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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丨熊代坤:乡下孩子磕磕碰碰的大学之路

熊代坤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熊代坤,兰州铁道学院77级,铁路高级工程师,现已退休。


原题

走向大学





作者:熊代坤


 

我读过私塾,新学在1967年缩短学制后,我读完五年级就算到头了。无奈我又读了两年半五年级,终于功成名就,就去生产队挣工分了。我知道,读了书才可以当超度亡灵的“道士先生”,可以算八字,可以替人写人情簿子,还可以教书。虽然干部也要文化,但也许是先有干部命才有文化的,所以我从不是为了当干部才去读书的。我也曾见过读“农中”的人,但我仍然没有中学的概念,自然更不会把读书与大学联系起来。


一. 初中


1971年春,因羡慕在街上读书的同学能侃侃而谈,并会唱很多样板戏,就去找胡校长申请读书。校长说,不行,你们已经是社会青年了,我们只收应届毕业生。况且,他们都读了一学期了,不能插班。当时我虽知道一个年级有两个班,却误以为一个班读的是第一册,另一个读的是第二册。“我去读一班,怎么是插班呢?”和校长争论了半天,他说不清楚,我听不明白,回家两天也没想通。


适逢落实“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政策,我母亲自然是茶台学校的“贫管校”机构成员。我参加了这个乡村小学当年的毕业考试,和邻居李国华一起,成为这个班被录取上中学的几个学生之二。


街上的中学仅仅是中学的一部分,叫初中。听那在我家落户的知青赵明刚说,在县城还有高中,高中之后还有大学。读了大学可就不得了,每月工资就五十一,平均每天都一块七。不过,听说文化大革命前考大学,有人就当场考晕过去,可见得上大学是命运的转折。我从未想像农民也可有这种转折,只听说下乡知青满两年,也可以推荐读工农兵大学。


街上的中学每天大概十一点钟上课,连续五节。后来才实行上早课,上下午各几节,中午回家吃饭。这些街上人的生活方式,影响了我们的农活。我恨透了这些街上人,这不是在逼我弃学吗?


在那轻视理论时代,课程不多,内容简单。我年龄已上了十五,时常在比较今天的所得是否与一天的农作相值。赵明刚向我流露的知识,邻居“老秀才”炉虎帮讲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偶然所得的一本课外读物,木匠划墨线产生的几何问题,我都有机会向老师讨教讨教。


化学老师向志强一口遵义腔,同学们都不喜欢他,但我帮助他树立威信,经常去请教化学和物理,偶然还涉及的高中内容,并请他指点我的不足。他叫我和街上的同学搞好关系,我就利用课间辅导他们。这一招让我走向开放,结识了街上的朋友,提高了“社会层次”,理顺了学习思路,受益匪浅。我还请过几个老师去过我家,但就是没有和班主任老师幸国权拉过关系。


读书对于我从不是负担,成绩自然也遥遥领先。后来我可以系统地辅导初中毕业的赵明刚参加“高考”,我自豪极了。


二. 高中的学习


既然初中生回乡两年就可以上中专或大学,为什么我要上高中,至今我也不太明白。可能是看见那些有后台的学生都去了,母亲也从未反对,算身不由己吧。在“资本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1975年,公社书记的儿子通过老师作弊都被淘汰出局,三筛两不选,我们参差不齐的八人进了正安一中。


全县只有两所中学办高中,一中在县城,二中在安场。一中四个班中,我们一班有好多是县委、县革委的子女,或者是高分。我去报名,老师问我考了多少分,我如实说不知道。老师笑着说,你看,成绩好的人就是谦虚吗,然后写上88分。后来才知道,我居然是全县第一名。


我除曾去找过因犯错误而被辞退的陈太福老师外,我从不巴结老师,总误以为要花钱。我也不知道怎样当好班长去获取老师的欢心,用班长的影响力提高一下社交能力。在那没有教辅材料而又不时兴“补课”的年代,说不定还有家长欢迎我和他家娃娃玩呢。


但是,我在得意中没有去找第二个“向老师”,没有人指点迷津。老师叫我带人去领书分发也没去,要我负责承办的国庆专刊(墙报)也因没充分理解老师意图且自由发挥而流产,结果,我很快被免掉了班长。


我记得,仅有个把月的时间感到不注意学习就不太懂,在晚上点着煤油灯去教室自习的规定取消后,又发生了在厂房代用的宿舍砸窗框烤火的事件,我被当成主要检讨对象。


隐约觉得读过大学从外地来的郝老师,全家都宠着他那全县第二名的儿子,有点跟我过不去。从此,我逐渐疏远了那些“拍马屁”的同学,原来的老师、同学也不再注意我了。但我牢记座右铭,“知识的根是苦的,果是甜的”。第二学期开始,我就转到四班去了。


适逢张玉琴不学ABC,张铁生交白卷,学习气氛渐淡,似乎都在上课,仅后期曾有过作文争风。下午两三节课后,教室也锁门了。我记得我翻窗进去看过书、写过作业,抄过歌曲。


在学习上我似乎比别人在意一些,感兴趣一些,语文、数理化、历史、政经等课程自命能融会贯通,可惜数学的排列组合没上完,第四册物理课本仅有64页,农基课全算扯谈,英语不记得有无。第一学期老师在教材外分别加学过《岳阳楼记》、不等式、透镜成像。


高中后面的三个学期不曾记得有无考试,我和谭明强自办过两期手抄的《文学小报》,后来被勒令停办。

 

三. 高中的生活


高中两年,刻骨铭心的就是囊中羞涩。上学几个月后,每月4元的助学金政策取消,每学期报名要花四五块钱,生活费每月10元钱,这是多数农民学生的平均水平,也是家境规定的“纪律”。


两个半馒头或一瓢饭,就算是半斤粮;再加一勺带汤的时令蔬菜,其油花花是由每人每月四两定量菜油维持的,还不知道被偷嘴没有。每月62张饭票,每张一毛三,就花去了八块零六。不到两块钱作为零花,还要买点文具,这就注定没有早饭吃。


两根油条加豆浆,要一两粮票和一毛五分钱,二两粮票和五分钱买一个馒头,一两粮票和三分钱买一个包子,两个泡粑要一两粮票和四分钱。


十七八岁正该长个儿,素来饮食粗杂而无节制,只能在刻板的“饭票计划”下感受“饿饭”。我和建安(赵明海)多次不惜步行30里路去安场赵明刚家、一次步行40里路去和溪胡生(胡仁光)家“节约饭票”,以获得偶然的加餐指标。


有一次,我加食一张饭票后,又和别人分食了一张饭票,这就是我一顿吃了一斤二两五粮食的记录。


其他同学也好不了多少,中观去的有个女生,和别人打赌,免费吃了10个馒头,还拉到球场试验运动能力,后来被泄密后传为笑谈。曾有个本来不太熟悉的同学绕着弯子要借我的饭票,小雅区的李家其还强借过我的饭票。在东门街上,买泡粑时,经常一摞泡粑一口咬到底,以造成每个泡粑都有一个缺口,免得熟人开口。


有一天下午,我误了开饭时机。兜里有半斤粮票,是否有九分钱也没把握。三翻两寻,结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算来只能吃一碗白饭。我到了东门饭店,买了饭后,大师傅对锅里一大甑饭无法起锅,请我帮了忙,发善心给我一勺海带汤,带了一点海带,我感激不尽。


1990年前后,我曾带儿子去进行“磨难教育”,可惜这家饭店已经不在了。


至于高中的住宿,可用飘摇来形容。大致是先和建安住空旷的丝织厂车间,二是在县革委对面供销公司展销门市部背后,与多人同住过几天;第二学期住建安的亲戚、教育局长马家;第三学期和雷普山住李易林家;第四学期住学校教室顶上排的宿舍,先在右起第二间门口的上铺,后在右起第一间,实际是一间光线不好的教室。在这里,在毕业离校前,我唯一的被子被别人偷走了。


高中用过四个教室,在高一(一)班,在右列下边靠操场的平房。到四班后,先是在左上角光线不好的教室不久,后来在唯一的教学楼直到毕业,其中分别在西端的楼上和楼下。

             

四. 务农和代课


农村娃读完高中回乡,号称回乡“知青”,按政策要两年后才可以推荐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早在读高二时,我就有点后悔上高中,因为我们生产队的郭春洋就以初中学历进了遵义医学院。其实上大学无非就是为了跳出“农门”,可按国家制定的廉价购买定量的商品粮,而且看病不要钱,养老有“工资”就行。老师、医生、商店营业员等有工资的人在我看来就是“国家干部”。虽然知道在大城市眼界可以宽一点,但也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去进行比较。不由分说、不用细想,又理所当然就去挣工分去了。


虽然才十九岁多一点,工分已确定与其他成年人“同酬”,其它农活尚可得到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的谅解,但挑粪到张河坝去淋麦子,实在无法偷懒,直叫人“两只肩头抢者挑”,现在想来,真不知道是如何熬过来的。


在母亲的监控和引导下,通过几个月的艰辛劳动,公社党委给了我一个生产队副队长的“官”。听母亲说,曾有人提议要我去公社做共青团的工作,母亲谦虚以待,结果不了了之。


1978年春,庙塘完小的带帽中学的李金茂老师被临时抽到县宣传队,安排我去临时代课,校长胡亚(其实仅是实权书记)说,等李老师回来,你就“脱手”。


我从4月18日起教了近一学期的初一语文,没有脱手而改教初二的数学,并一直担任班主任。从此,以文化人为伍,所以对当年国内外大事历历在目,而且体力轻松,“经济”宽余,受人尊重,结婚的愿望从淡化到放弃,上大学的计划渐渐明朗。

 

五. 考大学


一次,我向幸老师(我初中的老师,当时的同事)倾诉胡校长与我们“不平等”,他开导我放开眼界,不要理会这些小事和小官,要远走高飞,这自然就该上大学或中专。后来,消息灵通的刘大奇老师说可能要恢复考大学,而且倾向越来越明显。1977年9月4日,我正式确定大学目标。没有任何复习资料,我将高中的课本包上封皮,上面做了“9.4”的暗记。


新学年我被转到茶台小学的初中班代课,对操办报考大学不甚了解,在煤油缺乏的情况下进行复习。听说,比我高一届的姚建,晚上复习要加餐,于是母亲给了我晚上不宰猪草的待遇,还曾晚上煮面条吃。又曾向调到遵义的向志强老师写信索取复习资料,幸运得到遵义四中的一套油印数学考卷,可惜,基本没有难度。


我去公社报名,见报中专居多,对我报考大学,一般都理解。又什么时候得了准考证和通知,到县城的城关中学参加了两天考试,政治、语文、数学和理化四科。有些老三届的上海知青,还有我的老师一起进行了考试,落选的风险有多大,从未估计过。


到底我考了多少分,至今我也不知道。后来据说录取分数线为280分。我的志愿是贵州工学院工业企业自动化、贵阳师范学院物理系、遵义医学院药学专业,并服从分配。


一天中午,我准备去茶台上课,庙塘中学我以前的学生在离我半里的大路上喊,明天早上到县医院检查身体,是胡校长昨天说的,昨天下午忘记了。我立即包了一坨冷饭,也没来得及换掉那双笨重的反帮皮鞋,因为误了班车,只得步行赶往正安。


路过沙泥园,见到县委的小车,脑子闪过要去说明情况搭车的念头,但没有胆量。过了瑞溪,天色已晚,不敢上小路翻山,只能顺公路绕行。吃完饭粑团继续赶路,到晚上九点过,完成了一百多里的行程,到老房东李易林家寄宿。


由于事先有意识用热水搓脚,次日上午居然没有怎么酸痛。到县医院检查身体,交多少钱、除照光外还检查了哪些项目也忘了,只记得血压“量不起”,医生问我是不是疲劳或没有吃饭,我说是。我又去吃了点面,还有意识喝了点酒,结果还是有点低,就过去了。其他考生有的有家长陪,还有个考体育的,家长正在和医生争吵,说是身高写低了。


从复习到考试、从接到体检通知到体检,就这么个“重视”,居然都过了。


1978年正月二十前,我的衣服在邻居炉代容的嫁妆上沾了点红,有人说这是挂红……我没有过多地理会被录取的可能性,反正代着课,在无赖、无为中又度过了几天。没事也幻想着有朝一日录取通知书寄给我,不经过胡校长转发,那可省下一点礼物和礼节,也可为我被胡亚的权贵千金骂我是乡巴佬解解气。据说街上有人得中专了,母亲还埋怨我不该考大学。


一天,我在街上听乔仙说,有个大学给我写的信在邮局。因为《山花》杂志退稿也是她告诉的,而且几年前赵明刚在贵州农学院时也给我来过信,所以没有和录取通知书联想起来。到邮局后,是张牛撕开了信,信封上似乎是贵州什么的,后来才认定是录取通知书,不是贵州,而是兰州。我问张牛,兰州在哪个省,答是在甘肃,以后就是干铁路的。我对铁路的认知极少,对铁道运输系更是无法了解。


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无惊无喜,不知所措:“那么远,你看去不去读吗?”还叫我马上去生产队出工。我又说,二十三要出发,二十七就要到学校报到。我就开始心理、行装用品准备。什么时候母亲还是到落草塘上出工去了,又什么时候回来,可能是想好了,对我的准备有了些回应。


当年的大学虽不提供生活、学习用品,但学费全免,收拾高中时的一口大箱子,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没有垫褥,一条床单、加上书籍文具,就算是全部家当。


在过后的几天里,亲邻师友们有的送几斤全国粮票,有的送两元钱,我又赶到张河坝三舅家,得了20元钱和一床棉毯,就上路了。


接近22岁,第一次拿着四块三毛钱买来的车票,感受了绥阳以南公路的宽阔,下午约四点住进了遵义汽车站斜对面的国营旅社。傍晚买了火车票,托运了行李,又发现只买到成都不对,换成了兰州票,售票员说是误售,还在找我,所以没有加收两毛钱。回到旅社和一个到南充读中专的学生套了阵近乎,于晚上十二点过坐上了贵阳到成都的202次火车。


刚上火车,并未见过火车头是什么样子、车辆是什么结构,总纳闷火车不应该这么慢,听见运行声音忽大忽小,什么原理也不明白。


次日到成都站转运了行李托运,因为不懂铁路规章,还多花了运费。又去办理加快,约十一点坐上了去兰州的146次火车,在车上遇到了给排水系的温汉中。车过秦岭,天色渐亮,看见北方的山水这般模样,还有些人在铁路边沟扫集火车的烟囱灰,样样都不明白。


出了兰州站,找见了写着“兰州铁道学院”的帷幔,又等到了学校的解放牌货车,拉着我们绕到行包房领取了行李,然后出了城,终于进了大学的校门。

 

纪念恢复高考30周年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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