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也说大同的古城新造
大同古城新颜。
大同花血本复建古城在全国引起热议。在仿古一条街仿古城什么的已经“臭”遍全国的今天,还搞这玩意不是自取其辱吗?所以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车进大同,风光大不同,右边高楼林立,左边古城巍峨,端的是吸引眼球,彻底颠覆了我对大同的传统印象。过去大同既是古都也是煤都,那时候经济建设第一,大同形象,煤都大于古都。现在不同了,煤炭风光不再,旅游价值凸显,煤都变成了古都。
历史上大同确实有座古城。从公元398年始,这里曾做过97年的北魏都城。明代徐达在此驻军戍边,也曾修过防城。现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古城,就是按明代样式新修的。
修旧如旧。
我很不以为然,既然已毁,弄一段遗址也就行了,何必重修呢?按这思路,北京城更应该重修。各地为发展旅游纷纷挖掘本地历史和文物资源,搞了不少仿古城,但大多不是牵强附会就是瞎编故事,搞出来也都是不伦不类,最后沦为鸡肋。因此我一向不看好这类新古董。
第二天,当地文物部门的一位专家也是官员带我们登上了新建城楼。我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有必要花这么大代价搞新城吗?”
他的回答令我无语:“大同除了煤,最富有的就是旅游资源。这不是编故事,大同历来就是文物重地,云冈石窟上下华严寺这些国宝你想编也编不出来。”
过去包围着古寺的民居正在拆迁。
“再说,我们也并非凭空起造假古城,这里原来就是古城旧址,过去的夯土城基还在,反正按国家规定也不能拆,还影响交通,不如干脆复建,保护了古城的同时,也为旅游提供了新的景点。”
他还有一套理论。下面一段议论让我把他归于“文保开放派”。从历史上看,保护古迹重修重建历代都有,尤以明清为盛。你们看到的所谓唐建辽建,哪一件是完全原装的?后世都动过手脚。这已是历史传承的一种方式,不能断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另外,修旧如旧也不能绝对,建筑和造像风格,材料和手法可以大致不变,但哪一代重修没有当代文化符号的加入?这也正是文物传承历史的价值所在。
说得也是。一路看下来,我对此还真有点体会。就说石造,为什么说北魏北齐石造是高峰?那时候石材是主要用料,石窟开凿石像雕塑非常普遍。刀工粗犷洗练,线条简洁明快,造型格局开阔,想象力丰富。加之受当时北方民族纷争和丝绸之路的影响,民族符号和东西方文化交流,在石造像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云冈石窟山门。
看看云冈石窟里那些人物形象和技法,你就不难体会这种交融为艺术的繁荣带来了什么。唐代造像虽然在技法上有很大提高,但基本上还是北魏风格的延展。再往后变化就大了。木材和泥彩的广泛使用使追求精致成为可能,也成为限制匠人想象空间的桎梏。
宋代以降,造像愈益逼真,技法繁复,结构比例协调,可我总感觉魂灵不在,少了让人自由驰骋的空间。清代更是登峰造极,造像华美繁复无以复加,气质庸俗也是让人无语。
又要说到太原晋祠的侍女彩塑了。很多人都知道太原晋祠有个圣母殿,其中的宋代侍女彩塑是绝代瑰宝,但很少有人知道同样在晋祠,还有个水母楼,二楼有六尊明代美人鱼侍女彩塑更是稀世奇珍。这些彩塑从正面看是仪态嫣然的侍女,从后面看则是线条曼妙的鱼形,塑型丰美,刀工细腻,神态鲜活,真正是夺人心魄。
晋祠圣母殿宋代侍女彩塑。
可你认真观察,还是能品出不同的味道。圣母殿中的宋代侍女与真人无异,各种比例关系无懈可击,可以说是宋代彩塑的代表作,历史价值很高;可我更推崇水母楼中的几尊明代仕女像,主要是人物神态形态都出神入化。从前面看人物目光灵动,水样流转,似笑不笑的表情透出了小女子的娇羞,从后面看鱼形线条柔和明丽,手法洗练,透出了女性体态的丰腴。
在商业发达的明代,能出这种形神兼备的艺术作品,出乎我的意料,也可能我看的东西还是太少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遗存,后世都动过手脚,彩绘贴金就不说了,起码那些看似能传神的玻璃眼珠都是清代以后加上去的。
可我还是有担心。历代重修失败的例子还少吗?清代的大量重修庙宇,除了表明满族皇帝对中原文化的尊重之外,艺术上实在是乏善可陈。在当今快餐文化的影响下,你的重修就能保证为后世留下精品而不是败笔?
水母楼明代侍女塑像局部。
关键在于我们现在做事不够用心。那些传世之作哪一件不是用心之作?怕的就是为图一时之利粗制滥造,断了人们历久传承的念想。
扯远了。
古城复建是个宏大工程,光包个饺子皮不行,还得有饺子馅。城内众多的古迹需要从杂乱的民居中“亮出来”,一些街区和服务设施要重新规划建设,涉及大量拆迁,许多居民要搬出城区。我们在城头就可以看到不少拆得残垣断壁的工地。这个项目是上届政府的重大项目,不知这届政府在经济下滑的压力下能否坚持下去,把这个大饺子包完?
从新城墙的工程质量上看,大同是下了血本的。该用木头的地方用木头,该用石头的地方用石头,该用砖头的地方用砖头。钢筋混凝土能不用就不用。这也看出大同古城改造是真的用了心的,当然也是用了钱的。
水母楼明代侍女塑像局部。
大同对古城新造信心满满,大概与云冈石窟保护开发有关。
20年前,我在山西工作时,曾不止一次到过云冈石窟。那时,云冈的石刻大佛正被煤粉污染折磨得灰头土脸,一时成为媒体头条。当时就有人提出对云冈石窟进行封闭式保护,说白了就是关门。
这次去才知道,大同走的是另一条路。云岗前后两条运煤通道都已改道,云冈石窟前已改造成一片广大的花园式广场,绿草绿树成为有效保护古迹的生态小环境;入口处北魏风格的仿古式建筑点染怀旧古意。景区的路已经全部硬化,不露泥土,不惧风沙。对洞窟有的建门窗有的加装玻璃围挡,既保护又不影响观赏。目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并喜欢这些稀世瑰宝。
云冈石窟大佛造像。
当年,梁思成为北京拆毁古城痛心疾首,如今大同不惜代价复建古城,如此历史轮回,不知梁先生地下有知是当哭还是当笑?相信有了做好云冈石窟的经验,大同的古城复建,应该不会唱成一出在别处不断上演的空城计。
作者简介:
林晨,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新华社高级编辑。曾任新华社天津分社社长和中国证券报社长总编辑。现已退休。
云冈石窟内景。
(小号获本文作者许可推送,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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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逆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