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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格格:棉花上的梦

棉花格格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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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上的梦

文/棉花格格

 

秋天到了,棉花就要收获了。
我的家乡曾是全国不多的棉花总产超过百万担的棉花大县之一。好多年前,棉花更是我们家的主要收入来源。种植面积和水稻差不多。棉花“炸桃”的季节也是稻谷收获的季节,忙碌程度不亚于夏季的“双抢”。而采摘棉花的农活,一直要延续到霜露清寒的深秋。
往往,秋日的清晨,窗子上刚刚透出晨曦的微芒,母亲已系着她的“捡花衣兜”,踏着最后一缕夜色出了门。这“捡花衣兜”是找裁缝特意订做的,宽宽大大一个布口袋,两头各缀着一条长绳子,方便将口袋固定在腰间。母亲的“捡花衣兜”似乎比别人家的还要宽大许多。一次,十来岁的我,偷偷模仿母亲,“捡花衣兜”有半截拖到了地上。
走出村口,一望无际的棉田,朵朵棉花如雪团般缀满枝头。母亲埋着头,身体在齐胸的棉林里忙活着,五指穿过沾满露水的枝叶,把那些开花吐絮的棉桃(当地叫“戳子花”)一个个摘下来。不一会儿,便把“衣兜”塞得鼓鼓囊囊。母亲不得不暂时停下来,把摘下来的“戳子花”倒进田头的箩筐里。待到阳光普照大地,露水开始蒸发时,带来的箩筐早已堆得像小山一样。
母亲挑起箩筐,满载而归。一路上,她脸上的汗水,如露珠般洒落,心却早已盛开成了一朵洁白柔软的棉花了。这收获的喜悦,是她半年辛苦的回报。


种棉花几乎是我们那里最繁复的农活。清明前后,开始做营养钵、拈棉籽、盖防冻薄膜育苗。个把月后,开始间苗、打底肥、移栽。农历四、五月整枝打叶、“掐顶芯”。这中间还穿插着好几遍薅草、松土、浇水。还有一遍又一遍的打农药,主要是对付棉铃虫。这段时间,乡亲们几乎是日以继夜,没得休息。收获完后,就是最费体力的“扯棉梗”了。
棉花和稻谷收获的季节,最怕的是下雨。下雨前,一定得把它们抢收回家,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年的辛劳付诸东流。经常有村民忙着收稻谷,来不及抢棉花,棉花在雨中淋成了“黄花、霉花”,就只能顿足捶胸、连连叹息了。
好在农民多有预测天气的禀赋,在棉花“炸桃”期间,有的地方称之为“笑口”,往往会早晚互相交流对天气异动的信息。只是遇到连绵的秋雨,就无能为力了。
种植棉花如此耗神费力,一不小心收入还大打折扣。有的人家经常怨天骂娘,有的人家干脆减少了种植面积,而我母亲却乐此不疲。她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她还开垦了好大一块堤坡,又捡了几块别人弃种的荒地,门前屋后的空地也种满了棉花。她说:“只有懒人,没有懒地!”
母亲给棉花田薅草时,常常比别人多那么一、二遍,浇水施肥更是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在母亲精心侍弄下,我家的棉花年年都是枝繁叶茂、棉桃累累。

做营养钵

母亲不会抛弃哪怕是一朵棉花。农忙时,我怀疑她根本没有睡过觉。晚上我睡觉时,她在忙个不停。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她已无影无踪了。她是村子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别人几天才摘一次花,她隔天就忙活一趟。下雨前,头上带着照明灯具,也要连夜把“戳子花”抢摘回来。现在我还记得,那时家里的鸡进笼后,我和弟弟结伴到田里找母亲的情景。
傍晚的田野笼罩在薄薄的轻雾里,我和弟弟踩着窄窄的田埂飞跑,清脆的童音在田野上飘荡:
“妈妈、妈妈……”
母亲于千朵万朵棉花中抬起头,脸上挂着棉花般温暖的微笑。我们嗖嗖扑进棉田,钻进母亲采摘棉花的“衣兜”里,拉着她的角襟,央求她快点回家。
这个时候,忙完其它农活的父亲也赶来了,帮忙摘完最后几垄,把地头的几筐“戳子花”搬上路边的板车。在最后一抹霞光中,父亲、母亲说笑着,把早已爬上板车的我和弟弟一起拖回家……
“戳子花”摘回来,还要掰开棉花坚硬的荚托(家乡叫“花戳子”),从中捋出那团绵软、白白的棉花,这项劳动叫“掰花”(掰念be)。看似一掰一捋,十分轻松,实际上棉花坚硬的“花戳子”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指头戳伤。同时,要十分细心地挑捡出粘在棉花上的棉铃虫和枯叶子。反复单调的动作十分枯燥无味,几筐棉花掰完,累得人头晕脑胀、腰酸背疼。
父母白天要做其它农活,“掰花”常常是晚上。我和弟弟偶尔心血来潮了,也去帮忙“掰花”,坚持不了半小时,眼皮就开始打架,便悄悄溜进房睡觉。父亲偶尔还责备几句,母亲却笑着为我们开脱。一般情况下,父亲陪母亲忙一阵子后,也被母亲赶去休息。她心疼父亲,说男人要耕田打耖、挑秧碾谷,这“轻省事”自己多做一点是一点。第二天早上起来,满地上都是“花戳子”,而几筐掰好的棉花摆在角落里,耀眼如雪,洁净无瑕。
母亲整宿整宿地熬夜“掰花”,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仿佛棉花像棉花糖一样融化在她的心间,软绵绵的、甜丝丝的。这些棉花母亲会留出少部分,在农闲时做成了棉鞋、棉衣、棉被,更多的换成了过年的新衣服,换成了我们的学费,换成了一块块做房子的红砖……


棉花寄托着母亲对未来的希望,承载着一个家庭兴旺的梦想,也见证了我的成长。母亲这么喜爱棉花,其实还有一个特别的情结,——我就是在一个棉花收获的季节开始学会走路的。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母亲一边带我,一边掰着棉花。一岁二个月的我已开始牙牙学语,但是还不会走路。那一天,母亲去厨房喝完茶水回来,坐在地上的我抓着一朵棉花,起身举在空中,蹒跚学步向她的怀抱奔去,吃力而清晰的说出了:“妈妈,花。”

那一刻,母亲说,就像做梦一样,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好一会神,才反应过来。
她的女儿会走路了,她的女儿终于会走路了!
母亲常常在家人面前,回忆那一幕激动人心情景:她定了定神,盯着我走路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瘸或拐的痕迹。她喜极而泣,悬了几个月了心,终于放下了。对于一般家庭来讲,孩子学会走路,是水到渠成的事,无须特别关注;而对于我的母亲来说,这一刻望眼欲穿,实在是度日如年。
因为上一年冬天,四个月的我被亲戚抱着不慎跌倒,摔断了大腿骨。那时候父亲在外地搞“水利建设”,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抱着我连夜狂奔到一户老中医家里。老中医看了直摇头,四个多月的嫩骨头,还要打夹板,哪敢接手?母亲跪着给老中医不停磕头。老中医动了侧隐之心,收下了我。
母亲对我说过:在医生家住院的那几个月里,她几乎衣不解带。为了让我打了夹板的腿不被冻着,她为我用手工特制了几条棉裤;为了给我补充营养,没有多少母乳的母亲变卖了嫁妆换回了牛奶……
本来还有几分丰满的母亲很快憔悴了、瘦了。从医院出院后,她再也不敢轻易把我托与他人照料。挑水、做饭,甚至到田里薅草时都抱着我。那时,她说每天夜里一做梦,便是我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母亲目睹过很多因患小儿麻痹症的同伴,在生活中挣扎的艰辛,以及周围歧视的目光。看着襁褓中还不谙世事的我,眼泪在她的脸上一次又一次地汇流成河。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怎样一边带着我、一边完成那些高难度劳动动作,又是怎样捱过那些被“心魔”缠绕的漫漫长夜的。后来,当她领着蹦蹦跳跳的我,再次去感谢老中医时,老中医连连夸赞道:“四个多月的孩子,没有留下一点后遗症,简直是奇迹,你的看护比我的医术重要得多……”


童年已经远去,回忆让往事清晰如昨。如今故乡田园渐芜,需要辛勤培育的棉花,再也飞扬不起人们生活的梦了。而花甲之年的母亲却依然守着门前的一畦棉花地,把绵绵的母爱铺进几床新弹的棉被里,寄给正在远方打拼的儿女们,让它陪我们度过无数背井离乡的日子……
绽开的棉花,其实是果实的纤维,包藏着可以继续生根发芽的棉籽。母亲穷其精力,辛勤劳作,只为守护她的棉桃绽开蓬勃的花,结出丰硕的果。而我,是母亲心中最为珍爱、最绚烂的小棉花,也是她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小果。母亲把我抚养成人的那段时光剪影,至今仍时不时融入我的梦境,温润着我的心田,成为我勉力前行的毕生动力。
感恩母亲,感恩棉花,让我在人生的旅程中,一直怀有清新无尘、洁白无瑕的梦。


                                                                                责任编辑春秋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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