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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节 | 陈苑苑:八岁那年,我曾含恨“自尽”……

陈苑苑 新三届 2023-01-02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苑苑(凯苑),南京人,出生于上海崇明,1978年入读南京工学院无线电工程系,毕业后回母校进修自动控制工程,长于速度控制和实时控制程序设计。1988年移民澳大利亚Adelaide,1996年就读于南澳大学,毕业后做进出口贸易和民居房产投资。2013年读教育学研究生,现为澳大利亚在册数学教师。自小酷爱文学,常作随笔,在海内外媒体均有发表,出版散文集《蓦然回首》。


原题

八岁那年,

我曾含恨"自尽"……





作者:陈苑苑 

 
 
小时候听外婆说,三岁定八岁,八岁定终身。等我自己有了儿子,也亲身体验到,性格性情真是天生的。
 
性格性情决定了我们如何对环境作出反应,则命运由此决定。妈妈大年初一生我,全家人忙过年,肯定顾我不上,于是我就要用自己的意志与环境抗争。我十个月开始走路,也可能就是意志力的最早成果。
 
我们住的房子是一个两层楼,有一个院子。院里有几户人家,大家都融洽相处。其中一家是沈阿姨。沈阿姨比我妈妈小五岁,还是大姑娘,和自己母亲一起生活。妈妈和沈阿姨在楼上的窗口闲聊,却见我一个小不点,摇摇摆摆,却也不慌不忙地,从家门口冲着院子的大门走去。
 
院子临街,院门正开着;我独自走上街头当然是危险的。于是妈妈召唤我:“苑苑!”一岁的我听见了,停下脚步,但不回头。妈妈在后面看着,好笑,再召唤:“回来!”小不点用一只脚往地上一顿,表示不乐意,仍旧不回头。少顷,两边的对峙缓解,小不点重新开步。
 
妈妈看到动静,再发呼唤:“苑苑!”然后上面的一幕重演一次。
 
这大约就体现了我性格中的“不屈”;再以后,必要时就成了“决绝”。


我三岁,在被磕破头之后,右侧额头上发际处显白处,原为止血的棉花。
 
三岁的时侯大人要给我们拍照片。不知为什么,我姐姐将我推倒。我一头磕在铁锅沿上,血流不止。之后用棉花止了血,拍出的照片,全无可怜之相,而是一脸的不屈。可惜原照上的棉花后来被修掉了,现在后悔来不及,因为那才是史迹。
 
我小时候总听外婆说我“比会皮的男孩子还要皮!”我既不知道男孩是怎样的“皮”,我又是怎样的“还要皮”。因为皮而被外婆训斥,我有时侯不服;而反抗的方式,就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外婆,但不吭声。外婆是家里的当家人,最具权威。她老人家容不得挑战她的权威,威胁道:“还不快走开点,不然我就要打上来了!”说时手臂高高举起,却迟迟不落。我终于也没有记得被外婆打过。
 
从五岁以后,我一直生病,不知道是什么病,永远两个症状:胃疼,头晕。去了无数次医院,看遍中医西医,验了无数次血,吃了无数的中药,未见成效。我虽然生病,精神头不减,也就是照样皮。到医院看病,从来不走楼梯下来,而是伏在栏杆上,如骑马一样,倒着滑下来。外婆抱怨呵斥:“你皮成这样,哪像是生病的人!医生都不给你看病了!”我依然如故。
 
文革前父亲调去了北京,我们家还在南京。在我八岁那年,妈妈要带我去北京,但我不喜欢,也不稀罕。妈妈为我买了一个塑料的抽水泵。用手指按压杠杆,水就从水泵出水口流出来。我破涕为笑,答应去北京。
 
北京有父母的至交,杨叔叔沈阿姨一家,都是崇明老家人。杨叔叔和妈妈一起从上海崇明渡江到南京,史称“解放”南京。之后杨叔叔到了部队,妈妈做媒,沈阿姨嫁给了杨叔叔。杨叔叔从部队转业到物资部,宿舍楼在和平里。
 
我爸爸到北京后,周末就去杨叔叔沈阿姨家。我爸爸早年做学生工作,杨叔叔和沈阿姨对我爸爸尊重有加。我爸爸为人正直,又有幽默感。我们两家好像一个大家一样。
 
妈妈带我去杨叔叔沈阿姨家做客,一见面就被赠与一件羊毛衫,大红色的,胸前有黄色小方格。那个年头,是件昂贵的礼物。只此一件礼物,便彰显出两家的亲密,也足见他们对我的喜欢。
 
杨叔叔沈阿姨都比较讲究,有生活美学观念,在那个时代实属罕见。记得我们家的家具都是公家的,每件家具上都有一个碳烧的刻章,标志着所属单位。那是供给制的产物。杨叔叔和沈阿姨家的家俱却是私人的,很洋气。他们家有一张崭新的双人床,金属床架,天蓝色的。
 
我很喜欢那个天蓝色,却不知道油漆下面是什么。我要考察这一点,就用铅笔刀刮掉油漆,做实地考察。当此破坏迹象被赫然发现时,我丝毫没有掩饰是我的所为。妈妈非常生气,非常尴尬,觉得非常对不起杨叔叔沈阿姨。而我,并没有以为我闯了祸,甚至做了坏事。我的想法很有逻辑——那并不影响睡觉。
 
我从此知道,孩子做事,哪怕是搞破坏,都是有他的道理的。孩子以自己的方式,在能够触及的范围探索世界。基于这个理解,我从不批评儿子这类的过错和过失,甚至纵容。此乃后话。
 
这件事让妈妈心里对杨叔叔沈阿姨有着深深的内疚。
 
杨叔叔沈阿姨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他们喜欢女孩子,尤其是杨叔叔。杨叔叔的大儿子,叫小凡,比我小一岁。杨叔叔对他很严格。如果刮油漆事件是他的所为,应该会引致严重的惩罚。七岁的男孩可能已经会嫉妒父母亲对别的孩子好了。
 
我从小爱惜文具,他们是我的珍贵财产。当时我有一枚塑料铅笔刨刀,外形是一个大象。那年头对七八岁的孩子,这已是个足够炫耀的物件了。小凡向我借用,我不乐意。我们随即发生争端。他去向我妈妈求援。妈妈当即要我交出刨刀。我在高压之下,不得不从。但心里不服气,做了个手脚,就将刨刀扔给了他。
 
他满脸欢喜,显示出胜利者的得意,而且不加掩饰。他拿上战利品去享用了,却转眼又哭丧着脸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卸掉了刀片,刨刀只是个空架子。我当然不肯交出刀片,于是他又请来了我妈妈。 
 
妈妈本来就有对刮油漆事件深怀内疚,现在我又对杨叔叔的孩子如此不友好,妈妈更为生气,怒目圆睁,高起嗓子,要我立时交出刀片。我没有还手之力,只好交了出去。
 
我对这样的结果感到耻辱。忍无可忍之下,我决心以死抗争。我懂得,有一种死法叫上吊。
 
我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然后盖上抽水马桶盖,当第一个台阶爬上去;再爬上厕所的窗台,第二个台阶,我的手可以勾到暖气管了。
 
我是不大怕死的。经常横穿马路,被汽车司机骂的要死:“你不要命啦!!”我也真的没有害怕过。我知道人死了会在棺材里。我想象棺材里面琳琅满目,在那里我可以安静地玩玩具。
 
此时,为赢得我的尊严,我丝毫不吝惜我的生命。
 
我抓住了热水管,那不是冬天,管子并不烫。我像玩单杠那样悬空着身体“自尽”。持续了一会儿,并没有动静。又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我很失望,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臂力不允许我继续“上吊”,我便沿着原路下来。
 
在厕所里转悠了一会儿,实在无事可做,只好出了厕所。
 
此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以后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过。半个多世纪以后再看,真是所谓“八岁定终身”。
 
我八岁就知道要维护我的权益。刨刀属于我,别人不能要求我让渡它的使用权,哪怕是妈妈。强权之下,礼仪之规,我行为上不得不服从,但内心仍旧坚持,并以死相争。
 
二十多年后,我在儿子出生25天里决定离婚,抱着一去不回头的决心离国,都是不屈,甚至决绝,那是在我八岁时就能被看出的。
 
 2021年5月 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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