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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 熊代坤:粮食的记忆

熊代坤 新三届 2022-05-22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熊代坤,兰州铁道学院77级,铁路高级工程师,现已退休。


原题
粮食的记忆



作者 | 熊代坤


摘要
土地包产到户
大家都不累了
还有饱饭吃

小时候,老人们讲故事,最圆满的结局就是,“大家都不愁吃、不愁穿”。几十年过去了,回到农村老家,孰人一见面,总是问吃饭没有。在亲戚家作客,我一放碗,主人就问我,吃饱没有。在城里,老家的人打电话来,还是问吃饭没有。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想必该是自己先吃饱了,再把多余的粮食卖给城里人,怎么养成这种问候习惯呢?

原来,世理没这么简单。在粮食源头上的农民,历来是在社会的最底层。一旦遇天灾人祸,生活路子狭窄,应变能力不足,更容易被饿死。没有商业交换,纵有田地几亩和房屋多间也要挨饿,金条银锭也不能当面条和米团充饥,何况普通农民。

甲子乙丑大荒年(1924—1925年),由于天干(旱灾)不下雨,传说有一家饿死两个,又一家饿死三个,谁家的谁就是那年饿死的……我们家族衰落也在那年。在黔北闭塞的乡村,在老人们讲述的众多经历中,旧社会饿死人仅此一次。我百思不解,难道其后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都是些听话的贫下中农,不会刻意为过去贴金,也不会二十年一贯掩饰历史真相。我拼接那些零碎的叙述,粗略勾勒出当时当地的社会状况。生产和管理方式落后,官员极少。工商管理等简单的社会活动,由茶馆和烟铺里的社会名流以“说公道”的方式维持。偷盗以棍棒惩处,没有命案。其间有唐克明反政(红军零散组织起事),有军阀割据办绅粮(强迫富人交粮纳物),有老二(土匪)在乡村驻扎等事件。总之,没说饿饭。隐形饿饭是否存在,已无法考证。阶级差别扁平化,信息闭塞,卫生条件差,医疗只有中草药。所以,穷人有活到82岁的,富太太有青春殒命的,没有虚高的药价,完全听天由命。

一个十二岁就失去双亲,无弟兄姐妹的人,房子卖掉后买主居然同意其继续居住。土地已被典卖,仅靠勤劳的双手受雇干农活,竟然可以两度成家,并赡养年迈的婆婆。后来还能攒钱赎回典当的土地。这种社会经济结构,让我至今不能理解。这时没扶贫政策,难道地主富农有善心?

富人打牌饮酒,庙宇香火旺盛,重庆的剧团能驻扎演出十天半月,农民也能看戏。社会形态类似现代戈壁绿洲和雪域村落,货币在废除小钱儿(铜钱)后改用大洋,再后来用盐巴取代金元券,以物易物。遇红白喜事、修桥补路、降神驱邪等,多用大米、包谷等物作资。我对当时的初步评估是,物资匮乏,生活清贫,社会公平,相互关爱。

现在想来,即便没这般美好,但我也没有反映其阴暗面的素材,只有拉兵派款算是一件。先前是自愿当兵,当保丁抓兵的炉虎邦原来就当过兵,后来多是有去无回,就“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强征。飞机从天上成群飞过,没人知道重庆在遭受轰炸,只知道刮民党抓丁是坏事。

我问郭汉清,为什么以前吃得饱,现在不够吃?他很客观:以前人少,那时河那边只某家某家,我们这边也就几家,现在两个生产队,人口多了一倍。还有,草木少了,山洪多了,土肉(土质)薄了,涵养不住水分,庄稼也没那年头好。我一算,是啊,解放前全国四万万五千万,现在8亿。我想说,我小时候,太阳晒到我家院坝的边沟,大家就出工了,现在太阳当顶才出来……不过,我是当地的红二代,没敢说。

听隔壁大孃说,以前熊家在石板坡扎坎子(砌石坎把坡地改为梯土),扎那一段只听说吃了三头猪,粮食在那一辈人就不在话下。过年吃酒吃肉,还要做米花、米圆……现在没人会做了。

缺粮一般发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张河、瓦窑和我们生产队,是全大队情况较好的。然而也有两家,过完年就缺粮食。这时候没有救济粮,就借生产队的“储备粮”,或者向亲友借粮。如果救济的是返销粮,定价几分角把一斤的钱都掏不出来。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懒散、不会算计和打理、不善养猪,自家的自留地也经营不好,没油吃。吃得越粗杂,就越能吃,恶性循环。

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缺粮问题逐步严重。我家外部条件稍好,长辈也善于操持,虽也掺杂过小麦、胡豆、红苕、洋芋等杂粮,但不至于吃不饱。我不喜欢吃杂粮,原因是那时候没法做好,而且我有偏见。现在这些算是美食,但是树皮、草根、细糠、菜油枯仍就没人愿意品尝。

听说三年“自然灾害”时,很多人发生水肿,脚杆流黄水,菜草粗粮使人变出“猪肚皮”,最后因营养不足而“病死”。邻居家因收留女婿一家,两个老人就是这样“病死”的。

直接饿死人的事发生在鸭坝,听说有全家死在一起的,有棺木也用不上,因为没人能抬棺木了。吃观音土是愚蠢的举措,反倒摧残了身体。另外,饥饿导致治安恶化,木耳就有一姓卢的,因背篼里有二十个鸡蛋而死于非命。

以前街上还卖油糍、麻花、米粉等小吃,文革开始就没有了,只保留了国营一个饭店和一个合作饭店。离街上不远,有一个口音叫茅台的地方,也有一个“茅台酒厂”,我家在那厂打过酒醋,街上卖的散酒就来自那厂。有一两年,逢栽秧季节,每家人可以购半斤酒。后来限产,只有需要用酒配药的人才可以凭证明买酒,而且还可能是青冈籽或红苕酿制的。

三年“自然灾害”后包产到户,粮食多了,张河坝又有多户人家“烤酒”,我孩童时就在舅舅家上桌干过杯。后来不仅私人酿酒犯法,连过年做甜酒、磨汤元也被明令禁止,原因是吃在空档之间被浪费了。为了节约粮食,开会讲了还发传单,我家桌边就贴着伟人的指示,“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当时读起来,觉得很符合营养生理。

早包谷在六月末就略见成熟,有时我会去自家园子里搬一个来放在灶孔里烤来吃。老人见了说,明天不烧包谷了,还是嫩浆,不划算。有人借我家的包谷,按重量借湿还干,就是这个道理。

要多产粮食,就得想法子。一株谷子几十粒,单株密植就能多产粮,道理很简单。在干部们的监督下,你密我更密,结果浪费了种子,少了收成。

深耕细作能多打粮,所以就“挖深耕”。先挖出深壕,再翻填另挖,把泥巴捣成泥浆,人畜陷进去耕种,还用了双轮双铧犁。父母被派去夜战深耕,把我寄托在外婆家让小姨带,晚上见到大坝中灯笼火把,好不热闹。

当干部也累呀,后来土地包产到户,大家都不累了,还有饱饭吃。1963年开展社教,土地又收归集体,干部们在我家布置工作,说的是耕牛、农具、积肥、烧灰,节约粮食,操碎了心。

到1968年,强推珍珠矮、梗稻品种,据说可以密而不倒伏。虽然牛能吃的稻草会少,但粮食产量高,可以让牛吃粮食了,结果事与愿违。更有一种梗道,产量不高,很难脱粒,使劲打也抖不下来。有道是农梗五八,锤子抖落(la)。后来有了化学肥料,大家并不接受,但买来一试,真好。不过生产队没钱,而且指标有限。

1972年农业学大寨,向荒山要良田,修水利、改河道,集中劳力造田。粮食没多打一斤,重体力劳动让我的饭量大涨,一天三斤粮还嫌不够。

田里插秧,必须牵绳子比着栽成直行,以便用新推广的薅秧扒。后来不用这扒子,仍要直行插秧,否则要扒掉重插。效率低了,区委经常组织机关、学校、商店、医院等单位来人支农……1975年冬,要求对冬水田“抗冬铧”,我赶着牛,在薄冰中犁过田,我现在还记住了领导的这一片苦心。

后来,我上了大学,农村又分田到户。我在学校喜欢听一首叫《你说应该感谢谁》的歌:一样的山一样的水……出工不用钟声催……1979年寒假回家,乡亲告诉我,现在我们不愁吃了,你看我楼上,几个囤子都装满了,腊肉也多了……

今天,我从网上下载了这首歌,百感交集。未来的生活,干部们不必太操心,好好休息吧。

2017/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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