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丨王骥：非典时期出访阿根廷，探戈与武术的邂逅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王骥，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安插队，1974年调回北京。上过学，当过运动员，做过医生、教练员；国家拳击队教练兼医务监督，奥运会医务仲裁，国际拳联技术代表，亚洲拳联医学委员会主席。1994年到中央电视台体育中心担任编导、节目统筹等工作，已退休。

原题

一个有牛肉足球咖啡馆 ,

还有探戈与武术的地方

作者：王骥

视频：阿根廷街舞

“你也玩点深沉的，玩点高层次的，你会跳探戈吗？”“什么叫探戈？” “探戈就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蹿嘛，两步一回头，五步一下腰，六步一招手，然后你再趟啊趟着走。”这是1992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赵丽蓉出演小品中的“金句”。

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CCTV-5）计划于1995年1月正式开播，根据工作安排，1994年10月，我带着在体委工作时的国际体育官员职务来到央视工作，参与创办第一个运动休闲节目。在国际体育组织担任职务，不仅是我个人的能力，更是国家的荣誉，一旦失去即是国家的损失。因此在完成央视台内节目拍摄任务的同时，每年国际上几次拳击项目大的赛事，以及每年一次的国际拳联医学委员会会议还必须参加。而每次出国我都会带上一台专业小摄像机，在赛事休息时间寻找拍摄对象，拍一些与体育有关的新鲜素材，回国后编辑一个时长十分钟左右的短片，在央视体育频道相关节目中播放。说是“一仆二主”也好，“一举两得”也罢，只要有能力，有好的身体，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享受工作带给自己的快乐，就是莫大的幸福。

2003年4月，国际拳联医学委员会会议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召开，有资格出席会议的全体委员中出自亚洲的代表只有两人，一位是来自日本的纳伽韬米（Nagatomi）博士，另一位就是我，这次我照旧带上了一个小型专业摄像机。

4月2日星期三，早上9点25分我乘坐CA939航班离开首都机场，当日13点55（当地时间）到达米兰， 22点由意大利米兰转乘MXPAZ682航班，次日早晨7点到达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阿根廷拳击协会的副主席雨果·罗德里格斯·帕皮尼博士（Dr. Hugo Rodriguez Papini）来机场迎接我，他向我介绍说，布宜诺斯艾利斯作为阿根廷的首都，它同时也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享有南美洲巴黎的盛名。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市绿化面积约占市区面积的15%，在西班牙语中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意思是“好空气”，这座城市，以致整个阿根廷很少有呼吸道传染病。我摇开车窗，贪婪地吸吮着南美洲的新鲜空气。

汽车开进了市中心，我住的坎伯雷蒙酒店（Cambremon Hotel）在一条用同样规格的小块正方形石头铺就的小街中，阿根廷朋友告诉我，这是游览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最佳下榻处。

坎伯雷蒙酒店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始建于1900年，外观有点儿像北京建国饭店，房屋宽敞明亮。有人把会务文件提前送到了我的房间，看过文件就到午饭时间了。

餐厅里，已经到达的委员们见面互相问候。有几位委员问到中国南方开始传染一种新型肺炎的情况，同时提到一些国外媒体的报道，这些媒体对疫情发展前景及严重性的评估，我听到也很吃惊，但我无法做出判断，因为我不是呼吸科医生，也不是研究呼吸道传染病的学者。

感受阿根廷咖啡馆文化

布宜诺斯艾利斯有着浓郁的咖啡文化，这一点从城市的咖啡馆数量就能明显看出。在我下榻酒店的附近有很多小巷，几乎每条小巷都有咖啡馆和酒吧，亦或称作咖啡馆兼酒吧更为贴切，白天是咖啡馆，夜晚经营酒吧。会议期间，阿根廷拳击协会的朋友邀请我去附近街巷转一转，感受一下昔日“发达国家”阿根廷独具特色的“酒吧文化”与“咖啡文化”。

布宜诺斯艾利斯很多咖啡馆与意大利、法国的咖啡馆很相似，充满了欧洲特有的典雅与高贵的气氛。不同的是，意大利、法国人在咖啡馆喝咖啡、聊天、看报纸、谈球赛，不会消磨很长时间，阿根廷人在咖啡馆坐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是很正常的事。当地人会像英国人享受下午茶时间一样准时，午后来到咖啡馆，在这里喝上一杯加奶、加糖的红茶或是咖啡，吃一点以羊角酥为主的小点心，度过整个下午的时间。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阳光明亮、柔和，照在身上很舒服。我来自初春乍暖还寒的北京，午后来到咖啡馆，透过大玻璃窗尽情地享受温暖的阳光。在每一家咖啡馆里，都可以看到一对或几对老年人坐在咖啡桌前，服装整洁的老先生和满头银发仪态优雅的老妇人面面相对，每个人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平躺在小托盘里搅拌咖啡的金属小勺，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亮光。没有过多的谈话，更没有争论，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偶尔的一两句交流，声音很低，几乎都是在耳语。我猜想，他们可能是夫妇、也可能是朋友、还有可能是情人，更有可能是跳探戈舞的舞伴，长时间的共同生活与合作，早已形成了默契，一个举动或者一个表情就能够让他们明白彼此的心意。此时，闲适惬意的生活，只有祥和没有忙碌，他们在咖啡桌旁尽情享受着金色的时光。

来自天然牧场的阿根廷牛肉

阿根廷拳击协会举行晚宴，招待我们这些来自全世界的17位医学委员会委员，国家主管体育的官员也出席了晚宴。宴会上所有的菜肴都是仿照欧洲的，说的更准确一点儿，应该是意大利、法国、还有西班牙的传统菜肴，干红葡萄酒产自阿根廷。

阿根廷拳击协会的一位负责人告诉我们，大约85%以上阿根廷人的祖先都是来自意大利和西班牙的移民，是他们把欧洲的饮食文化带到了阿根廷，再加上阿根廷是个天然的大牧场，在阿根廷生长的牛是世界个头第一大的，阿根廷人又特别喜欢吃牛肉，因此促进了养牛和畜牧业的发展。

阿根廷人尤其喜爱的是烤牛肉，当然这次晚宴上烤牛肉也是主菜之一。牛肉新鲜，烤得很嫩，我个人感觉火候恰到好处，我们这些外国人还是习惯地叫它“牛排”。

整个晚宴，我的餐叉基本上就没离开过左手，右手除了用餐刀不停地切割牛肉，还要经常把从西装上衣里跳出来的领带，送回西装里边。晚宴前我从咖啡馆赶回酒店，去宴会大厅之前太匆忙，忘了戴领带夹，低头吃饭时，领带容易从西装领口跑出来。想到很多年前，我曾有过的领带掉入汤盘中的“不良记录”，这餐饭，我吃得格外小心翼翼。我这一辈子吃饭都很认真，上小学时赶上国家大饥荒时期，虽然全国许多儿童营养不良，但是我们有精神食粮，我记住了一位伟人的教导，“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从那时起，我这人吃饭就讲“认真”，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我切割着盘中的牛肉，阿根廷拳击协会的副主席雨果·罗德里格斯·帕皮尼博士（Dr. Hugo Rodriguez Papini）问我：“你对阿根廷的牛肉感觉如何？”我跟他说：“Delicious（非常好吃）！”他很高兴，告诉我说：“阿根廷人喜欢吃牛肉，而且只吃牛身上最好部位的肉，不像中国人什么部位都吃。”接着，他又用试探的口气问我：“听说中国人喜欢吃牛的内脏，特别是牛的胃。在你们中国广东省，要用牛的胃去做火锅？”我想起来了，他说的是牛百叶，四川人叫毛肚。“是四川火锅，不是广东火锅，”我纠正了他的说法。

他又告诉我：“以前我们（阿根廷）把牛的内脏都丢掉了，后来中国人专程来买牛的内脏，用冷冻船，一船一船地拉到中国去。”我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四川火锅每天有那么多的毛肚，在北京涮羊肉时也有那么多的牛百叶端上餐桌，原来很多是依靠进口，其中一部分来自阿根廷。

宴会快结束时来了两位中国朋友，从中国上海移民到阿根廷的钱兰根先生和他的儿子，他们在这里教授祖传的中国武术——绵拳，同时开了一个针灸诊所，为当地人治疗疑难杂症。由于我这次出差还要为央视拍摄一、两个电视短片，出发前经中国武术协会，也就是国家体育总局武术管理中心帮我联系到钱兰根先生，我准备拍摄一个中国武术在阿根廷发展情况的电视专题片。在后来的几天里，钱先生向我介绍了中国武术在阿根廷的开展情况，还邀请我去不同的餐厅品尝阿根廷烤肉。虽然每一家的烤肉同样都是新鲜、上等部位的牛肉，但是因为吃烤肉时，调料和蘸汁的调配不一样，味道也是各有千秋，让人回味无穷。 

烤牛肉是阿根廷最具代表性的特色美食，阿根廷烤肉配上阿根廷红酒，也是此次阿根廷之行美好记忆的一部分。

医学委员会委员在酒店前合影

高效率的医学委员会会议

晚宴第二天，4月4日星期五上午正式开会，会议议题依然是比赛安全和抵制使用违禁药品（兴奋剂）等问题。国际会议和国内开会有所不同，所有委员的发言没有一句废话和客套话，带来论文的委员依次宣读论文，我发表了一篇题名为：《Use Chinese acupuncture to help boxers to control weight 》（使用中国针灸帮助拳击运动员控制体重）的论文，将中国传统医学理论带进由现代医学专家们固守的医学委员会。所有的委员们，也是来自世界十几个国家的医学专家对我的论文很感兴趣，我把带去的苏州生产的“华佗牌”针灸针作为小礼品，送给每一位到场的委员，每一位医学专家都非常高兴，有人立刻用针灸针试着轻轻点刺自己的手背。我也很高兴又多了一次宣传中国传统医学成果的机会。

会议结束前，医学委员会主席、来自匈牙利的彼得-嘉克博士（Dr. Peter Jako）做了总结发言，并通知我们在6个月以后，2003年11月8日全体委员要去希腊的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ki）开会，听取希腊雅典奥运会组委会和希腊拳击协会有关雅典奥运会的准备工作汇报。会议在下午三点多结束。

走马观花行于布宜诺斯艾利斯

会议结束后，东道主阿根廷拳击协会准备了一辆能装载二十个人的旅行轿车，带我们去参观游览五月广场和玫瑰宫。五月广场以“五月革命”，即1810年5月阿根廷人民发起的反对西班牙殖民统治的独立斗争命名，它是阿根廷独立、自由的象征，它见证了阿根廷共和国的建立和发展，吸引着外国游客前往参观。

玫瑰宫又称为总统府，坐落在五月广场东侧，是一座西班牙式玫瑰色建筑物。1873年，萨米恩托(Sarmiento)总统将总统府粉刷成粉红色，因为红色是当时联邦派的颜色，白色是其反对派的颜色，两种颜色调和在一起就成了粉红色，它象征着各种政治派别的团结，代表了社会的和谐。

我在玫瑰宫前

贫困区，体育改变命运

博卡区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最贫困，也是最著名的地区，那里一排排涂着不同颜色油漆的简易铁皮房屋拥挤不堪，据说那些粉刷铁皮屋顶的油漆，全部来自轮船涂漆后的剩料。由于每次剩料的颜色不一定相同，房子也就被刷成了五颜六色，久而久之，五彩斑斓的铁皮屋竟成了博卡小镇独具特色的风景线。

从繁华的市中心开车到博卡区只需20分钟，这20多分钟的距离是从阿根廷最富的地区到最穷地区的距离，贫富不同的地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博卡区在历史上主要是工人、海员、妓女、流浪汉聚居的地方。在这种艰苦的生存环境中，穷人家的孩子出生成长，光着脚在街上踢足球，诞生了世界级的足球明星马拉多纳。足球是欧洲移民带来的一项现代体育运动，在阿根廷得到蓬勃发展，也成为了贫苦家庭少年改变命运的最佳途径。

我们来到河床足球队的主体育场，球队的训练已经结束。体育场对面是出售博卡青年、河床两支足球队的纪念品商店，购买者络绎不绝，没有看到中国球迷。当时阿根廷没有开放对中国老百姓的旅游通道，在阿根廷的日子里，除了我照镜子的时候能够看到自己这个中国人，再没有看到第二个来短期访问的中国人。

我在河床足球场商品部

接触探戈的第一个夜晚

从博卡区回到酒店后，阿根廷拳击协会请我们到了一家很大的表演探戈的餐厅剧场（CENA TANGO SHOW）用餐并观看探戈表演。在那家餐厅吃饭的男人几乎都是正装出席，餐厅里的餐桌和法国、意大利的餐桌，无论形状还是餐桌的大小几乎没有两样，包括桌布和餐巾的尺寸，而且和欧洲的高档餐厅一样，清一色的男服务员。几十张餐桌几乎从四面包围了一个大舞台，难道是边吃边看演出？

我这个中国人的中国式思维又出错了。阿根廷的地理位置虽然在南美洲，传承的却是来自欧洲的传统文化，尊重艺术、崇尚艺术，非常重视演出礼仪，不可能像我们今天在北京梨园剧场看京剧，欣赏国粹艺术的同时，一边吃小吃零食、一边饮茶。在阿根廷，晚餐和演出是分开进行的。

晚餐每人一块牛排，一杯阿根廷红酒。牛排可以根据自己的食量，要大、中、小不同的规格和不同部位的肉，主要是为了防止女士或者胃口不好的人吃不掉大块牛肉而造成浪费，或是勉强全部吃光，把胃撑坏！我们所有的委员几乎要的都是中号，服务员问到我的时候，我把头转向了服务员的耳边，轻声地对他说：“The Biggest steak（最大块的牛排）。”也许是服务员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两只眼睛直直地盯了我三秒钟，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坐在我身边一起吃饭的委员们都笑了，还都伸出了大拇指，夸赞我的好胃口。

各式各样的面包是随便吃，蔬菜沙拉、甜食、水果都吃过了，别人喝饮料的时候，我喝的是苏打水，防止胃内酸度过高，这样刚刚吃进去的牛排可以在胃里保存时间长一点，免得半夜饿了还要让酒店送餐到房间。

灯光渐渐地暗了下来，文艺演出开始了。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一侧，一个赤裸上身印第安妆扮的人骑着马从餐厅中的通道冲上舞台，坐在马上用手指指向天空，用印第安语念了一些咒语，又骑着马离开舞台。舞台上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给观众一种东方亮，太阳初升的感觉。突然，又是一匹高头大马冲进了餐厅，四蹄腾空一跃跳上舞台并稳稳站在了舞台中间，马背上一个穿着古代西班牙服饰的男人拔出了剑，高声用西班牙语说了些什么，可能是在宣扬当年西班牙殖民者是如何用暴力征服这片土地吧。开场的节目透着浓郁的地域民族文化气息。

当灯光再次由暗变明的时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分别从舞台的两个方向走到舞台中央，男人向女人伸出左手，女人展开右臂，优雅地在空中拉住男人伸出的手，男人有力的右手掌轻轻扶在女人背部，女人的左手时而抚摸着男人的腰背，时而自由摆动。含蓄的眼神，挺拔的身姿，妩媚轻盈的旋转，眼花缭乱的舞步，不同方向的踢腿、摆腿，在时而凄美，时而轻松，时而高贵的音乐伴奏下，他们自然放松地“趟呀趟着走”，像是拥抱又似乎随时就要分开，显得是那样的自由和舒展，淳朴而美丽，完全打破了印象中国际标准探戈舞规范的模式。

全场几十位用餐者，不，应该说全场几十位观众鸦雀无声，全神贯注看着这世界上一流的探戈舞蹈表演。那天晚上有五组不同服装、不同伴奏音乐、不同编排的探戈舞蹈表演，在昏暗的灯光下、美妙的音乐伴奏中，原汁原味的阿根廷探戈舞真的可以触及人的心灵。

从这一天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每个晚上，我们这些前来开会的委员们舍弃酒店的晚餐，分头去可以欣赏探戈表演的餐厅吃饭。不同的餐厅、不同的演员、不同的音乐，但是每一个为探戈舞蹈伴奏的乐队，都有一个很小的同样来自意大利或德国制造，名为“班德斯久”的超小型巴扬手风琴，从巴扬手风琴的旋律中，我们能听出阿根廷人浓浓的乡愁。近距离接触阿根廷探戈，让我很快从内心喜欢上了这种舞蹈。

我在卡米尼托小街

融入阿根廷人血液的探戈舞

阿根廷是探戈舞的故乡，布宜诺斯艾利斯最贫困的博卡区也是探戈舞的发源地，原汁原味的探戈舞蹈来自穷街小巷。在博卡区的许多条充斥着贫民窟的街道中，有条卡米尼托小街，街口酒吧的招牌上写着的是一百年前的字号“卡米尼托探戈”。小街中心方石铺成的圆形舞池，正是当年露天跳探戈舞的地方，一百多年来这个在街头诞生的舞蹈仍然保持着生命力。

卡米尼托小街上铺路的这些方块石头，据说是作为船舱的压舱石从西班牙运来的。当年，从阿根廷运走的是粮食、高头大马和强壮的犍牛，空船回来时，这些石头作为压舱石来到了卡米尼托小街。卡米尼托的许多建筑仍旧保持着19世纪的风貌，世界各地喜欢跳探戈舞的人和不喜欢跳舞的人都慕名而来，只想亲眼见一见探戈舞的发源地。

早期的探戈舞是穷人的舞蹈，在探戈舞蹈诞生的初期男女是分开跳的。可能是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同性别互为舞伴的规矩很快就被打破了，用咱们中国人的理解方式来说，“男女搭配，跳舞不累”。两性之间的相互吸引，使探戈舞真正获得了生命。上个世纪20年代初，探戈舞传到欧洲以后，全欧洲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都觉得耳目一新。特别是经过意大利的水手把探戈舞蹈传到他们的船只所到过的每一个国家，跳舞女人长开叉的裙子更使得探戈舞蹈魅力无穷。

一百多年来，探戈舞蹈不断深化、发展，特别是在欧洲把这种舞蹈演变成一项赛事之后，为了有一个统一的评分依据，把探戈舞蹈标准化了。今天我们在世界体育舞蹈比赛中看到的探戈舞，其实是被欧洲人改造过、标准化的探戈舞。

起源于阿根廷的探戈舞，有着浓郁的民族传统文化烙印，得到全世界的认可，成为世界公认的、全世界都在推广的文化艺术形式，再次印证了那句话，“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阿根廷探戈

探戈奶奶和青年人体艺术家

星期天，钱兰根先生陪同我来到有名的步行商业街佛罗里达大街，这一条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著名商业街，相当于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与王府井大街不同的是，这里不仅是购物的中心地带，星期天这里还是探戈舞爱好者的天堂，在柔和的阳光照射下，随意邀请舞伴在大街上跳上一曲探戈，都会获得围观者的掌声。我在北京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星期天有人在王府井大街上跳舞，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可见，探戈舞早已融入阿根廷人的血液，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沿着佛罗里达大街向西走500米，是一个叫圣戴尔莫的地方，一看旅游地图上探戈舞的标记，就知道圣戴尔莫是另一处街头探戈舞的聚集地，舞者的表演也同样让众人驻足观望。

除了街头的探戈舞表演，星期六和星期天这里还是一个很大的古董市场，这个古董市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种类繁多的洋古董摆在道路的两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来自欧洲19世纪甚至18世纪，还有更早的老物件。来自欧洲的银器，这里的价格明显要比欧洲便宜好多。另外，还有来自中国民国时期，甚至是大清朝时的象牙雕刻和一些瓷器、书画、硬木摆件，都是意大利、法国移民中的收藏者从欧洲带到这里来的。所谓“乱世黄金，盛世收藏”，此言甚是。

在这里还可以买到许多与探戈有关的老物件、老古董，如：早期的探戈舞蹈音乐唱片、放唱片的老式手摇留声机、一百年前用墨水写的探戈音乐乐谱、明信片、探戈舞明星戴过的帽子以及探戈舞皮鞋，等等。

走出古董市场，我们看到一位被当地人称作“活古董”的“探戈奶奶”站在街边，神采奕奕、满面春风。这位83岁的老人有将近70年的探戈舞表演历史，如今虽然跳不动了，但她离不开这条街，更离不开她跳了一辈子的探戈舞蹈。她说，只有在跳探戈舞时才觉得自在，才有存在感，才能体味生命的意义。说到兴头上，她做了个探戈舞造型，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出当年她跳舞的曼妙风姿。应我的请求，探戈奶奶高兴地和我拍摄了一张合影，这也是我唯一的一张“跳”探戈舞的照片。

我和“探戈奶奶”

与探戈奶奶同样知名的，是卡米尼托街上的一位年轻探戈舞人体艺术表演者，他与探戈奶奶不同的是，探戈奶奶只在星期六和星期天才出现在圣戴尔莫的街头，而这位造型艺术者每天都要在卡米尼托的小街上进行表演。他不停地走出探戈的舞步，向前八步向后八步，动作严谨规范，一遍又一遍，陶醉其中。我在不远处模仿他的步子，向前、向后、转体……想通过学习，为自己的生活增加新的乐趣。

遗憾的是，我从阿根廷回到北京后，非典型性肺炎的传播变得严重了，我不得不带上口罩。拉丁舞的培训班全面停课，在北京没有机会学习探戈舞。时光流逝，到今天，我既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学习探戈舞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一个舞伴。    

周末晚上的博卡区比白天更热闹，街道上、酒吧里、商铺内，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我和钱先生在一家历史悠久的小餐馆用餐，餐后有探戈表演，表演的是早期博卡区的探戈舞蹈。昏暗的灯光、哀伤的伴奏音乐、演员们穿着一个世纪前的服装，随着音乐的节奏时进时退，突然转动的头部，迅速摆动的小腿，洒脱飘逸而令人销魂，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带入一百年前那个卡米尼托小街，整个夜晚都沉醉在探戈舞蹈的激情和魅力中。    

小街另一端的旅游商店里，晚上游客依然不断，这里出售的所有旅游纪念品几乎都和探戈有关，商店门口的卡通人像都是历史上著名的探戈舞者。在纪念品商店可以找到上千种不同的探戈舞曲，从早期的2/4拍到现在的4/8拍，不同风格的伴奏音乐应有尽有。

据说阿根廷有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法律，就是探戈（保护）法，所有围绕探戈舞蹈进行的活动都要遵循这一项法律，所有的探戈舞爱好者和商业经营者都自觉遵守探戈法。探戈奶奶和年轻人体艺术表演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都是独一无二的，也就形成物以稀为贵，这似乎得益于探戈法中的相关规定。设想一下，如果在一条不长的街道上有几十位探戈奶奶同时展示探戈舞的动作，那和我们国家大妈们在街上跳广场舞的区别就不大了。

探戈舞和我们的京剧一样，已经被阿根廷人视为国粹，不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生存着，更是融入到了每一位阿根廷人的血液中。阿根廷人说，如果哪一天，街道上没有了探戈舞，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就等于没有了灵魂。阿根廷的国家团结建立在新鲜的牛肉、海鲜、乳制品、葡萄酒、咖啡馆、足球、探戈舞……这些全民的共同爱好和需求之上。

我和钱氏武馆少年学员合影

在阿根廷生根的中国武术

武术是中国人带到阿根廷的具有标志性的中国传统文化，在阿根廷，代表人物就是来自上海的钱兰根先生。

钱兰根是新中国同龄人，从小在武馆长大，父亲在馆内教拳，他经常跟着父亲一起去练习。在父亲的武馆里，还曾师从当时的全国摔跤冠军，学习中国式摔跤。后来，阿根廷首家中国式摔跤学校的创办者，就是他在阿根廷武术课上教出来的弟子。

钱先生是阿根廷中国绵拳协会会长，擅长中国传统武术中的绵拳、通背、太极、气功等。他在阿根廷创立的“钱氏武馆”，与中国的改革开放基本同步。

1985年他36岁，在自己事业最兴盛的时期，他毅然选择告别上海，前往阿根廷推广武术与中医，在这个过程中，他本着中国传统武术中的侠义精神行事和做人，正如梁启超先生所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在钱兰根武馆，不难看到其所兼具的这两者。

钱先生对习武的阿根廷弟子们关心备至，有的人工资相对较低，当他们生活遇到困难时，钱兰根都会慷慨解囊，帮助他们摆脱困境。钱兰根对钱财等身外之物从不计较，他觉得大家生活本就不易，互帮互助理所应当。他积极帮助旅居阿根廷的中国同胞和新侨民，有了困难只要找到他，他都会伸出援手，帮助新侨胞办理身份、做担保、找工作、购置物品等。他身上保留着的这些中国古代侠义精神，感染着周围的人，阿根廷学生和当地华人都称他为“大侠”、“中国武术大师”。

钱先生的学生很多，虽然大家的文化、生活背景不同，但是钱先生总是强调“习武先习心”，在教授武术之前，都要先介绍中国古典哲学中通俗易懂的道理，教他们怎么做人。学员们从钱先生这里逐渐了解了中国武术的丰富内涵和精神思想后，习武就更加执着，刻苦认真。训练课上有一些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周围农村，或者更远地区的孩子，他们坐着火车来武馆学习中国武术，你看他们双拳紧握于腰间，气沉丹田，不论是冲拳而出，转马步为弓步，还是腾空飞脚、旋风脚、摆莲腿……轻松自如，平稳落地，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虎虎生威。我在武馆拍摄了他们的训练课，把这些可爱的孩子留在了我的镜头里。

钱兰根先生创办的中医诊所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也颇有影响。最早他为一位钢琴大师治疗好了手麻的顽疾，之后钢琴大师把钱兰根介绍给了阿根廷科隆剧院的演奏家和演员，从此名气慢慢传开，一些在当地西医解决不了的慢性病，医生们会把患者介绍到钱兰根的中医诊所。后来，他利用针灸帮助当地的意大利医院医治好一名坐骨神经痛患者后，更是名声大噪，前来的患者更多，不但有圣马丁芭蕾舞学校的师生，还有足球、射箭、拳击运动员。患有疑难杂症的阿根廷患者得到满意的治疗后，称他为“中国大医生”。

中国武术和阿根廷探戈代表着两种不同的传统文化，传播武术的钱先生平时却喜欢穿探戈舞的跳舞皮鞋，只有在教授武功或行医为人治病时才穿中国平底鞋。他说探戈舞皮鞋的后跟比一般的皮鞋后跟要高一些，关键的是探戈舞皮鞋的鞋弓子，钢材特别有弹性，走起路来人不累，而且总是前脚掌先着地，这样走起路来，真正做到了中国武术提倡的“行如风”。

我和钱兰根先生（右）他的儿子（左）合影

钱先生告诉我，武术和探戈练习，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眼神，精气神，身体的旋转，在移动中身体平衡的控制和重心的掌握等等，相同的基本特征无非是在“手眼身法步”中。而腿的动作特别多，是中国武术和阿根廷探戈最突出的一个共同特点。

中国武术，尤其是北方武术，常说“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腿在中国武术中有着蹬、踢、踹、勾、扫、劈……多种使用方法，最厉害的是剪腿。这让我想到了美国籍越南人康力就是掌握了中国武术中的剪腿，曾经一段时间在世界搏击场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他在夏威夷用剪腿打败我国优秀散打运动员那顺的比赛，正值我担任中央电视台《世界体育报道》现场记者，目睹了他两腿交错强力绞杀，一个剪刀腿将中国队的散打王那顺撂倒的瞬间。

阿根廷探戈的摆腿也同样具有强大的“杀伤力”。短裙下面或开叉裙子里充满女性荷尔蒙极其富弹性健美修长的腿，不仅可以俘获成功男士社会名流、金融巨头、军人、还有政治家，曾经的阿根廷总统夫人伊娃-贝隆（Eva Perón）就是最成功的探戈舞女郎。

原名叫艾薇塔（Evita）的贝隆夫人是一个穷人家出生的私生女，当过探戈舞女，后来成为胡安-贝隆的夫人。她与丈夫一起推行“贝隆主义”，宣传平等民主思想，创办建立了阿根廷“第一夫人基金会”与“穷人救助中心”，为阿根廷妇女赢得了投票权等一系列权利，维护穷人权利，受到民众爱戴，她是从博卡贫民区走入辉煌人生的典范。她去世时，整个国家都为之悲恸，阿根廷人从四面八方涌向布宜诺斯艾利斯瞻仰遗容，为她送行。纪念她的歌曲“阿根廷别为我哭泣”和电影《贝隆夫人》经久不衰。

离开阿根廷的那天上午，我和两位委员一同去她的墓地，在她的墓地前，我们站了很久，让我想起中国的一个女人，和艾薇塔有相同之处，最终成为了人民的敌人。

阿根廷探戈的摆腿，是世界所有舞蹈中独树一帜的，它腿部动作的灵活与力度，狂放多变的摆动，互相缠绕的肢体，充分展示出了人体之美，让人产生无限遐想。而我个人认为，对男人而言，那是最有诱惑力，有巨大杀伤力的腿。

最近这些年在武术与探戈之间又出现了一个共同点，中国武术像探戈舞一样，把有着爱情元素的音乐加入到表演当中，让中国观众和外国朋友耳目一新。2008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一段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伴奏下的太极拳表演，让全中国人民醒悟，原来我们的武术也可以这样美！

这些年，钱先生在教学中也尝试着将音乐与武术联系在一起，除了播放音乐，还亲自演奏中国民族乐器，让弟子一边练拳一边听着音乐的节奏，同步动作，张弛有度。用音符代替喊“一、二、三”的口号，学员们很是喜欢。

至今，钱兰根在阿根廷推广中华武术三十余载，在阿根廷和美洲各地拥有十几家钱氏武馆分馆，桃李满天下。在阿根廷，武术已经成为国家承认的体育项目。

钱兰根参加北京奥运会火炬接力

武术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在今天，它不仅是中国的，也应该是全世界的。希望钱兰根先生在阿根廷推广的中国武术，在所有武术大师和爱好者的努力下也能像探戈舞一样，由中国传统文化上升为全世界推广的文化内容。

后记

2008年北京奥运火炬在阿根廷成功传递，钱兰根先生不仅是一名火炬手，他还派出200多名跟他练习武术的弟子在火炬传递路线中担任保卫工作，体现了阿根廷华人华侨的团结协作精神，让阿根廷人民感受到改革开放中的中国正在日益强大，也让我们的民族精神得到了弘扬。

2015年10月15日，应中国国务院侨办邀请，长期在阿根廷推广武术和中医的钱兰根回国到北京，在钓鱼台国宾馆参加海外华人知名人士的学习交流活动。

2016年6月5日，钱先生组织召开的“传承中国武术医术文化50年纪念大会”，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福清会馆举行。中国驻阿根廷使馆侨务参赞王晓林、领事部主任刘小洁、侨务领事陈志军，以及阿根廷侨界侨领、华人代表和钱兰根的学生弟子200余人参加了本次活动。

钱兰根先生在阿根廷推广武术三十多年，得到阿根廷政府及社会的认可和褒奖，2018年获得阿根廷移民局颁发的“最佳移民”殊荣。

在几代武术人的奋斗和共同努力下，2020年1月8日在瑞士洛桑举行的国际奥委会执委会会议，将中国武术列入2022年第四届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正式比赛项目。2020年7月15日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宣布：“原定2022年举行的达喀尔青奥会将推迟至2026年举行。”届时，希望我能与钱先生在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青奥会武术赛场重逢。

钱氏武馆练兵器的学员们

2020/7/17完稿

王骥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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