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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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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薛广勤,高级记者。1957年8月出生于山西万荣县,1982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先后在阳泉日报、山西日报从事采编工作三十多年,2017年退休!
我从“逃亡地”
回家参加高考
作者:薛广勤
一年一度的高考又将临近了,参加考试的学生与家长们在煎熬中企盼着,这个重要的人生关口,是今天的学生们必过的坎。看着家长们焦虑的神情,学生们紧张的生活,思绪不由倒退四十年,回想起1978年我的高考。那是一段既心酸,又欣喜的历史,久久地隐藏在我的心中,好像一段不光彩的履历,不愿示人。
至今我岁过六十,退休在家,想起这些往事,心里仍然隐隐作疼,但这毕竟是我人生的一次重大经历,不愿意想,却又每每想起。索性打开心扉中的尘封,将其记录下来,与我的朋友共赏,若能给正在成长中的年轻人一点借鉴与鼓励,也算一个慰籍。
往事如烟,而我的这段往事并不能像烟云一样地缥缈散去,那是一段痛彻心骨的记忆
人说上大学,是每个年轻人的梦想,但说实话我没有做过这个梦,因为四十年前我做不了这样的梦,或者说当时我没有资格做这样的梦。
我出生在山西南端黄河东岸,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家庭。黄土高原虽说十年九旱,但肥沃厚实的黄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据老辈们讲,即使光绪三年,民国十八年的大灾荒,也很少听说过饿死人。平常年景这里的人们吃的是小麦面做的白馍,穿的是自己种植的棉花织成的土布衣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生活让这里的人们衣食无忧,很是惬意。
我出生在1957年,经历三年灾害,国家遭受了大难,但依赖父母的庇护,尽管不很健壮,还是一岁一岁地成长了起来。童年与少年的我和其他孩子一样,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后又拿着镰刀割草。偶尔看场电影,就梦想着能成为电影里的人。看过建设南京长江大桥的纪录片后,就想过长大后能成为建设大桥的工人,但这只是可笑的一闪念。
年龄大些时,也谈理想,我那时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汽车司机,因为汽车稀缺,村上有两名运城地区运输公司的司机,那待遇和做派比当个县长都牛,着实令人羡慕死了。要不就做一个木匠,因本家的哥哥是木匠,经常有人请去,吃喝不愁。
也还想过许多,就是没有想过上大学,因为那时上大学不是考的,是推荐选拔的,首要的一条就是红,又红又专,红是第一要素,能选上的大都是干部子弟和家长有门路的,那些个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有点问题的子弟,只能靠边,别说上大学,就是当兵也不行。我因父亲的原因,知道这些都与我无缘。
1974年高中毕业之后,我理所当然地回村当了农民,那时是生产队,钟一响,扛着农具上地,所有的农活基本都干过了,我最喜欢的是赶着牛车送粪,三头牛拉着胶皮轱辘大车,鞭子一甩,”啪”的一响,挺神气的,每天上午和下午出工,中午可休息半晌。
第二年,命运关照我,村里的学校需要老师,虽然我在学校的成绩不算十分突出,但刻苦学习是出了名的,我下地时经常拿着书,得空就看,尤其是我一边务农,还一边给《运城报》写稿,发表过几篇,被报社聘为通讯员,在村里算个笔杆子,小有名气。加上父亲在村中的威望与人脉,我便被选为队办教师(比民办教师低,挣工分,领补助)。
我从小瘦弱,力气不大,能在村中的小学教书,不晒太阳,不被雨淋,已很幸运,因此格外珍惜,认真踏实地工作。我如饥似渴地学习,背课文、写教案,为了能当一名合格的教师,几乎每星期都要到隔壁中学的高中老师那里请教,让他看我备好的教案。在他的指导下,两年时间,我从先教幼儿班,再调至高年级,我所带的课程在全联校的会考中,也曾名列过前茅。
但好景不长,1976年,我这个远在黄河边的小人物的命运,被由北京发动的一场政治运动给逆转了,这场运动叫“反击右倾翻案风”。
1976年是个多事之秋,1月8日周恩来总理去世,4月5日清明节前后,北京许多市民到天安门广场自发悼念,引起了冲突,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把邓小平又揪出来了,说他是“死不悔改的走资派”,一时全民共愤,全国共讨。后半年,学生放假之后,联校组织全公社(现在叫乡政府)的教师集中办学习班,主要任务就是批邓反右。
由于我还能耍两下子笔杆,便代表我们学校上台发言,当时年轻浅薄,胆大不知羞,颇爱卖弄文采,绞尽脑汁地用词,上台之后慷慨激昂,引得台下一片掌声,感觉很是自豪。殊不知,这一发言,危险已经降临到我的头上了。
就在我发言之际,台上坐着的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现在叫乡长)李连城打问我是谁,当他得知我父亲的名字后,就对联校校长发出了指令:这是坏人的孩子,要清理出教师队伍。
于是,第二天我就没资格开会了。说实话当时真的不服,我父亲当了多年的生产队长,在村中颇有威望,咋就成坏人了?事后得知,我的父亲冲撞过人家。
我不服,找到了联校校长,但官小不顶用,找到当时的公社书记,记得复姓相里名治国,对我也还客气,让我把话说完了,正安慰我时,不想此时那李主任进来了,凶神恶煞般地对我一顿喝斥,把我撵了出来,记的当时我是哭着出来的。
回到了家,一连几天睡着不起。父母劝,叫来亲戚好友劝,慢慢也就过去了。好在大队没让我回生产队,把我留到了大队的试验队,这是个由大队组织,专门拨出几十亩地搞育种试验,农活要求精细,苦相对轻些。
但好景不长,那个公社李连城主任蹲点我们村,还要经常到试验队来,我也就不可避免地经常撞见。那李主任因是个敢骂人、敢抓人的硬人物,人们送以“李疯子”的绰号,我自然小心翼翼地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躲着,但难堪还是躲不掉。
一次是麦收期间,县人武部的几个军人到了我们村支援夏收,就同试验队的人一起收割,田间地头一位干部摸样的就和我拉呱上了,但不知何时那李主任站到了我的身后,毫不留情地对我又是一顿训斥。说实话当时我愤怒极了,真想上去揍那孙子一顿,但我忍住了,我知道我的身份与处境是不允许我发作的,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地躲开。
再有一次就刻骨铭心了,使我终生难忘。那时时兴积肥,要从学校将厕所的粪便用平车拉到地头,和以黄土,以前试验队长考虑到我刚从学校出来,面子下不去,没派给我这个活,偏偏那李主任到了试验队,点名让我去,而且一段时间是固定的。
你想一个原来在学生面前体面的老师,现在却弓腰弯背拉着茅粪车出入学校的大门,那情景是多么的尴尬。我知道这是故意羞辱我,士可杀不可辱,我发怒了,扔下农具,头也不回地走了。但事情不算完,试验队在李主任的授意下,扣除我的工分,把我打发回生产队,还准备对我采取更严厉的惩罚。
事后经大队干部了解,那李主任为啥子一二再,再而三地和我过不去,是因为我给《运城报》写稿时认识了几个编辑记者,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后,鼓动我写了个材料,转给了时任运城地委书记的张怀英,张怀英给了万荣县委书记吕喜凤,吕喜凤过问了一下此事,这就惹下了大祸,给我上纲上线,说我上窜下跳要翻案,要对我进行捆绑游斗,施以无产阶级专政。
大祸临头,我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没有任何阅历,受不了胯下之辱,仇恨滿腔,要拼上性命和这孙子干了,这可急坏了我的父母,不敢离开我一步,并找来村里有威望的人给我做工作,其中高中老师薛忠印到家和我彻夜长谈,才使我迷失的心慢慢回归理智。惹不起,总躲的起,我决定出走,去哪儿?一家人商量后决定到甘南去投奔我姑姑。
我的这个姑姑说起来还挺复杂,是我那没有谋过面的爷爷解放前外出做买卖,在甘肃武都再娶的夫人所生,我那爷爷再也没有回来,1950年代临死前,告诉我姑姑,老家是山西荣河西光华村。1960年代我那姑姑找了回来,和我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感情颇深。
于是我渡过黄河,到了陕西韩城坐上火车,过西安,走宝成铁路到汉中略阳下车,换乘汽车到隆南武都,再到舟曲。本应在舟曲再换车,但我到时,当天的班车已经发出,我在汽车站盘桓打问,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妈,她说公共汽车明天才有,一会儿有个迭部林业局的卡车要路过,司机她认识,也要给她的亲戚捎点东西去,给说说,看你运气吧。
时间不长,一辆卡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大妈的旁边,装上了大妈的东西,临走大妈多了一句嘴,把这娃捎上,他去你们那里找他姑姑。司机问我姑姑是谁?我立即报出姑姑的名字,司机一听认识,上车。我忐忑地正要爬上卡车后马槽去,司机说坐驾驶楼里,真是幸运,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在汽车的驾驶室里。
当晚,我就到了迭部县白云镇上的迭部林业局。将在老家的遭遇告诉姑姑与姑夫,恳求他们收留我。姑姑在非常为难的情况下答应了我,姑夫在林业局还是个小头目,只是我没有户口,只能混在包工队干临时工。
好在那是个藏区,天高皇帝远,好藏人。我便在那里伐开了木头,虽说苦点,但没有人歧视我,欺负我,得空还可到旁边的机修厂木工班帮助干点活,也学了点木工手艺。起码精神上是愉快的。因上过高中,学过几何,会算立方,我很快就成为包工队的检尺员了。
一晃大半年过去,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走后的当年底,国家就恢复了高考,政治形势也不那么紧了,家里希望我能回来,参加1978年的高考,老父几次写信催促。我心有余悸,正在犹豫彷徨之际,薛忠印老师的信来了,他说他已调离光华,到通化中学任教了,各校都在组织往届学生复习,他也带上复习班的课了。他说如果我能回来参加高考,希望很大。信最后,他说不管怎样,你应该回来看看。
说实话,这位老师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是他给我指点迷津,他的话我是绝对要听的。我把信拿给姑姑看,姑姑说回去吧,这是条正路,现在形势真变了,若能考上大学,你从此就脱离苦海了,如果还不行,你再来。
于是,1978年4月,出走多半年的我又回到了曾叫我活不下去的的家乡。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通化中学我的老师那里。当时,复习班已开课多时,老师说他带的是文科班,你文科有底子,就在这儿补习文科吧。算来离高考仅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当天晩上回家,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就坐进通化中学文科班的教室了。
通化离我们村有二三十里地,当时补习生不上大灶,一天三顿饭吃馒头,就咸菜,喝开水,就是喝一碗小米粥也是奢望。
为了节约回家取干粮的时间,由我的母亲每周给我送一次,一大面袋馒头,一大瓶子咸菜,那是一周的主食。
那两个月,我真是拼了,除正常上课之外,我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政治、历史、地理课本,我过了两遍,语文稍好一些,我重在写作,几乎每周就有一篇作文请老师帮我修改。数学差些,我下的功夫最深,每天几十道题,完不成我就不去睡觉,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在教室的长条板凳上蜷缩一会。我几乎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时间,就是在上厕所的路上,我也在背数学定理、公式。
7月初高考过后,我在家整整睡了几天。接下来就是忐忑不安地等待,我感觉到我考得不错,但那时高考有比我大的,有比我小的,谁也估算不透。终于等到了,二十多天后,县上放榜了,我去一看,没我,顿时傻了,这不可能。与我同行的几个同学不信,鼓动我申请查卷。但我的心很乱,竟不知是怎么从五十里外的县城回的家。
就在我万念俱毁,十分沮丧之际,我父亲的朋友从县教育局打听到了消息,文科榜上第二十一名的薛光勤,就是我薛广勤,榜上的一字之差,整得我水米难进,夜不能寐!
那一年的高考是先公布分数,再填报志愿。我当时的想法是就低不就高,能走了就行,在第一志愿栏里写上了山西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二十多天后的早饭时,离我家不远的邮电所送信的到了我家,拿出一封挂号信让我签收,尽管心里有准备,但还是激动不已,拿钢笔的手一直哆嗦。这一页薄纸,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现在得知,1978年全国参加高考人数达610万之多,录取41万人,录取率是6.6%,我算这个时代的幸运儿,是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的获利者。
上大学的梦,虽然没有做过,却真真切切地实现了。我奶奶说我从此就有了功名,算个秀才了,见了土地爷不用下跪了。还真是,从那一刻起,我敢在村中大路的中间昂首阔步了,心中的感觉就是活出个人样了。人们看我的眼光也变了,最现实的是因我外出“逃亡”被生产队扣的二百多斤囗粮给送了回来。
自从上了大学,在不断增加知识的同时,我感觉骨头里的钙质也慢慢地增加了不少,逐步地硬朗了起来,脊梁骨也竖起来了。因有哪段痛苦的磨砺,使我在后来几十年的生涯中受益匪浅,不管前程顺畅还是曲折,道路平坦还是坎坷,我都能沉着应对,几十年风雨兼程,一路闯荡了过来。
2018年6月3日于阳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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