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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村女生的高中生活:竟陵中学(1988-1991)

飞鱼 鸿渐风 2023-04-30

【竟陵中学回忆录】系列之五

 

【编者按】本系列的连续推出几位老校友的回忆之后,本期刊出年轻网友飞鱼的回忆。几老一少,相映成趣,年轻人的笔触,会给我们带来改革开放之初竟陵中学校友生活的甜酸苦辣,供大家一睹为快。同时,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请及时在公号“留言”处提出。非常感谢!

 

一个农村女生的高中生活:竟陵中学(1988-1991)

 

飞鱼

 

1988年中考结束后,我是既轻松又忐忑。轻松的是,终于摆脱了困扰、拖累自己几年的物理课;忐忑的是,恐怕物理又拖了总分后腿,将与梦想去的天中擦肩而过。果不其然,一个多月后,我被竟陵高中录取了。站在杨林中学录取名单的红榜下,我心里五味杂陈,既羡慕考上中专的同学从此有了铁饭碗,又觉得被即将上天中的同学甩掉了一大截。许多年后,提及这茬时,还有老同学在替我惋惜:如果不是因物理太差,她不至于考成这样……生于七十年代,又是乡下女孩,跟我同龄的小伙伴们,一起读到初中的,已经屈指可数,继续上高中的,全大队好像总共也只一两个了。哎!父母没责怪我考砸,更没提让我滚回家,我还能挑剔什么呢。竟中就竟中,听说还是天门市文科排第二的学校(渔薪高中的文科排第一),也不算差,去吧。

 

报道那天,我扛着行李铺盖去了学校,办好缴费手续后,被安排入住在校门口马路对面的楼房里,位于三楼拐角处的一间宿舍,我们几个高一新生与两个高三的学姐同住(那是临时宿舍,与教职工杂居,不久就搬进校园内的平房里去了)。次日,父亲帮我驮去半袋米。那时候,学校食堂定期收米和搭伙费,然后根据斤两发给我们塑料制的饭票。记得称米在二楼还是三楼,弄上去好吃力。过秤的是个大眼美女,很年轻,手脚利落声音洪亮,后来才知道,她是本校教政治的魏继国老师的妻子。每次称米前,她都要用手在米袋里捣腾一阵,然后撮出来仔细查看,看是否碎米或晚稻米、是否纯净。太碎的、晚稻、砂粒多的,一律拒收。有一回,我匆忙间从杨林姑姑家借了米驮去称,被告知是晚稻,说比别的米先熟还不出饭,不要,没法只得又汗流满面驮回去换了早稻米再称才过关。

 

学校食堂给住宿生供应一日三餐,凭票购买。早餐总是稀饭馒头这些,吃腻了可以用饭票在校门口买锅盔解馋,卖锅盔的生意异常火爆。午饭和晚饭时,食堂师傅把饭菜一律搬到校内正中靠西南一处有顶棚的空当处,一溜排开,荤少素多。打饭打菜的都是教职工家的女眷。这些女人总是一边“嚼牙巴壳”,家长里短、某个连续剧之类的,一边用瓢子舀出满满一瓢菜,再帕金森似的左抖右抖,抖出快一半了,才“啪”的扣到对面学生们的碗里。因为油水少伙食差,很多嘴刁的女生常常吃不了几口就倒掉,听说饿出胃病的不少。我不挑食,管它什么都填进肚子再说。就是这样,到下午第二节课后、晚上九点多自习结束时,饥饿感也挥之不去。校园西北角有个小卖部,卖些花生糖小糕点什么的,偶尔我会去买块糖充饥,额外受赠一杯白开水。就着开水嚼着糖,胡思乱想满口余香,觉得真是无上的享受。

 

作为女生宿舍的平房位于校园西南侧,门对门两排,最西边一道围墙,东边一扇大铁门朝向操场,守门的老爷爷驼背白眉,看我们进出时总是笑呵呵的。进铁门靠左一排水管几个水池,专供女生洗漱用。两排平房中间有块很大的空地,空地正中有条排水沟,常年充斥着倒掉的饭菜残渣和洗漱的脏水。小间住七八人,大间十几人,全部上下铺的铁床。洗澡就在宿舍内囫囵解决,因此寝室的地多数时候湿漉漉的,遇上阴雨天,更是终日潮湿,常有鼻涕虫和蜗牛与我们为伍;晚饭后食堂定时供应热水,但要去马路对面一楼,先打上一桶冷水,再伸入一根粗长的蒸汽管,瞬时加热后才能提回用。打水的人总是排长队,加热管又只有一根,刚去时住在同一栋楼上还算便捷,搬回校内平房后,我们把这项福利也放弃了。除了生理期专门去小卖部花两毛钱买一瓶开水,平时我们基本就洗冷水澡,小渴就去买颗糖。宿舍靠里边有棵粗壮的梧桐树,我们有时坐那里纳凉;北面的厕所,一到夏天臭烘烘。

 

教学楼与女生宿舍呈垂直分布,如果将其比作一个n字型,教学楼就是那两竖。北面的五层楼房一楼全部高一、二三楼分别作高二和高三的教室;南面一排平房也是高一教室。我跟数字“三”有缘,初、高中都在“三班”。刚开始没分文理科,还没完全适应学校环境,物理课的梦魇就又开始了。什么自由落体、重力加速度,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偏偏教物理的X老师还是班主任,我看到他都脑壳疼。一上物理课我就忍不住犯困,终于在一次测验后,我被从教室前几排调到倒数几排去了。深感受挫,期待快点分班,课后却还装得若无其事地跟后排某个曾经的初中同学嘻嘻哈哈。没多久,发现学校新办的桀骜文学社正在招人,我就一头扎进去了。


左一为作者“桀骜不驯”的语文老师张先生


就这样,我结识了当时还不教我们语文的张老师。他那时三十毛边的年纪,是桀骜文学社的创办者,平素戴一副茶色眼镜,双目炯炯,对语文教学的研究孜孜以求。更幸运的是,三个月后分文理科,我毫不犹豫进文科班后,张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了。张老师不像之前的某老师,能把“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这样的诗句念得跟唱催眠曲似的,他从不照本宣科,热爱理论结合实际。譬如上完鲁迅先生的《药》这课,他带我们全班同学去街上看《药》的黑白投影;上完一篇《红楼梦》的节选文,他又拉着我们去把夏菁、陶慧敏主演的电影《红楼梦》看了一遍。张老师反感无病呻吟的文风,讲《雨中即景》的范文时,故意把不知谁的文章拿出来念了一部分作反面教材,大意是不带伞、刻意在雨中寻找诗情画意之类,念着念着他把本子往讲台上一摔,厉声呵斥:“下雨有伞不带,特意淋雨,唧唧歪歪的,有病啊!”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戴望舒的《雨巷》,还敢公开读吗?来年春暖花开时,张老师同我们商量,一起出去郊游。全体同学大喜,每人出了不多的份子钱,由张老师统一安排,买来一堆罐头,除了寻常的雪梨、橘子,居然还有稀罕的杨梅、荔枝、桃子罐头。一个休息日,我们带着这些罐头,呼啦啦去了汉北河边。彼时天已热,男生们在张老师的带领下“扑通”跳下水玩浪里白条,女生则三三两两散坐在岸边的青草地上,时而为男生起哄,时而叽叽喳喳分享小心事。那整个高中阶段唯一的集体郊游,那些不同水果制成的美味罐头,成了我至今难忘的记忆。

浪里白条—作者高中男同学郊游留影


我在桀骜文学社混得还算开心,稍稍弥补了物理学习带来的不快,时而发些小文,有一篇《路遇》还被社长同学评析“使用了蒙太奇手法”--惭愧,我至今不知何谓蒙太奇。后来,我参加学校组织的秋季征文比赛,获得优秀奖。我对写作渐渐上瘾,对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由衷反感摒弃,这一切,都与张老师的教诲密不可分。

 

除了张老师,学校也经常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记得刚开学不久,我们就经学校组织,去北门剧院看过陶金主演的电影《摇滚青年》,大开眼界。此后又多次光临,如高一时以班级为单位,上该剧院舞台搞韵律操比赛;看了好几次当时流行的“霹雳舞”,还观看过《焦裕禄》、《滚滚红尘》、《妈妈再爱我一次》等片子。

 

在文科班,每天晚自习前,我们有二十分钟的读报或唱歌的自由时间。老师不在场,随便哪一位,拿当天的《长江日报》上台去念都可;想唱歌或教唱的,也行。张老师有次提前到教室,看我们正学唱歌,就忍不住以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为例,教会了我们最基本的简谱。

 

最有趣的,是后来教我们地理的罗老师。此人年纪不大,圆脸、O型嘴、圆眼睛,总之一眼观之就是圆溜溜的一个微胖小伙,一开口,看似漫不经心,却能立马调动课堂氛围。上他的课总是一片欢乐又收获多多。无论中国地理还是世界地理,自然还是人文的,他都不需讲义,侃侃道来从无差错。他的板书也是山河有型铁路逶迤。他告诉我们,要想法在大脑中构建各山川和铁路线模型,再据此勾带出相关的气候、植被、物产等,不然光靠死记硬背很吃亏。有同学开玩笑,模型好难建起,他就教一“绝招”:“这样,把你最喜欢的人名写在你最难记忆的地方,你就会不自觉地老去翻那页,翻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闻言全班哄堂大笑。

 

历史老师也各有千秋。最初给我们上课的,是个话不多的卷发白面书生,讲课中规中矩,似乎不怎么吸引我们眼球。但有一天例外,时间大约是高一下学期的六月初,该老师阴沉着脸走进教室,打开教材却半晌没言语,然后转身在黑板上板书,我注意到他双肩抽动,写字的手发抖,还有明显的鼻吸声。好半天他转过来,双眼发红,哽咽着说他的同学们告诉他,北京出事了,说完欲言又止,努力克制情绪开始讲课……不久后,该老师就被调到卢市高中去了。后来的陈姓历史老师,绝招是对知识点一网打尽,油印下发的复习资料里,好多我们不曾关注的“边角余料”,最令人抓狂的,莫过于这道题:清军抗击八国联军用的什么武器?答曰:神威无敌大将军铜炮。每次想到这道题,我都感觉很崩溃。

 

还有一上台就温柔地自我介绍“Double  spring”的英语黄老师,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数学刘老师;当上班主任后,每天婆婆妈妈叮嘱大家不要昼夜颠倒、甚至直接冲进教室强行熄灯的政治杨老师。写至此,眼前不由浮现出他们一个个可亲可敬的身影。高中几年,很少见他们联系学生家长,有问题都是直接跟学生谈心就地解决。他们拿着不高的薪水,屈居陋室,却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教书育人。


竟陵中学高中女生的郊游照


同学们终日吃住学一起,也有许多难忘的花絮。课余走出校门,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学校北边的古城堤,堤面不宽,但堤坡下杂花生树,春有油菜夏有豌豆,白天走在那里很惬意。但晚上就不敢了,一是堤坡上坟堆太多,二是听说那里经常出盗抢事故。一天晚上,有个女生心情不好,执意要去古城堤走走散心,我死死拉住把她劝下。可惜,那么古趣盎然的古城堤,听说被新来的书记全部推平作了广场,从此天门(竟陵)失去了记忆

 

还有个女生失恋了,坐在宿舍门口边喝酒边哭唱《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娃娃头下满脸涕泗交流;前文提到的那个嘻哈男生,高一快结束前的一两个月因故辍学,我召集一批人,在某个没课的傍晚赶去他家,把他拽回学堂。返校途中,大家开心说笑,一不留神我一脚踹进月光下明晃晃的水田里。这同学后来读了医专,现在某农场职工医院做麻醉医师,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就这样吃“猪食”、处寒舍,嬉笑隐忍日夜苦读,终于熬到高考时。考试几天大雨倾盆,我们趟着没膝的水走进考场,放榜时却没几个过线。大多数选择复读,只有少部分直接背包南下了。几经蹉跎,高考这把筛子,还是严酷地筛掉了一些人的理想信念。有个J姓女同学,严重偏科,数学年年满分,但其他科目样样不行,三年复读无果,凄然退场。班上某L姓女生,曾戏称:一根绳子,两种准备。考上捆被(回家),考不上绕颈长睡(上吊)!

 

我侥幸从高考的筛缝中脱逃,进入武汉一所不入流的大学继续读书,但也落下了一些高考后遗症。其一就是在我以后的人生中,每当压力临头时就常做考试梦,梦里不是迟到了就是满纸皆不会作答,惶急无措中惊醒,一头冷汗;再有就是小腿粗壮--我自上高中起,就因担心伙食太差身体难以支撑至高考,便一直坚持跑步,这习惯延续到大学后的几年,渐渐跑成了“畸形腿”,至今仍在努力锻炼修正中


作者的高中毕业班合影


 

飞鱼2018.09.01于武汉

 

 

本期责任编辑:翻饺子】


竟陵中学回忆录链接:

我的初中生活与怪事:城关中学(1964-1968)

“突出政治”时的城关中学(1963-1966)

老竟陵:回不去的学生时代(上)

我的中学生涯:天门四中(1956--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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