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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 汪向明:严禁农户“偷”自己家的粑粑

汪向明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汪向明,1949年生于上海,高中68届,1969年上山下乡,直至1977年冬高考,1978年春入上饶师范学院成为77级。毕业后先在上饶一中、杭州市求是中学任教,后调回上海,退休前任上海《家庭教育时报·高招周刊》编辑,主持学科复习版工作。


原题
插队生涯趣闻


作者:汪向明



五十年前的那次人口大迁徙已经早已成了过往云烟,再去讨论有无怨悔毫无意义,只是过往已经发生,历史还需记录,这才不负我们经历过的岁月。


对我来说,插队生涯主要是无奈,是苦难,虽然如白香山所言“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但有时“山歌与村笛”也自有它的独特声响,真不知是无知人的认知,还是苦恼人的笑,抑或什么都不是,只是时代留下的印痕。


下面几个小故事,皆我亲身经历,不敢称之为笑话,且当趣闻吧。

 

趣闻之一:“慢车多好啊
还能多坐五个小时呢”


每逢快过年时,买火车票的话题又常在耳边划过。火车一直是普通百姓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之一,我也可以说是一个坐火车的老乘客了。1954年爸妈从上海支援东北建设到沈阳工作,我才5岁,就乘火车了,更早爸妈带我去杭州游玩更是记忆淡漠了。以后我又回上海读小学,上海沈阳来来去去,再后来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又是来来回回江西上海,真可算是中国铁路事业的铁杆受益者和贡献者了。


前些年去泰山,乘的是高铁,从虹桥火车站出发,从上海到曲阜约840公里3个来小时就到了。不由想起我当年插队回农村,从上海到贵溪约650公里,如果乘普通慢车大约17个小时,硬座票价10元4角;如果乘普通快车约12个小时,硬座票价12元5角。当年特快贵溪还不停,过贵溪时从上海算起大约9个多小时。

 


 上海-贵溪往返火车票

上海南-贵溪火车票
 

我插队的万年县垱下公社下门大队四队,是个到我1978年春离开时还没有通电、没有通公路的偏僻小山村,可以说绝大多数人没有见过轿车,更不必说火车。后来有了一条新修的从南京到贵溪接通浙赣线的宁赣铁路,它在距离我们村18里的画桥(属于余江县)设了一个站。1971年开始有了伸线营业的临时客车通过,我们村的老乡专程来回36里路去观看这一瞬而过的火车。


关于回上海是乘快车还是慢车,当年的知青虽然很穷,但也都是毫无疑问地选择快车的,因为毕竟乘坐硬座火车不是什么好滋味,更何况车况和乘车环境快车和慢车也不一样。然而,当年插队所在乡村的老乡和我却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与老乡说起坐火车的事,他们总是十分羡慕地听我们述说。一次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老乡忽然插言:小汪,你傻呀,坐慢车多好啊,能省两块一毛钱,还能多坐五个小时火车呢!


我不记得当年是怎么向他解释这个问题的,但我明白两块一毛钱在他心中的分量,我更知道,在一个连火车都没有见过的人心中,能够坐上几个小时的火车应该是一种什么样享受。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议论。


今天,那个小山村的老乡必然也会有许多人到广东、到上海等地打工。回家时,他们别说乘火车,就是坐飞机回家的也不少呢,现在想必他们在选择快车慢车时也是从便捷的角度来考虑的,而绝对不会再把多乘几个小时看作是一种享受了吧。


真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啊!

 

趣闻之二
偷粪是犯法,即便是自家的


插队时,常听老乡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要说庄稼长得好不好,就看你粪喂得饱不饱。”


那年头,最好的粪肥是猪圈粪,其次是人粪。在我们生产队里,所有老乡家里喂猪产生的猪圈粪和家庭成员产生的大粪,按照队里的规矩,全都是属于生产队的,只是生产队在上社员家去收的时候会过秤,按分量折算工分。


如果有社员要把自己家里的猪圈粪或者大粪用来给自留地施肥,一律算作偷,是要罚工分的,而且是重罚。


一清早,大路上就会遇见背着畚箕拾牛粪、狗粪的,因为这些不在生产队的禁令之中,可以拾来给自留地施肥的。老乡们都很自觉地认识到,大粪是不可偷的,即便是自己家的大粪,用到自留地里是犯法的。


关于老乡的自觉,下面这个例子可以证明。一次,我从上海回生产队,与一个要好的老乡约定,他下午2点到画桥火车站来接我,请他帮忙把我从上海带回来的东西用独轮车推回生产队。


18里的山路大约需要走2个小时左右,半路上他突然对我说:“小汪啊,早上吃多了红薯,我要去方便一下。”我说:“没问题,你找个僻静处去解决吧。”不一会儿,老乡回来了,只见他手里多了一个用芋荷叶包着的物件,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刚才拉的屎,这可是上好的肥料,我舍不得就采了片芋荷叶把它包上带回去。说着又用他擦汗的手巾把芋荷叶再包包好,安稳地吊在独轮车的某一个角落上。


还有十几里路呢,带着一包臭烘烘的大粪赶路,我真有点受不了。但毕竟是我请他帮忙,他又无需我替他拿,我也无话可说。接下来一股臭气就这样一路伴随着我们,遇到路不平有些颠簸时,老乡还几次查看这包屎,怕它颠簸出来弄脏了我的旅行包。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更不好说什么。


走着走着,生产队就在眼前,路过了老乡的自留地。老乡说,我去自留地摘些菜来,你今天才回来,就不必做饭了,在我们家吃吧。我想,他大约是要把路上拉的那泡屎放到自留地去吧,这也自然,一是这是泡野屎,不是在家拉的;二是恰巧路过自留地,也没有人知道,当然我是不会管这闲事的,何况关系很好,绝对不可能出卖他的。没想到,一会老乡摘了些辣椒、茄子之类的回来,并没有把屎处理掉。


我感到很惊奇,平时不是一直说自留地里肥不够吗,这回又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把这泡屎留在自留地里呢?不想,老乡一句话把我怼得哑口无言:“偷粪是犯法的,即便是自家的也不行!”


那个被后来定为“十年浩劫”的年代,在老乡的观念中,领导就代表了政府,生产队长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去干一些劳累辛苦却工分少的活;大队书记一句话,就可以让武装民兵押着你全大队去游斗;公社书记一句话,可能你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的典型,等待你的就可以是劳改。


不知老乡是畏于“阶级斗争新动向”的压力,还是对于民约乡规的自觉遵守。就这样,一泡野屎十几里路小心翼翼带着,路过自留地还不敢留下,一定要带回家扔进粪坑为止。


这场景真是让我久久难以忘怀。

 

趣闻之三
“请你到新媳妇床上睡一晚”


现今旅游景点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往往有一个保留节目,那就是婚嫁习俗。节目大多希望游客互动,参加个追新娘、背新娘、抱新娘、然后送入洞房的活动。婚嫁喜事是一个家族、一个民族繁衍生息的大事,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有着不同的习俗,确实也是游客希望见到、有兴趣了解的内容。


我在赣东北山区插队近10年,看到过老乡迎娶送嫁的诸多习俗,其中有一个习俗印象最深,主要原因还是我也曾经参与其中。


刚插队的那一年国庆前夕,我们生产队的一个老乡对我说,明天我儿子娶媳妇,请你过来喝喜酒。我说好,随即拿了五元钱随礼。那年头,大家都没钱,在我们生产队现金更是稀罕物品,我虽心里也有些不舍,但觉得两三元拿不出手,四又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就出五元吧。没有料到,老乡坚决推辞,说平时找你们知青帮忙的事不少,借钱也是有的,哪好让你随礼。我说我喝喜酒岂有不随礼的道理?只见这时老乡神神秘秘对我说,你不需随礼,但要帮我一个忙。我说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帮忙。


后面老乡的话让我吓了一跳,老乡跟我说:“请你到新媳妇床上睡一晚。”我忙说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以!老乡接下来说,你弄错啦!我们这里的习俗是新媳妇过门前的一个晚上,新郎家要请儿女双全的老人把床铺好,然后新郎请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少男和自己一起在新床上就寝,这叫压喜床简称压床。压床的人是有条件限制的,不是任何人随便就能压的。压床的人必须是是纯洁和阳刚的,也就是未婚青年。一般都是自己的亲弟弟,或者是叔伯弟弟和姨表弟弟。如果在自己的亲戚范围内没有这样的人选,新郎也可以找朋友和同学。


我说那你为什么选我呢,我又不符合这个条件。老乡对我说,现在不是提倡移风易俗吗!我也不过略略作了一点变动。一你没有结过婚,完全符合要求;二平时干活休息时听你讲三国水浒什么的真是轻车熟路,队里分东西你心算比会计算盘还快。我看我们队里的知青数你最有文化最有学问,你来压床对我们家媳妇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保管她会给我生个既聪明又健康的大胖孙子。你可一定要答应哦!


老乡还说,对娶亲的人来说,压床是一件既重要又吉利的事情。而作为被请的人,经过重重筛选能被选中,也是一件光荣的事,一般人都会从心里感到非常高兴,何况民间还传说新娘的床有灵气,睡睡可以治百病的。你如果不习惯与人同睡,我可以叫儿子走开,你一个人睡,实在觉得我们的新被子不好,我替你去把你自己的被子抱来,只要你今天睡在这新房的新床上就可以了。明天我们去迎亲,你就在我们家待着,吃喝玩一天,你一定要答应噢!


见老乡这么诚恳,这么哀求,我还有的选择吗?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啰!


后来,大队里有推荐读大学的,但不是我,我也跟这位老乡开玩笑说,你压床选错人啦!再后来,我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离开生产队时,这时老乡又和我开玩笑地说:“我还是选对人了,他们读大学不是自己的本事,你才是自己考上的。我相信我的孙子一定会像你一样考上大学去当城里人的!”


多少年过去了,大学教育也不再是精英教育,在这位这么重视知识文化的爷爷教育下,我相信,他的孙子也一定会在新世纪到来的岁月里帮助爷爷完成了他的文化梦的。

 

半个世纪已经过去,我也年逾古稀,回忆起艰难的插队生涯时,还是有些许有趣的经历,可以证明“山歌与村笛”也有值得记录下来的东西。



写于2018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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