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卌年丨韦定广:我的1978,从改造对象到金榜题名

韦定广 新三届 2021-01-0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韦定广,江苏盐城人,1954年出生,曾挨饿失学、种地做工。1978年考入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后辗转求学宁沪,在华东师范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获法学博士学位。现任解放军国防大学政治学院教授(上海)。曾为中国国际共运史学会常务理事、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出版著作和发表论文近三百万字左右。


原题 
我的“1978”



作者:韦定广


 

高考,对于每位青年学子来说,犹如一次人生“炼狱”;而中国1977、1978年的高考,在千万考生的记忆中,相信无不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一)


当恢复高考消息传出并经证实时,我已经有了一年半的工厂经历;在此之前,则是纯粹的农民。


虽然每月只领取“学徒工”的报酬,但看着完全在我的“导演”下,一批批石头、黄土、煤炭、铁粉进来,然后变成一包包优质水泥出去,还是蛮有点“成就感”与“自豪感”的。因此恢复高考消息来临之初,我并没有像许多人那样激动:既因为这原本是预料中的事情,(早在1974年,本人就觉得那种“工农兵学员”制度长不了)同时也考虑到如果我半年内离开,这个厂非垮不可。“士为知己者死”,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1976年春天,以我“黑五类子女”的身份,是不能够进厂当工人的。主要是一位转业军人出身的领导因为“器重”我那点小聪明,才克服多重阻力,将我调来并送出培训后让我担当重任,我不能令他失望。另外,厂垮了最倒霉的是工人兄弟,曾经在一口锅里吃饭、共同经历过创业的艰辛与欢乐;所以,我也不能做有愧于他们的事情。高考要参加,大学一定要读,但应该在明年……


1977年高考我没报名,但其实又参加了:为两位中学同窗整理语文、政治复习资料。这两位老兄准备考理科。我们是1974年高中毕业,距离恢复高考已经三年多。那时没有“高复班”,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复习数理化,语文、政治的复习思路、具体题解及大体材料等则由本人帮助完成。


转眼从晚秋进入寒冬,心中十分惦记两位老兄,不知情况如何?某天我挟着一大包资料,又用蛇皮口袋装上几颗大白菜、几斤粉丝以及咸菜等,去看望他们。


那是在一个十分偏僻的乡间,不但要走很远的路,而且还必须以摆渡方式过一条大河。大船上除了艄公就我一人。当时背景下,高考之于两位仁兄无疑是“背水一战”。“风萧萧兮易水寒……”在渡船上,我凝视湍急河面或仰望跑马浮云,默默祈祷上苍保佑他们能够成功……


条件真是艰苦啊:破屋三间,土墙、草顶,家徒四壁且八面来风,不时还会跑出几只小老鼠摇头摆尾、窃窃私语一番。自己烧饭,大米加白水,聊以度日而已。没有电也没有煤油,每天只能在劣质柴油灯下苦读,柴油燃烧后的浓烟使二位的颈脖、鼻孔乌黑一片……两人眼中布满血丝、面容略显枯槁,如同经历多年牢狱之苦的囚犯;但或许因为前面有光明召唤缘故,精神状态还不错,特别是W君,似乎信心更足些。


大战三个月后,他们“解放”了,我的厄运却来了。


岁末年初,厂里领导班子大调整,原本器重我的厂长离任,来了两位新领导。任何新领导上任之初,总要想办法建立权威(威信),“杀鸡吓猴”是常用伎俩之一。我平时的“做派”是惯于“跟线不跟人”:无论谁做领导,只要他有事业心,同时重视我的存在,都愿意为之“折腰”。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不经意中间我却成了“吓猴”之“鸡”。


事情很简单:一次在公众场合,为部分工人所遭受“非人”待遇多说了几句公道话,谁知恰好被路过的一位副厂长听到后告知新来的厂长。他们一商量,觉得机会来了:如果将某人“制裁”或“镇压”了,其他人等焉有不服之理?于是冬日的某个下午,在全厂职工大会上突然宣布我的三大“罪状”:目无领导,破坏工厂秩序,煽动不满情绪……鸣呼哀哉!不但我一下子懵了,连我那两位仁兄也晕了。他们当时正来找我,走到会议室外时正听到从门缝里传出对我的怒斥、批判之声,二位大惊失色:某人不是“红人”“功臣”吗?怎么一下子成为批斗对象啦?


处理结果是“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然而一到车间,我的“人缘”就体现出来了:工人兄弟们非但完全不要我干活,而且还经常安慰几句。我心里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让我暂时做一回“鸡”吗?从动机上讲,情有可原;遗憾的是领导同志们找错了对象。选中我作为“鸡”,恐怕非但吓不了“猴”,很可能还会闹得“鸡飞蛋打”……


转眼过了春节,二位老兄一位被录取了,一位名落孙山:录取率达50%,也很不错了。我有参与之功,因此也跟着快乐了几天。同时在高考题目公布后,我也着实遗憾了很久:除数学外,其它也太简单了点!


春节后又上班。因“制裁”我的缘故,产品质量连续下降,工人反响强烈;而我非但“死不认错”,整日还优哉游哉,活得蛮滋润。领导们见了自然有点难堪,但在必须维护权威、面子前提下,也不会主动向我“投降”。在逻辑上,双方“角力”的关键“棋子”,是顶替我原岗位的那两位同事:如果他们努力将质量维持住甚至比我主管时还要好,那我自然就“死”定了。(即使通过高考走人,也未免有点灰头土脸)但是让领导同志无限失望的是,尽管两位同事很努力,(事实上,他们也很想借此“上位”)效果却总是很差,产品质量不断下降。


坦白地讲,倒不是我故意使绊。水泥生产的技术性很强,各种原料配方要根据不同化学成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另外烧成火候的掌握也是一道难关。两个环节稍有不慎,最后出来的或许就是一钱不值的废品。大学硅酸盐专业要学习4年,出来后方可以主管生产技术。因此在大型国有企业,都是由工程师负责进料配方及烧成技术。我只被派到南京的一个大厂里“旁观”了5个月,回来后就以“学徒工”身份承担起工程师的工作和责任,并且一下子生产出500号水泥。(用于建造南京长江大桥的水泥是800号;民居建筑使用的水泥一般是400号。


名利本为身外之物,在我当时无所计较也无可计较。然而,领导们几乎只为个人私利,对我竟如此不管不顾……面对这样的“待遇”,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无话可说也没有必多说。罢了罢了,早就要圆大学之梦,原本想着某日拍屁股走人会心存许多愧疚,如今义无反顾了……


送走一位朋友后,又在厂里晃荡了近二个月。1978年4月20日,正式提出请假全脱产复习要求。领导同志一方面难以拒绝,另外大概觉得我整天在厂里晃悠也搞得人心浮动,(当然,私下里的想法或许是:谅你也未必能够考取,几个月后还得乖乖地回来向我们低头……)于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二)


1978年的高考安排在7月20至22日进行,满打满算,只有整3个月时间。所谓“复习”,其实是重新学习。因为“文革”期间,几乎所有的课程都是不正规的。例如物理学科,有段时间被称为“工业基础知识”(简称“工基”),化学则被重新“命名”为“农业基础知识”(简称“农基”);即使语文、数学等,课本都非常“浅薄”,绝无系统性、科学性可言。


记得王小波在《高考经历》一文中谈到:数学是他当时最没有把握的一门课程。这在我同样如此。文科还是理科,别人或许会犹豫一番或痛苦一番,(例如要好的H同学先考理科,不中后再投奔文科)而对我则是“别无选择”:首先,读书得有兴趣,从小学到中学本人兴趣总是集中在文科尤其是文学,甚至有较为明确的理想目标,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个什么“家”;其次,参加高考需要“本钱”,而我的“本钱”也主要在文科方面,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这四门即使一点不“复习”,也能有七八成把握。然而,“命门”却是数学。由于学习从来随兴趣所致,数理化等课程虽然在校期间考试成绩都还可以,但完全是“应付”了事,毕业后几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可能和许多同年龄的朋友们不同,本人在高中读书期间就做过大学“美梦”。特别是在读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杨荣国的《中国哲学史》、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以及鲁迅杂文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籍后,自以为文科“本钱”较多,于是设想高考制度应该改革:第一,工农兵推荐入学和完全通过考试选拔相结合;第二,在文科或理科方面有“特长”的学生应该“破格”录取。既然自作主张又有点自以为是,既自命不凡又有点自私自利。


问题是还没有等我完全想明白,高中就已毕业;还没有等我文科方面的“本钱”积累得足够多,真正意义的高考却又来临……回想自“文革”爆发后,始终为当时“主流社会”排斥,不但红小兵、红卫兵绝对没我什么事,还时常遭同学甚至路人之嘲讽、挖苦甚至漫骂;小学毕业即因为体内流淌着据说是“黑色”的“血液”,而遭失学之痛苦,初中毕业时又险遭再度被赶出校门的厄运……当不再需要以“血液”颜色作为能否读大学标准时,如果考中,将一雪10年之耻——试问世上还有多少比这更加“快意恩仇”的事情?


然而,还必须考数学,这在我又是一个“别无选择”,而且是真正的、彻底的“别无选择”!两个“别无选择”相重叠,其实就是“to be or not to be”性质的“生死抉择”。为此,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在战略层面将数学作为重点之重点,即作为决定本人前途命运的“淮海战役”;而在战术层面,从最基础的内容开始,必须在90天的“急行军”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完全程!


先是设法找到一套“文革”前出版的初、高中数学课本,然后每天上午做题,下午看新的一章,同时将所涉及公式、定理等一一“登记在册”,便于次日早晨“诵而背之”。6年的课程集中在几个月时间,意味着每天必须至少完成一章,而且没有时间再回头“复习”,只能一鼓作气地向前、向前……


上年报考理科的H同学名落孙山后,转而跟着我再冲刺文科;于是我们“哥儿俩”就自动组成一个互帮互学对子,或者说成为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主战场”设在我家,H同学每天按时按点、匆匆来去。我母亲见了常打趣道:某某又来上班啦?可爱的H同学照例是“嘿嘿”一笑。每天坐下来,H同学主要琢磨秦二世为何死于非命或究竟是谁枪杀了林肯,再不然就是长江有多长、太平洋有多大一类问题;而我则时常被X+Y等于几折磨得愁眉苦脸……晚间一般不看书,通常以散步方式交流对一些问题的看法。


那年的好处是有了《复习大纲》。在整个复习过程中,我们没有拿着题目进过一次校门或问过任何老师,甚至许多老师也不知道我们两个家伙在备考。我们的笨办法之一,就是严格按照《复习大纲》进行:凡上面提到的知识点一概不放过,而且平等对待,绝不采取押题、猜题一类聪明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我家实际有两个“考生”:妹妹正逢应届毕业,与我年龄相差8岁却成“同科”。不过,虽在年份上“同科”却在门类上并不同科:她报考理科。也是有趣得很:我弱项恰为其强项,而她的劣势却又正是我的强势。但由于彼此时间都过于紧张,所以相互帮忙、照应也颇少;我只是偶尔帮她看看作文。她作为应届生,有学校老师全程负责;我等则大体属于“流浪汉”一类,无论冷暖饿饱,都只能自己担着、忍着……


另外还有一点或也可“录以备考”,就是虽然“家有考生”,并且事关家庭甚至家族的荣辱与兴衰,但父母们却全不当一回事,任由我们自力更生、自作主张。在整个过程中,老爸、老妈讲得最多的是这样两句话:“该吃饭了”、“该睡觉了”。全然没有现如今“家有考生”时的那种如临大敌般气氛。


日复一日、由春至夏。


盛夏是最为考验的时期:没有电风扇没有空调,补脑液、维他命之类更如天方夜谭。我们几乎是以最原始、最为笨拙的方式,参加中国历史上竞争最为激烈的“科举”性质的考试。


三个月不知不觉、很快过去了。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本人对X、Y的兴趣越来越浓厚,甚至觉得以后也可以如马克思那样以解数学题为乐趣了;然而,“大限”将至,容不得我再继续演算更多的题目。7月18日,在做完几道解析几何题后,虽然还有几章内容,但实在来不及了。于是,只能是痛快地同时也颇为遗憾地将十几本数学课本收拢起来:


“好啦,到此为止!再见吧,X、Y、Z!”


似乎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快乐地迎接生命旅程中冉冉升起的太阳……

 

(三)


7月20-22日,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间。


为了方便,与H友同住在他哥哥的宿舍里。作为最普通的工人宿舍,原本就是几人合住,我们再插进去,其热闹、拥挤程度可想而知。现在的小朋友们或许难以想象:非但没有空调、电扇;而且偏偏就在我睡下后的脑袋上方不远处,还吊着一只硕大的电灯泡。(那时着实没有事先住进旅店的念头)明天要考试,理该早点休息吧?可是,工人师傅们不想睡、还要打牌呢!我等“寄人篱下”,自然只能躺在床上,两眼盯着那只大灯泡发愣犯傻。明晃晃、火辣辣,辗转反侧、昏头涨脑。H老弟之兄看着难受,说是吃颗安眠药吧。可怜从来没接触过这玩意,或许是药物根本不待见于我,或许由于“大战”前夜的激动与紧张,药物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不知折腾到几点,正当昏昏欲睡时,又说该起床了……


那几天太阳真是厉害,整个城市就像一只大火炉。清晨时分,马路两边树阴下就排开了人肉铺子;到了中午更是“赤日炎炎似火烧”。去考场路上要经过一段开阔地,感觉如同被搁在铁板上炙烤的小鱼,“嗤啦”一声就熟了。


由于我们属于游兵散勇、无组织无纪律,以至来到考场后碰到送应届生考试的老师,竟然没有一个认为我们也是来参加考试的。其中有熟识的打招呼:“你们来干嘛?”随口应道:“我们来看看的。”他们都是指导考试的“权威”,我们从来没有去登门请教一二,因此想当然地认为两个家伙应该与高考无缘。


考场设在一所小学,巧合的是,我曾经在这里留下许多童年的回忆。遗憾的是十几年过去了,教室的桌子、板凳却没有大的变化。分配给我的小木桌,一条腿还有点短,搞不好就会发生歪斜;所以在对付试题同时,还要为其平衡多担点责任。


3天考6门。最感欣慰的竟然是数学:功夫没白费,虽有难解之处,但大体还能够应付下来;特别“大快人心”的,最后一道题恰是我临考前做过的解析几何。不过,考试内容如果再往后延伸一下,可能就惨了。看王小波回忆高考的文章,说有许多人数学是零分。我最后的成绩是60多分;苦战90天能过及格线,也算不错了……


语文是我强项,本指望一篇命题作文能够多挣得几分荣耀。谁知出题官为了减少判卷时的麻烦,“开天辟地”搞“缩写”。“缩写”题型的好处是不会偏题、跑题,而且再差也能得一半以上分;缺陷是远不能够真正反映一个人的实际写作能力和水平。例如我和我小妹,语文成绩最后只相差6分,我老爸惊讶得唏嘘不已:怎么搞的?当然,也有因瞌睡多多、精神不振而糊涂失分的地方,如选词填空“荣( )”,一时间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填个什么字。先放着,回头再来吧!那知过去就过去了;糊里又糊涂,再也没回头。


拿到试卷后,最为兴奋的是历史与地理。尽管几乎没怎么复习或费时少之又少,但没有任何内容超出我所掌握的范围之外。因此,做起来非常顺手,一路下去既无关无将又无沟无坎。然而,我这人天生有个毛病,就如毛泽东形容的:顺利时容易骄傲,骄傲就要摔跟头。由于太简单了,时间过半就答得差不多了。一方面有点得意忘形;另外也因为这两门都是在下午,天气特别热,兼之我又爱出汗,真的是挥汗如雨,不得不经常走到讲台边的面盆去挤毛巾擦汗。


起初监考老师还怀疑我图谋不轨,后来看我试卷都答得差不多了,赞许有加之余就不再管我,任我上上下下、走来走去……那知就在这过程中,却铸就大错:将地理的最后一道大题理解偏了。题目不难,就是有点“弯弯绕”,其实只要回头检查一下就可以避免错误,但是……走出考场后突然想起,然而一切都已晚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3天高考结束了。总结一下:有乐也有痛,有喜亦有憾;暗自思忖,无论如何,大学应该没有丝毫问题!


感谢两位厂长大人“关照”,使我能够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不受任何牵挂与有所妨碍地备考。考试结束,才想起这个地方多少还是值得留恋的;或许很快就要永久离开了,还是去看看吧。


刚跨进工厂大门,我吓了一跳:两位厂长大人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并一直护送我前行。一路走、一路点头哈腰道:你来了,怎么样啊!看我还要去车间,赶紧阻拦说:不、不,我们先去办公室坐坐。


搞得我“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啊?


到了办公室,两位领导先是自我检讨一番:我们那时调查了解不够,因而对你的处理是不对的。现在都过去了,你还是将全厂的技术管起来吧?如此云云。有些事也真的“无话可说”或说多了没意思;再说了,我很快会“一走了之”,能够在离开前以这种方式宣布“平反”也不错。因而打哈哈虚伪了几句后,又重新回到原来岗位。


面对他们非常谦恭的态度,我估计是生产遇到难题了。后来发觉,问题比我能够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这几个月尽出废料。水泥生产有个特点:若配方或烧成稍有偏差,一拉开炉门,简直如同“拉稀”一样,全都是一无所用的“黄粉”往外喷涌;并且之后毫无办法。原来接替我的几个小朋友在最初几个月,还有些我留下的“老本”可以享用;当必须完全靠自己时,就一筹莫展了……


唉,这帮家伙……


(四)


炎热的8月,平静而漫长。


在此期间,对于工厂的产品质量已经不太关注,仅应付而已。这也是我的特性或性格缺陷之一:别人敬我一分,我或可敬他三分、四分;若不尊重我,管他什么官、什么长,也都不会得到我的敬重与信任。由此足可证明,我那时既缺乏基督精神,(被打了左边耳光,再送上右边)也做不了共产党员。


白天上班,晚上就与可爱的H友一道去“压马路”;在有月光的夜晚,能沿着一条笔直的大道走很远很远……


眼看秋天到了,成绩还没有下来。盼望到最后似乎已经淡忘有这回事了。突然一天晚上九点钟左右,全家已吃过晚饭正在门前乘凉,过去中学的班主任兼俄语老师匆匆赶来报告“好消息”:分数下来了,你们两个还都是高分。至于究竟多少,她一激动竟然也记不清楚了。那时没有电台查分一说,高考分都是通过教育局再转各学校统一公布。她在“第一时间”从有关领导那里打听到我们兄妹的情况,就赶忙往我家跑,途中还要摸黑经过一段非常复杂的道路。坦白地说,尽管因为多方面原因,与之有过许多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我依然永远感激她、怀念她……


接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填写志愿、领录取通知书、去南京报到……在此过程中,最高兴的自然是我爸妈,因为不仅是一下出了两个大学生,而是一扫以往长达10年的政治阴霾。这种阴霾波及于我:小学毕业就因家庭出身及父亲被划为“走资派”而失去升学资格;停学一年再复学,初中毕业后又险遭失学厄运;如果不是恢复高考,或许永远不可能跨进大学门槛……


汉语中“命运”一词,可英译为fate 或destiny。我没有专门研究过,但总觉得这两个英文词是存在差异的,差异是否源自“命”和“运”的不同?最近,读到周作人先生《关于命运》一文,其中解释:“命”主要指一个人的先天质地,即遗传性因素;而“运”大体为后天环境影响。周先生还做出一个有趣的发明:“命”和“运”相乘的结果是一个数,由此编排出的“对数表”则意味着历史;要知道一个人的未来吗?查一查这个对数表即可大体获得。话是这么说,但我相信包括周先生本人,谁都没本事编出能够预测自己未来的“对数表”。然而,任何人又都想获悉在冥冥中决定着自己祸与福、生和死、吉或凶的“命运”。正因为此,“算命”行业在中国土地上始终有着非常广阔的市场。


我父亲是一个非常彻底的唯物论者,识字不多的母亲也并不迷信,所以我们家从未做过烧香磕头敬菩萨之类名堂。然而,不知是出于对儿子未来的期待,还是觉得我过于莽撞因而总有点放心不下,只要凑巧,总是会让“算命”瞎子帮我算上一算。仅有的几次都是背着我进行的,据她后来告诉我,每个瞎子“算”后都认为我是一匹“野马”(我属马),家里是圈不住的。不知她老人家听了是喜还是忧,但我当时正处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更兼之年少时很欣赏当时的两句“流行语”:“猪圈岂生千里马,花盆难养万年松”。所以听了倒是乐呵呵的:好啊,正合我意!


童年时期的教育,使我无论年少还是年长后都不太相信“命运”一说;并且总是非常自大地认为,前途完全在于个人的努力奋斗。然而中学毕业后折腾了几年,虽然没有碰得头破血流,却也毫无灿烂光明显现,因而有过“红旗到底能打多久”的疑问。1977年底,当再次遭遇磨难后,有几位朋友竭力拉我去找个瞎子算一算“命”,并努力以事实说服我:那位瞎子很“灵”!


在半推半就之中,于是我去了……


在报上生辰八字后,瞎子问我:(以下完全是对话实录)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粗壮工,也就和农民差不多吧。”


“不对,你应该是文墨之人。你啊,本是只凤凰,可惜凤凰落在枯枝上;是匹良马,可惜经常遭人欺。”


“那么……以后会怎样呢?”


“目前有点难。但不用一年半载,会去几百里外的地方;再过个几年,大概在距此地几十里远做文墨工作……”


“那么……再以后呢?”本人多少还有点不死心。


“再以后?那就难说了……”


恭维之词,自然非常入耳;而对未来“命运”的“有限”预测,在当时无论我还是几位朋友,都是将信将疑。


但是,以后几年发生的事情却几乎完全印证了他的预言。这几乎迫使我相信,这个瞎子算“命”真的很灵!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吗?


大学毕业后头两年,当夜深人静时一次又一次徘徊于池塘边,或如孤魂野鬼般游荡于乡间时,我经常这样反问自己。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命”之后不是还有“运”吗?“命”不可改变,难道“运”还不可利用与变通吗?中国文化中有“时来运转”观点,这说明人生之“运”并非一成不变;《红楼梦》中不是还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说吗?完全信“命”,那是fate;而抓住有利时机,使自己“命中注定”之潜质得以充分展现,或者也就有destiney!再说了,那位算命先生对我的“命”还是非常肯定的,局限性在于他不能够一眼看到底啊?!


于是再“折腾”,于是有“二次革命”、“三次革命”……在时代变迁的洪流中,个人前程也终于超出了算命先生的预测……


多少年后再回忆算命先生的预言,我想:他对“命”的把握也许是对的——尽管无法用科学来验证——但缺乏“运”的意识。


漫长的“高考1978”终于结束了。


在去南京报到入学前夕,当我最后一次走出厂部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有遗憾、有留恋,因为毕竟曾经为之付出过青春与热血。然而,没有丝毫的痛苦与怀念。从跨进工厂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得很明白:这里,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而已。从来没有寄托过希望与未来,尽心工作并且努力做出成绩,只是出于良知与报恩思想。不过,多年后再仔细咀嚼回味那段日子,认识到离开前的意外“插曲”,却使我日后获得太多的“回报”:在不断的“反刍”中,逐渐明白了社会、人生以及政治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顺便交待一下:


同一屋檐下备考的三个人,最后在同一天去南京报到入学,但以后的“命运”却各不相同:可爱的H老友“一考定终身”;我那小妹则是“好风凭借力”,早在30年前就将人生之舟航行至大洋彼岸;而本人则不断折腾、折腾、再折腾……至于那个倒霉的工厂,由于在我离开后产品质量连续下降,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最后竟然“一命呜呼”了!


“命”者,天也;“运”者,时也!

 

2020年7月
改定于苏州晚明园

本号获作者许可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新三届之歌
毕冰宾:考俄语被招进英语专业,
我竟然成了一个试验品?
孟国治:从打入另册到跃过龙门

李希跃:报道中国77级大学生 ,

《纽约时报》记者采访了我

许纪霖:77级大学生与他们的时代

周伟林:复旦经济系77级校园生活

复旦数学77级:在新世界门前

追忆逝水年华:北大经济系77级

北大经济系77级:

应运而生的改革时代之子

北大中文77级:数风流人物还看当年

77级自画像:我们承载着时代精神

贾建初:一群77级,飘在亚特兰大

这是他们的大学故事,

也是77级的青春记忆

余世存:老三届和新三届的喜剧

顾则徐:"新三届"学者的生命悲剧

王立东:珍重,我的“新三届”

陈侃章:77级78级大学生历史履痕

钱江:独具特色的77、78级大学生

侯杰:走向国际的新三届音乐人

"77级"和"78级":谁更聪明?

杭大77级阮建忠:

首闯自费留学美国之路

寿柏年:我人生最重要转折点

陈侃章:1977年高考语文题考几分

1977年高考试卷"蹿红",

网友感叹我也能上清华北大

1977年北京全真试卷,你能得多少分

李辉:晒晒我的1977年高考试卷

陈平原:再也写不出比“高考作文”

更有影响的文章了

李希跃:我们家有六个77级大学生

张效雄:1977年兄妹三人同赴考场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 职业  学术  追师长……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Modified on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