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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丨王宝泰:布宜诺斯艾利斯美食之旅

2017-05-01 王宝泰 新三届

作者简介

        王宝泰,1982年初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后出国留学,现定居加拿大,任职某大学系主任。 

大学时期的本文作者。


       因为工作需要,1995年我曾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生活了4个多月。那是我第一次去南美,因此印象比较深刻。尽管许多年过去了,但当时的情景在头脑中依然十分清晰,偶尔想起一些好笑之事,依然是忍俊不禁。这篇小文,先记录一些有关吃喝的往事。


场面惊人的阿根廷烤牛肉。

 

 

       

 

       我把住的地方安排好后,就到超市采购。进了超市大门,先奔牛肉摊。牛肉摊子上乱七八糟放着各种部位的牛肉,每块肉都是包装好的,标签上有西班牙文说明是什么部位的肉以及价钱。西班牙文我看不懂,也不知道标签上说的是什么,这倒是在意料之中的。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连标签上的价钱也看不懂。



        我足足晕了几分钟,才明白过来。在英文或中文中,小数前面是句点,如10.25。可是西班牙文中,小数前面是逗点,如10,25。我们用逗点做分节号,如12,345.00,西班牙文则用句点,如12.345,00,和我们正相反。因为不知道这个差别,刚开始我以为东西特别贵,吓得差点不敢问津了。

 

       看了半天,我也不知哪块是我亲戚说的那个部位的牛肉,随便挑了一小块最贵的,就假定它是吧。买完牛肉,我在超市又随便看看,不料想到让我发现一个好东西,鸡翅。自从来到加拿大,吃过的鸡就是那种人工饲养的肉鸡。鸡皮都是白色的,没有味道。在加拿大,鸡胸肉和鸡翅是最贵的部位,鸡大腿不值钱。可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超市里却看到让我惊讶不止的情况。


        一是这里的鸡都是黄黄的颜色,就像我们国内的老母鸡,二是最便宜的部位居然是鸡翅,每公斤价格不到1美元!当时我还以为我搞错了。后来看了好几包鸡翅都是如此,不禁大喜若望,立即拿了两包。在柜台交钱时,我先从购物筐里拿出鸡翅和面包等,发现收银员对我很是不屑一顾的样子,直到最后拿出那块牛肉,才看到他微微点头。



        其实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原因,后来是和研究所的秘书聊天,我才知道,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只有最穷的人才吃鸡,要饭的才吃鸡翅!所以那天,收银员开始肯定是把我当成穷光蛋了。回到家里,我就用清水炖鸡翅,就放点姜和盐,可是鸡汤那叫鲜美,和国内的老母鸡汤几乎无二。


        后来为了买鸡翅我不得不每次再买块好牛肉,免得让人家以为我是要饭的。可是牛肉我也不太会做,在冰箱里时间长了,让我扔了好几块很贵的牛肉,想想还是挺可惜的,这要面子的代价也太高了点儿。

 

       我买的牛肉挺贵,可没觉得怎么好吃,估计可能没买对,也可能是自己不会做牛扒。看来要吃上这一口,非得去正经餐厅不可。于是我请教研究所的秘书,哪个餐厅可以吃到好牛扒?她告诉我,任何饭店的牛扒都不错,如果我想既吃到好牛扒,又看到好风景,就去河边。 



       在这里,我简单介绍一下我发现的阿根廷人的两个特点。


        一是我发现大部分阿根廷人生活态度很潇洒,基本上都属于能过今天就不管明天的类型。阿根廷一般老百姓并不富有,那时阿根廷的蓝领的平均月工资也就在300—500美元左右,白领也不过500—800美元。尽管收入并不高,但阿根廷人从来不亏待自己,要尽可能吃好穿好,自己不烤面包要买现成的,要天天去咖啡屋喝咖啡吹牛侃大山,只要兜里还有点钱,晚上就要下饭馆吃饭。


        二是阿根廷人很懒。和美国人比起来,加拿大人算是很懒的,因为加拿大人少,国家资源太丰富,所以加拿大人不干活就靠卖资源也够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生活的好好的。但如果和阿根廷人比,加拿大人简直就是太勤劳了。


        刚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我发现早上10点以前,大街上根本没人。最初我还以为都上班去了,后来才发现,敢情人家还没起床呢。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一般11点才去单位,稍微干会儿活,到2点钟又该吃午饭了,四点钟还要喝咖啡。人家上班晚,下班可不晚,不到6点钟就一定下班回家。算下来一天干不了几个小时的活。晚上8点钟以后,这些人陆陆续续出门,从9点到夜里12点才是当地人一天最精神的时候。



        把这两点发现归结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阿根廷人太能也太会享受生活了。我开始工作的第一个星期,碰到很多麻烦。早上到研究所,一个人没有,大门锁着。晚上想去计算机房,也是锁门进不去。最后逼得我不得不和他们一样,天天享受吧,什么工作不工作的,去它一边的吧。

 

       且说我听了秘书的指教,一天晚上8点以后,我慢慢往河边走去。到了河边我才发现,沿岸有不下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餐厅饭店。这里白天不明显,到了晚上灯光一亮,沿河一看,还是挺壮观的。这些餐厅有的看起来十分豪华,有的也很一般。


        最让我惊奇的是,在不少餐厅前有一个大铁架子,铁架下是炭火,铁架上一只整牛在慢慢转动,牛肉被烤成暗红色,牛油一滴滴地往火上掉,满河岸都是烤肉的香味。也有一些餐厅前架的是很大的BBQ烤炉,专门制作烤牛扒,烤牛肋排等等。



        9点钟以后,那帮专会享受生活的阿根廷人开始往河边涌来。河边变得越来越热闹,不仅有吃饭的,也有唱歌跳舞的,玩杂耍的,卖东西的,让我大开眼界。

 

       刚开始,我不想进高档餐厅,我也想像那帮当地人,拿个盘子,到火边让大厨子给割一块烤肉吃。可是语言不通,我不知道怎么购买,怎么付款,买多少,买哪块肉。看着不少阿根廷人已经开始大吃大嚼,我真有点着急。后来忍不住了,我只好上前试着用英文问问,结果不出所料,那帮烤肉的不懂英文。


        幸亏我也没敢报什么希望,不然肯定受不了那失望的感觉。我走了好几个烤整牛的地方,都没弄明白到底怎么才能买到烤牛肉。最后只好很不情愿地走进一个比较高级的餐厅,坐下,等了一个多少知道点英文的侍者,才点了一份牛扒和红酒。这顿饭花了我40多比索(也就是40多美元),可是楞没吃出一点感觉来。

 

       晚上回到住处后,心里很是气不忿。拿起电话给我那位亲戚打了个电话,问他那块破牛肉到底叫什么,他在哪里吃的。我这位亲戚那时在北京,这个电话打了不到3分钟,居然花了我10多美元。他说他到阿根廷时有人专门接待安排,他也不知道吃牛肉是在什么地方。不过他让我别着急,他给我安排。



        几天后,我接到国内两个大单位驻布宜诺斯艾利斯办事处的电话,我的亲戚的几个朋友和我联系上了。后来他们带我吃了几次正宗阿根廷烤牛肉,总算让我了了这个心愿。凭良心说,阿根廷牛肉的确不错,无论肉质还是滋味都要比加拿大和美国的牛肉好,也比我后来在澳大利亚和欧洲吃的牛肉好。可惜我不是个牛肉爱好者,在阿根廷期间,白白错过不少大吃牛肉的机会。

 

中篇:葡萄酒、咖啡、比萨  

 

       

 

       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时正是秋天,葡萄熟了的季节。我在一个农贸市场看到葡萄都是以箱为单位卖。一箱大概有10公斤,就卖3比索(就是3美元)。3块美元在加拿大最多也就买一公斤多点葡萄,价格上差了八九倍。价格差还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质量的差别。阿根廷土地肥沃,日照充分,所以葡萄的含糖量特别高。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甜的葡萄,比加拿大最好的BC省葡萄和美国最好的加州葡萄甜多了。


        由于含糖高,用阿根廷葡萄酿制葡萄酒,出酒率要远远高于北美的葡萄。阿根廷葡萄本来就便宜,出酒率又高,葡萄酒自然也就便宜了。阿根廷的酒不是政府专卖,在任何超市或街头小店都可以买到葡萄酒。由于葡萄酒生产得太多,用瓶子装太费事,所以一般质量的葡萄酒都是用纸盒装,就像国内现在的盒装果汁那样。两公升一盒的葡萄酒才1比索多一点,比矿泉水还便宜。特别好的葡萄酒也不过六七比索一瓶。对从加拿大来的人说,这个价格简直就像是白给。



        阿根廷的酿酒技术和欧洲一样,但是由于葡萄的糖度,可以酿出很“干”的葡萄酒,口感非常好。在阿根廷的四个月,我每星期买一次葡萄酒,买两三盒一公升装的一般葡萄酒,再买两三瓶好一些的。葡萄酒打开就要喝完,不然味道就变了。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没有人聊天,也看不懂电视,每天晚上只能喝酒消磨时间。我一般每天晚上都喝一盒或一瓶再睡觉,酒瘾是过足了。


        奇怪的是,我这么喝酒,却没长胖,回加拿大时体重还轻了几磅,不知怎么搞的。回到加拿大后,我才发现政府的酒专卖店里有从阿根廷和智利等南美国家进口的葡萄酒,但喝起来总觉得和在阿根廷喝的葡萄酒味道不一样。后来我请教了几位从南美来的教授,他们说阿根廷和智利的高档葡萄酒还没有打开世界市场,进入到北美的都是等级比较低的葡萄酒,这和北美国家政府的保护主义也有关系。

 

       在阿根廷四个月,不仅酒量大了,咖啡量也大了。大家都知道,南美是盛产咖啡的地方,咖啡豆的种类多,质量是世界第一。到了阿根廷,我当然不会放弃喝咖啡的机会。



        在加拿大,我们喝的都是星巴克那样的咖啡,一上来就是一大杯,说是喝咖啡,其实和解渴差不多一个意思。北美也有欧洲特别是意大利那样炮制的咖啡,但北美人土,就是喜欢照大杯招呼。在欧洲,北美,澳洲,或世界其他地方,咖啡屋一般都卖好多种咖啡。可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去过不少街头咖啡屋,发现就卖两种,一是Cappuccino,一是Espresso,这两种咖啡在国内的星巴克里都有,但味道和阿根廷的相比差很多。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们都是喝Espresso,这种咖啡不能加奶,可以加一点糖,或者就喝苦的。到一般街头小咖啡屋,花一比索,就可以买到一小杯咖啡,大致相当于国内星巴克的一个双份Espresso那么多,一杯清水,是喝完咖啡后用以清除口中的咖啡味,和几块小饼干或几片土豆片。在好的咖啡屋,同样的东西可能要花3比索。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人很有意思,就那么点咖啡,哥俩儿往那里一坐,能喝上半个钟头。这也是人家的一种文化吧。我一般进咖啡屋坐下,等侍者来了,指指单子上的咖啡,伸一个手指,按法语发音说上一声 “café” 就行了。5分钟喝完,留下事先准备好的一张一美元或1比索的纸票和一个二十五分硬币当小费就开路了。阿根廷的Espresso浓度极大,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天天喝它,把咖啡“量” 给练出来了,回到加拿大后,喝加拿大的咖啡就像喝白水,一点咖啡味道都没有。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就是不管是高级饭店还是一般街头的小咖啡馆,侍者都是男的。他们一个个头发抹得光溜溜的,穿着黑裤子,白衬衫和紧身黑马甲,打着黑领结,皮鞋锃亮。不管是端菜还是倒酒都是一付训练有素的职业样子。几年后我去意大利,法国,英国发现正规餐厅也都是男侍者。


        而去阿根廷之前,我在北美看到餐厅里什么样的侍者都有,正规西餐厅里大老娘们也不新鲜,中餐厅就更别提了。有时我看着这帮阿根廷侍者的牛B样,心里也很忿忿不平,暗暗说“臭美什么,不就是端菜倒酒的吗?” 但实际上我还是挺喜欢他们那种风度翩翩的样子,一个个显得比教授还教授。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四个月,我也经常去饭店吃饭,因为我没有什么做饭的家伙,也找不到做中餐的调料。时间一长,慢慢的对牛扒之类的饭不感兴趣了。在秘书的帮助下,我找到两种比较好吃的东西。


        一个是西班牙式米饭。就是用一种特殊的米做成的饭,在饭上面放上很多不同种类的海鲜,如淡菜,带子,海蚌,螃蟹腿,螺肉,牡蛎,虾等等,很好吃。还有就是意大利比萨饼。北美的比萨饼的种类也不少,就如现在在国内到处都有的必胜客的比萨饼。但这些比萨饼都是为了适合北美人的口味而改良的东西,真正的意大利比萨饼不是这个样子。



        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吃得最多的一种比萨饼,是一种很薄的面饼,上面只有一层很特殊的黄色起司,起司里面掺杂了一种打得非常碎的绿色植物,和起司黄绿相间很好看,每张比萨饼切成八块,每块上面放有一条臭臭的小咸鱼。烤好后,臭咸鱼和起司味混在一起,不亚于我们的臭豆腐味(这里夸张了点,呵呵)。


        刚去这个比萨店时,我因为看不懂菜谱,就顺着往下点,没想到第二次吃饭就点到这个臭咸鱼比萨饼。既然点了,怎么也得吃啊。刚开始觉得很难吃,吃了两块后,慢慢吃出意思来了。后来我又点了好几次这个比萨饼,而且发现和白葡萄酒一起吃,味道更好。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后,牛肉什么的我到不想,倒是这个臭咸鱼比萨饼着实让我想了好几次。


        2001年我去威尼斯开会,心想到了臭咸鱼比萨饼的老家,怎么也能再尝尝它,没想到在威尼斯住了一个星期,跑遍大街小巷却没有看到这个比萨,实在是遗憾。后来想想,说不定那臭咸鱼比萨是阿根廷人自己创造的呢。不过我在威尼斯也发现了一种很好吃的熏的生肥猪肉,因为这里不是聊欧洲印象,就不多说了。


 

       最后说一下,1990年代中期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中国饭馆不多,不熟悉地形的外人很难找到,城内也没有北美大城市都有的中国城。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下篇:小面包屋 

 

       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市很大,但是公交系统挺发达。在城里,主要的交通方式是乘地铁或公交车。那时公交车和地铁的票价就是半个比索(等于0.5美元),不论距离多远要坐几站都是一个价,换车也不用再花钱,当然不包括坐回头车。此外,城里出租车也很多,车价也很便宜,一般两三比索就够了。我住的地方离大学和研究所有七八站,步行要40多分钟,所以我经常坐公交车上下班。每次下班从研究所回来,下车后往前走不远向右拐弯就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面包房。

 

       布宜诺斯艾利斯有很多这样小面包房,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开面包房的一般都是意大利和法国后裔。我在前面提到过,阿根廷人很懒,一般家庭主妇连自己烤面包都懒得干。但是阿根廷人对吃还特别讲究,面包是主食,绝对不能马马虎虎。这种情况造就了对这种小面包房的市场需求。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居民每顿饭都要吃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所以几乎每两三个街区就会有一个小面包房。每天下午一点多钟和晚上七点多钟,住在周围的家庭主妇们就到最近的小面包房来买中午或晚上要吃的面包。


        我每天路过的这个小面包房不大,门脸也就10平方米左右,一个柜台,一个面包架子,还有一个小方桌和两把椅子,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在这间门脸后面是操作间和烤炉生产面包。这间小面包房的主人是一个60来岁的白人老太太,不知祖上是哪国人,有时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帮助她,但绝大多数时间就老太太一个人。小面包房大概做七八种不同的面包。其中卖的最多的也是最便宜的,就是阿根廷人几乎每顿都要吃的法式烤面包(国内人称之为法棍)。

 

       我出国后,面包成了每天都要吃的东西。在加拿大,我们平常吃的面包就是那种松松软软的切成一片片的面包。在面包机上烤一下,然后抹点黄油或抹点果酱花生酱当早餐,中午用它来做三明治。这种面包就是用来充饥,根本谈不上好吃。我们有时也在超市买一些不同种类的面包,不过超市里面包都是超市的面包房烤好放凉的面包,不是刚出炉的。



        在西餐店吃饭,服务员一般先会给顾客一个小面包篮子,里面放着几种不同的面包或面包片,客人可以一边喝酒,一边吃点面包等候主菜,但这些面包也都不是最新鲜的。所以,我在加拿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到过面包会是好吃的东西。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后,第一次在饭店吃饭,就吃到这种法式烤面包。面包篮子和红酒刚端上来时,我只顾注意红酒了,没太注意面包。完全是不经意地摸了一下面包,我发现面包居然是热热的,这下来了兴致。

 

       法式烤面包形状像一根棍,大约一尺半长,扁圆的,宽处直径在两寸左右。吃的时候将面包棍切成不到三寸长的面包段,面包棍外表有一面比较软,可以轻松掰开,将黄油抹上再吃。加拿大超市里的法式面包很松,面包皮也不硬,一掰就乱掉渣子,没什么好吃的。


        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餐厅的法式面包完全不一样,外皮烤的硬硬的,透着光亮,掰开后里面热热的,非常松软,也不掉渣子。我抹上黄油一吃,感觉太好了,面包非常有嚼头,而且越吃越香,那种纯麦香味可以引得人们食欲大振。说实在的,我在加拿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包。如果非要比较,我觉得只有当年在兵团吃刚出屉的热馒头夹猪油撒盐末时的感觉,可以和此时吃法式面包的感觉有一拼。


 

       知道了这里的法式面包这么新鲜这么好吃,我再次路过这个小面包房时,就信步走了进去。因为我也不想买别的面包,就注意看了看法式面包的价钱,一比索两根。两根面包足够四五个人一顿主食的,怪不得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人都买新鲜面包吃呢,因为实在是太便宜。我和面包房的老太太无法交流,我只能递给她一比索,指指法式面包。


        老太太平时的顾客都是附近的主妇,肯定互相都认识,来了我这么生人,男的,和他们还不是一个人种,老太太肯定也觉得很奇怪。老太太微笑着递给我两根包好的面包,我点点头说了我仅会的两个西班牙单词中的一个Gracias(谢谢,另一个单词是Hola, 就是英文中的哈罗)就走了。

 

       从那以后,我大约每两三天就到老太太这里买两根新鲜面包。其实我两三天根本吃不完两根,但买一根不太好意思,也不知道老太太卖不卖一根。好在面包很便宜,没吃完的扔了也不可惜。一来二去,老太太也和我熟了,一看我来马上就包两根面包,不用我再比划。



        大约一个月以后,有一天傍晚我去买面包,刚刚进店,就下起雨来,雨还很大,我刚下班也没有雨伞,一时走不了了。面包房里就是我和老太太,我只好尴尬笑笑,指指外边,又指指椅子,意思我可以坐着等雨停吗。老太太使劲点头,我就坐下了,看着窗外下雨。


        突然,我觉得有人碰碰我的右臂,回过头来,原来是老太太。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盘子,里面有几小块类似甜品的面包,另一只手拿了一杯清水。老太太把面包和水放在小桌上,指指我。我刚开始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脸茫然。


        老太太看我的表情,又指指面包指指我,做请我吃的动作。我明白了后,有点惊讶也很感动,外面下着雨我也走不了,就接受了老太太的好意。老太太看着我吃面包,一脸微笑,很满足的样子。

 

       从此以后,几乎我每次去买面包,老太太都要给我几块不同的面包让我吃,不管有没有其他顾客在等待。我挺纳闷,心想就是为了挽留一个顾客也不用这样客气啊。可惜我无法和老太太交流,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一天,我又被她让到小桌子旁吃面包,当时面包房里没有顾客,老太太就坐在小桌另一边看着我。



        突然,我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一种很熟悉的目光。我当时愣了,我在哪里看到过这种目光呢?看着老太太的目光,我猛然想起来,当初我从内蒙古兵团回京探亲,我妈妈给我做些好吃的,我狼吞虎咽时,我妈妈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那是一种充满母性爱怜的目光啊!此时,我才恍然明白了,可能老太太是把我当成穷人了,可能她以为我每两三天就靠这两根最便宜的法式面包充饥呢!

 

       老太太要是把我当成穷人,我倒是一点都不奇怪。我那时天天就是穿一条只花十几快钱在加拿大大卖场里买的牛仔裤,上面穿一件还是出国时带出来的旧夹克,背一个我参加学术会议时发的人造革的黑书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街上是要多土有多土,整个一个流浪汉的模样。


        我明白了这一点后丝毫没觉得气不忿,相反特别感动。我真想好好谢谢这位老人,可除了Gracias我再也说不出一句她能听懂的话。我和老太太的这种几乎无声的交往一直持续到我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


 

       在我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前,我想好好感谢她。我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另外在计算机上用英文打了一封简短的感谢信。大意是我要返回加拿大了,我非常非常感谢她的热情款待,我会永远记住她和她的小面包房,送她一个小礼物表示我衷心的感谢。


        我最后一次去了小面包房,当时小面包房里有顾客,我也不想再麻烦她,拦住她给我切面包,把我的信和包装好小礼物放在她的柜台上,指指这些又指指她,连声说谢谢,就留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老太太赶快走了。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是否能找到人给她翻译一下那封感谢信。

 

       这是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碰到的一件非常温馨的事情。我一直很为此感动,也一直记着这个小面包屋。但这一切毕竟还是我的猜想,我并不敢百分之百确信我的猜想是对的。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时,我没有让秘书帮我求证,老白吃别人面包,怕研究所的同事笑话,也怕万一秘书说出我不是穷人,伤了老太太的心。最重要的是,我愿意相信我的猜想是对的,因为这个猜想让我感到特别温暖。



        1997年我回北京探亲,那时我的母亲还在世。我把这个经历讲给我妈妈听,包括一些细节,但是隐瞒了我的猜想,然后问我妈妈为什么老太太每次要给我面包吃。听完我的故事,母亲不加思索地回答我,老太太肯定是可怜你呀!听了母亲的话,我觉得我的猜想应该是不错了。 

      

(2008年2月于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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