匠俱乐部呢,我不跟你提过吗,潘兴你让胖子给你讲讲。锁匠俱乐部?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线索,没错,的确有这么回事,去年在国际留学生街坊节上,主持人是国际留学生办公室主任萨雷斯,珍妮佛还露了一手,当场打开几把同学们带来的锁头,赢得阵阵喝彩。事后野餐会上我拍她马屁,你个小娘子真了不起,有两下子呀!没想到她反倒不高兴了,什么小娘子,女的怎么了,你怎么跟锁匠俱乐部一个腔调,就知道歧视女性!怼得我一头雾水。随后她向我解释了关于锁匠俱乐部的情况,可当时环境嘈杂我又醉翁之意不在酒,老想跟她起腻,所以只听了个大概其。我印象里锁匠俱乐部源自欧洲古老的手艺人行会,那时的行会都有反宗教色彩,甚至是神秘的地下组织,纽约至今还就有锁匠俱乐部。据说他们一贯歧视女性和少数族裔,只收男不收女,更不收有色人种,听珍妮佛的意思是,她想参加锁匠俱乐部一直未能如愿,颇感愤愤不平。我当时还问她,不让参加算了,反正又没什么好处。珍妮佛重重瞥了我一眼,你知道什么呀胖子,他们经常和政府合作干大项目,好多钞票呢。说着用大拇指捻过食指,做出点现金的样子。
想到这儿我冒出一句,不是说他们有种族歧视吗,会让潘兴参加?听到这话潘兴眼皮一跳。珍妮佛马上抢过话头,参不参加无所谓,能跟他们合作就足够了。合作,他们那两下子能跟潘兴比吗,想占便宜吧?不会不会,他们也有非常出色的手艺人,你们看新闻了吗,里根总统秘密向伊朗销售武器的丑闻,诺斯中校有罪的证据是一份传真,被锁在一只英国毕索式保险柜里,那可是全世界最难打开的保险柜,据说中间有道密码是逆向设置的,联邦调查局正是靠锁匠俱乐部才破解的!我跟潘兴一愣,四目相视禁不住兴奋。你再说一遍什么式?毕索式呀。这样吧珍妮佛,咱喝一个,为毕索式干杯。干嘛为毕索式干杯?先干了再说,不许养鱼哦。当大家杯空酒净,潘兴刚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按住。你别言语让我来,闹半天他们也就毕索式这两下子,我现在是你的经纪人,想跟潘兴合作得先和我谈,价码低了绝对没戏。亲耐的珍妮佛同志,就你说的什么狗屁毕索式,那是潘兴十六岁的活计。什么叫,十六岁的活计?就是他十六岁时就打开过毕索式!珍妮佛一听嗷地叫起来,满脸绯红。真的吗兴?你绝对太性感了!说着抱住潘兴的头一顿狂啃,连路过的女侍们都不禁驻足,白花花的胸脯在我眼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珍妮佛可劲儿撩骚,却没注意到潘兴的眼神正从刚才的兴奋渐渐复原,如果刚才是十,那么倒计时,十,九,八,七,已重返二三之地。他有些踌躇,大概对女人香吻的回味牵制了他的表达,不过我知道这个人是憋不住的。果然,他缓缓说道,我对,毕索式早没兴趣了,对你说的那些人也没什么感觉,我只想尽快拿到学位回去陪母亲,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伯母多大年纪?七十多了。为何不把她接来?珍妮佛也问。这句话让潘兴面露迟疑,他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说,我母亲是加州理工的化学博士,“珍珠港事件”后因为会说流利的日语被当作日侨关进集中营,她发誓再不来美国了!有这事?大家愕然。我估计潘兴聊这些是为转移话题,珍妮佛却不依不饶,拼命把潘兴转移的话题又拉回来。谁说毕索式了,哪那么多毕索式呀,你们听说过“卡扎菲魔箱”吗?卡扎菲魔箱?卡扎菲当年从苏联某加盟共和国弄到两枚核弹,苏联怕美国误解,就把开启核弹的手提箱偷出来交给美国,俗称“卡扎菲魔箱”,卡扎菲为何不敢宣布拥核,因为箱子丢了,据说这只箱子由苏联人精心打造,保险系统设计独特,十年来一直无人能打开它。你想让潘兴开卡扎菲魔箱?怎么样兴,有兴趣了吧?等等等等珍妮佛,先别管兴趣,钱呢,你得把钱说清楚啊?钱不是问题!珍妮佛自信地答道。
珍妮佛最后这句让空气有些停滞。钱这个东西往往如此,容易谈比费劲谈更难以置信,会诱发新的疑点。潘兴问,既然国家机密,怎么会落到你们手里?没错,靠谱吗珍妮佛同志?当然靠谱了,你们不在圈儿里,圈儿里这是公开的秘密,联邦调查局为此还悬过赏呢。哦,是这样?我跟潘兴再次感到意外。照这么说,你别是拿臭街的玩意儿找我们寻开心吧?珍妮佛一听急了,什么叫臭街呀,我相信潘兴有真本事才把赚钱的机会拿出来分享,不感谢我也罢,干嘛恶心人哪,想干干不想干拉倒,没见过跟钱有仇的,估计你们也就小打小闹见不得大世面,哎,不对呀,开锁的是潘兴你搅和什么呀臭胖子?还我搅和什么,我是潘兴经纪人知道吗?噢,你是潘兴经纪人,那我还是他女朋友呢!说着珍妮佛一把搂住潘兴,你就说干不干吧兴?好嘛,潘兴喝酒脸都不红,被女人一搂脸倒红了。他挥挥手打着圆场,不是,我是说,这卡扎菲魔箱不会开到半截儿炸了吧,别钱没挣着小命儿搭里头,我还得回国伺候老太太呢。开十年都炸不了,早没事了!这倒也对。潘兴似有若无点点头。兴,这么说你答应了!我爱死你了,啦啦啦啦啦,气死你呀,臭胖子呀!说着珍妮佛又抱起潘兴的脑瓜子狂啃。这次潘兴一点儿没挣扎,假装的都没有。
我这人什么气都能受,就受不了过河拆桥。虽说珍妮佛开玩笑,拿我找乐儿,我可是旧恨新仇,这口气实难下咽。嘛事就怕戗火,此刻我满肚子都是天津人骂街的话,介不够揍儿的,介货,介是要找倒霉呀,当年我混天津卫那前儿,大耳贴子早掣逼剋的了,管那干嘛。可是不行啊,咱毕竟为了潘兴,怎么好直接叫板?这么着,我恶心恶心她,让她不好受。行行行珍妮佛,你牛,说这么热闹,哪呢卡扎菲魔箱?东西呢?刚才潘兴不说了吗,漫说卡扎菲魔箱,里根撒切尔魔箱都没问题,你倒是把家伙亮出来呀?我赌到底珍妮佛搞不定此事,明摆着,卡扎菲的事儿都轮到一个实验室辅导员管,谁信哪?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珍妮佛并未回答我,她一屁股从座位上站起,你们等等我,我去打个电话,说罢转身向餐厅门口的电话间走去。
………
(发表于《小说月报·原创版》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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