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俏,男,生于广西桂林,长沙铁道学院铁道工程系毕业,华中工学院力学系1978级研究生,师从我国断裂力学和损伤力学创始人、著名力学家李灏教授,获工学硕士,发表在《国外医学:生物医学工程分册》的《断裂力学和骨的断裂》为该领域国内开拓性论文。后转入经济管理领域,广东财经大学教授,财经评论家。
华中工学院力学系78级研究生,2排左7为作者
忽如一夜春风来,而且这一阵春风温度有点特别。1978年1月10日,教育部发出《关于高等学校1978年研究生招生工作安排意见》,决定将1977、1978两年招收研究生合并进行,统称为1978届研究生。与高考不同,恢复研究生招生还彻底改变了招生规则,由不公开不统一招生改为与高考一样,向社会公开统一招生;开创了中国同等学历考研制度,没有大学本科学历的考生,可以用同等学历名义报考,为自学成才者提供读研途径,报考年龄放宽到40岁。招生安排落实很快,2月完成报名,3月发放准考证,5月15日全国统一考试。而这时77级大学生进校才3个月,离1977年高考也只有5个月。所以,当时有些人是连续参加了这两场考试的。报考人数共63500人,录取10708人。我也是1978级研究生,走过了一段滋味特别的考研读研历程。很多人“考”户口
我更想做学问
我本科毕业于长沙铁道学院铁道工程系,考研时是昆明铁路分局总工程师室的技术人员。填报志愿时,起初我想报考中国铁道科学研究院院长、桥梁大师茅以升的研究生。1958年北京修建人民大会堂,周恩来总理在审查设计时说:“要有茅以升的签名来保证。”可是,如果考到北京,我得一辈子吃面粉了。当时大米在北方十分稀缺,南方人到北京最难受的事就是没大米吃。“文革”大串联年代,北京卖米饭的小饭店前,吃不惯面粉的广东学生排起几十米长龙。
笔者最初想报考的茅以升上过科学家纪念邮票
最后,大米战胜面粉,我填的志愿是:武汉华中工学院(注:现华中科技大学),断裂力学方向。1962年我参加高考,华中工学院就是我的第一志愿。可是由于家庭出身问题,政审结论不能录取重点大学,尽管我的物理考了99分(时为百分制),其它各科分数也优秀,却被华中工学院拒录。1978年5月15日11点钟,考完第一科政治,我走出昆明市官渡区考场。考场里遇见
那年的考生绝大部分是老五届(1966—1970届大学毕业生)。大家都经历过文革的10年浩劫,历经磨难后重返考场,彼此间难免都会有一些诉说。我与考场同座一位30出头的女性考生谈起来,双方都是报考华中工学院。我问她的大名,她拿出一个本本,里面夹着她的准考证,上面写着“熊有德”。我突然看见本本有华罗庚的题字,就问她。她说华罗庚是她祖父的学生。半年后,我和她在华中工学院图书馆再次相遇。她说我说话的声音很像她丈夫,原来她丈夫与我是同乡兼校友。毕业后,她去了法国。后来出版了一本畅销书《我和爷爷熊庆来》。大家来自水缸酒缸
我弃春城入火炉
大家打趣自报工作地点。有说来自“水缸”(贵州水城钢铁厂),有说来自“酒缸”(甘肃酒泉钢铁厂),几乎都是边疆山沟或荒漠。当我说来自昆明时,大家一片惊愕:“你怎么放着春光不享受,来烤火炉?”昆明人称春城,武汉则是中国三大火炉之一。我才明白,他们考研大都是为“考户口”,我则是想奔着“做学问”而来。“文革”期间,许多名牌大学毕业生都被分到边疆小县城,19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给了他们一个改变户口的机会。而像我这样已在省会城市工作的人,如果不是做学问,有谁还会考研呢?
笔者1980年硕士论文
1978年考研,改变一些人梦寐以求解决的户口问题,也启动了很多人攀登学术高峰的旅程。他们之中有现代著名学者易中天、钱理群、王立群、秦晖........易中天就是从新疆考上武汉大学研究生的。不同的是,他是支边到新疆的知青。1977年恢复高考时,王立群已经32岁。按当时的规定,超过30岁的考生必须是1966、1967、1968三届的高中毕业生,因为这三届没有参加过高考。王立群是1965年毕业的高中生,不符合报考条件。然而,他不能考大学,却可以考研究生,因为除了年龄条件外,考研没有任何限制。于是王立群考上1978级研究生。秦晖的考研也很奇葩。他1977年报考本科落榜,原因是本科录取考的是基础知识,只有初中学历的秦晖自然考不上。而当时研究生录取很重研究能力,秦晖给兰州大学历史系的赵俪生教授寄去自己的“关于农民战争和土地制度史相关问题妄加议论”的习作,深得赵教授赏识。生于1939年元月的钱理群,1960年从人大新闻系毕业,分配到贵州安顺卫校教语文。报到时当地人事部门就告诉他,进来贵州大山以后别想再出去。在贵州生活18年后,钱理群1978年考上北大研究生。当时他已39岁,是北大年龄最大的研究生。华南理工大学吴硕贤院士,1965年就以理科全国最高分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建筑系,其中物理得了满分。但是“文革”中他被分配到西安铁路局基建处工作。1978年吴硕贤考上了清华大学建筑学研究生。他慷慨激昂地赋诗一首:“清华二进值重阳,梦想成真喜欲狂。弟子研修思发愤,先生指导费周章。十年浩劫时辰误,一代蹉跎学业荒。决策英明崇知识,中兴教育补亡羊。”带着家具去读研
从ABC开始学英语
那套还没有油漆的家具怎么办?当时我还没结婚,但准备结婚的家具已请人做好。住房必须交出。我把1.8米高的三门大衣柜寄存在朋友家。带着两个大床头柜和一个圆桌奔赴武汉,行装里还装着铁路内燃机车上一个20cm直径的带裂纹的圆形齿轮。我立志用两年研究生学习时间,解决含裂纹机车零件的使用寿命问题。看到这个齿轮,同室同学都向我伸出大拇指。我放弃春城户口到火炉武汉来读研,已让他们不可思议,居然还千里迢迢背来一个沉甸甸的钢铁大零件。报到后走进宿舍时我忐忑不安,室友是否会笑话我带着家具来读研?但我没遇到诧异的目光。原来,在隔壁宿舍,比我早报到的一个同学已带来一个大柜子。没想到还有一个和我一样带着家具读研的同类。室友们听说我把大衣柜留在昆明时,就笑着说:“你应该带来啊,这样我们的杂物就有地方放不会乱摆了。”室友们都见多了“文革”年代各种怪事情,谁还会对带着家具读研感到诧异呢!
1978年,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成立,由于校舍不足,曾借用北师大校园办学
的确如此。1978年研究生外语考试可以带字典,不少没有学过外语的考生都选考日语。因为其部分汉字意义和汉语相同,加上字典,能蒙不少分。但是,入读后要求却十分高。华中工学院一律学英语或日语,而且必须“四会”(会听、会译、会说、会写)。数学教材用的是英文教材。可苦了我这大学学俄语的研究生,要从ABC开始学英语。1978级研究生的确优秀,敢报考者,不管什么学历,大部分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有的人已30几岁,从ABC开始学英语,几年后就通过国家公派留学英语考试,到欧美拿到博士学位。为做硕士课题
我学会了车工
我入学时,华中工学院正雄心勃勃提出赶超世界著名理工科大学,聘请许多世界新兴学科一流学者来讲学。其中有“世界生物力学之父”冯元桢。听了冯元桢的讲座,我对带去的那个圆形齿轮失去兴趣,爱上了生物力学。在硕士论文选题时,我选择了“人骨断裂力学研究”。当时,骨头断裂力学研究在世界上只有10来年历史,主要研究牛骨断,人骨断裂力还无人研究——可见当年硕士课题选题何等高精尖!为查文献,我花一个月时间,跑了武汉三大科技图书馆——华中工学院、武汉大学和中科院湖北分院图书馆。查找文献,要一本本杂志书刊翻阅过来,我在书库一站就是一天。华中工学院过去从没做过骨头材料的力学实验,我必须自己制作适合骨试件的小型金属夹具,为此,我学会了车工技术。
1978年12月, 中国地质学院遵照小平批示招收的78级研究生,入学后特意到天安门广场合影留念
桌上堆满穿孔纸带
力学有许多计算。当时还只能用穿孔纸带输入程序。穿孔纸带是利用打孔技术在纸带上打上一系列有规律的孔点,以适应机器的读取和操作,它将程序和数据转换二进制数码:带孔为1,无孔为0,经过光电扫描输入电脑。有点像修鞋师傅给皮带打孔。一个程序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条指令,穿在纸带上后纸带足有好几米长,没有个三五天是穿不完的。另外,程序要经常修改,删减补充,这些都得在纸带上打孔完成。所以过不了多久,每个人桌上都堆满了一卷卷被补得百孔千疮的穿孔纸带。因为当时学生素质优秀,导师们许多又是大师级教授,1978届研究生中,不少硕士论文(作品)的水平都很高。硕士答辩
导师认定已是博士
北大数学大师段学复的研究生唐守文,是1962年北京中国首届中学生数学竞赛状元,华罗庚请他到家吃过饭。由于其硕士论文学术价值高,答辩委员会中的数学家曾肯成和万哲先极力主张授予他博士学位。曾肯成为此专写了一首诗《建议授予唐守文同志博士学位七言八韵》:“岁月蹉跎百事荒,重闻旧曲著文章。昔时曾折蟾宫桂,今日复穿百步杨。谁道数奇屈李广,莫随迟暮老冯唐。禹门纵使高千尺,放过蛟龙也不妨。”曾肯成在诗里说:博士学位标准应该“禹门高千尺”,但唐已经不是鲤鱼而是蛟龙,为什么不授予他博士学位呢?1981年一万研究生毕业
获学位者八千
1981年5月20日,国务院出台《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暂行实施办法》。因此1978级研究生是1981年授予硕士学位。10708名研究生,获得硕士学位的只有8665人。其中工学3949人,理学2387人,医学974人,文学530人,历史学209人,农学198人,哲学178人,经济学163人,法学56人,教育学21人。为何有2043个研究生没有获得硕士学位?一部分是没来得及参加论文答辩就公派出国留学。现中国工程院院长周济,是华中工学院机械系与我同届的研究生,就属于这种情况。一部分是成绩原因。那时不像现在,授予硕士学位极严格。
原载:朝花时文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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