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丨谭方明：跳楼出走的冷暖猫生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谭方明，生于广州。72届高中毕业后，在农场当知青3年；在广东作家协会学习、工作12年。1987年移居澳大利亚，在餐饮业和制造业从事低技能工作13年，同时从事中文教育。获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社会工作荣誉学士学位、职业咨询研究生证书。在澳洲联邦政府的就业服务承办机构工作将近20年。2020年辞职退休。

原题

冷暖猫生

作者：谭方明

01

咪咪，是数只千里迢迢从首都北京空运到广州而唯一存活的小猫。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处于转型中的中国社会，宠物热尚未兴起，更不用说宠物空运、宠物服务了。倒是在首都机场工作的朋友小刘疏通了他在广州白云机场的“死党”小李，统共偷偷给我友情运送过三只猫。既是偷运，必躲躲闪闪，途中自有难言苦况。难为那些矜贵的弱小生命，自京城驾到南蛮地界一路折腾，抵埠后通通疑似水土不服，呜呼哀哉。

小刘锲而不舍，再次搭通了天地线。一个温暖的冬日，我蹬着自行车从遥远的西关哼哧哼哧跑去三元里的白云机场，从小李手中接过一个放批发装四环素用的方型纸盒子。

盒子很轻，上面被锥子扎了好些小洞，据说是让猫儿呼吸用的。我战战兢兢地把纸盒子放进那个套在自行车把手的货架，感觉盒子里面的小猫纹丝不动。“怎么没动静？”我忍不住问了。

小李神秘地笑笑，小声告诉我，为免节外生枝，小刘在猫儿上机之前给她喂了点安眠药，也许药劲还没过吧。

回到家，我和老妈一起蹲在阳光灿烂的阳台上，蹑手蹑脚地把盒子打开。

一个金灿灿的小毛球在盒子里蠕动着，小鼻子左嗅嗅右嗅嗅。刚刚从黑暗中释放出来的小猫，对光天化日显然未能适应，眼睛还试图眯着，又敌不过美丽阳光的诱惑。一番欲拒还迎之后，终于咧开粉红的小嘴，“咪……喵”一声，奶声奶气地叫唤了起来。那身软软的金黄色长绒毛在日光下简直是金碧辉煌！

“咪咪！咪咪！”我们迫不及待地爱抚她，心里一阵阵酥软。

02

咪咪立时成了我们的宠物。

八十年代是美好的。该说这猫儿也是生得逢时，加入了一个历尽浩劫而百孔千疮，正在劫后余生中复原的家庭。或许因为历经浩劫而百孔千疮，复原中的人们，爱心甚至有点泛滥。

威娜品牌1981年已经风行广州。于是，给咪咪洗澡用上了香波与护发素，再用电吹风把长毛吹干。老妈还给沐浴后的咪咪喷上自己的香水，任她香喷喷地窜到房子各个角落流连，跟家中老小争相亲热。

彼时还未引进猫粮，咪咪的食物由老妈亲自料理。老妈亲自去街市买回那种叫“剥皮牛”的小鱼，先放在油里慢火煎熟烘干，弄碎以后加上味精和盐，混合了新鲜米饭摆上碟，咪咪这才施施然迈着优雅的猫步前来享用。

万千宠爱之下，咪咪那身长长的金色绒毛越发鲜亮柔顺，容颜越发赏心悦目，体态也越发婀娜多姿。

咪咪也从溺爱中学会了恃宠生娇。

广州夏天黏糊糊，咪咪挑中我书桌那块又大又厚的玻璃，躺在上面歇凉，全然不理会我写了半截子的稿件。晚上我要工作，试图把稿纸从她身子下抽出来，咪咪眼都不屑一睁，把毛茸茸的大尾巴随意草草一扫示意没门。我尝试再抽，咪咪还不耐烦了，站起来，拱着身子，前一下后一下，把四肢肆意伸展一番，嗅准了那叠稿纸的精确位置，很有台型地团好身子再躺下，直接把我的稿纸压得水泄不通，并迅速打起呼噜，完全彻底地制止了我与她争地盘的企图。

咪咪怀春了，老妈忙乎起来，四处 “征婚”，曾找来好几只名种公猫，一门心思搞门当户对。谁料咪咪一反淑女常态，对一众好逑猫君子龇牙咧嘴，大发雌威。也怪，居然没有一只公猫招架得住，无不逃之夭夭。难道咪咪心比天高？我们没有深入考究。只是出于不忍，果断终止了那段盲婚哑嫁。

03

溺爱是人性弱点之一。它毫无理性可言，不但令人教育无方，还偏要做明知道不该做的事。在这样一种氛围中成长，咪咪被爱心膨胀的人类鼓舞，轻而易举就学会了以自我为中心。而我们居然毫不察觉，直到那个春天的晚上。

两位音乐人朋友从北京去香港进修，途经广州，与我小聚。咪咪如常盘踞在她那张专用沙发上，客人来了照样“我自巍然不动”。我觉得失礼，把她捧到地上，给客人让座。咪咪大为不快，试图抢回据点。几个回合下来我急了，“咪咪，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说着把她撵到厨房，把门关了起来。

我要带朋友出外尝尝粤式夜宵，咪咪可怜巴巴跟到门口，绕来绕去地蹭，让我久久出不了门。情急之下，我把她堵住，对她说：“别跟了，好好呆着！”大有让她好好斗私批修的劲头，完了砰地把门锁上。

深夜，待我吃得脑满肠肥回到家，即时发现，咪咪失踪了！

一轮地毯式搜索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全没咪咪的影子。想过所有可能性。最大的可能是出去了。

出去？家住六楼顶层，唯一可以出入的门早被锁住。咪咪是怎么出去的呢？脑筋即时开动，把所有蛛丝马迹迅速滤了一遍，推断出最有可能把六楼跟底楼连结起来的“通道”，竟是我睡房那扇半掩的窗！

就是说，咪咪跳楼了！怎么也想不通，一次堵猫行动会导致如此刚烈的反叛。

04

好多天过去了，咪咪全无音讯，让我们着急得不行。老妈决定试用一种听来的民间寻失办法：把一根水草绑在筷子筒上。我们的思念和信念竟然托付给了那根菜市场用的草，听来可笑，可我们做得很认真。

迷信的人都认真。

过了两天我下班回家，如常经过宿舍楼前的单车棚，忽然听到一声柔弱的猫叫。我警觉地停下来，顺着声源看去。居然是咪咪躲在自行车停车棚后的乱草丛中朝我呼唤！

跟从白云机场把她第一次接回家完全两样，那天的咪咪，毛色枯黄，瘦骨嶙峋，全身脏乎乎的，满是虱子。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好好地跳什么楼呀！”我一边为咪咪洗澡，一边唠叨。而咪咪，一边在温水中颤抖，一边眨巴着眼睛，小眼神甚是无助。

05

反叛离家，跳楼出走，自由恋爱。结果是：咪咪怀孕了。

无论事出何因，我们都接受结局，尽责照顾，如同天下大多数父母亲对待他们那些不省心的孩子一样。

有一天，咪咪的行为非同寻常。我刚进家门，她就跑过来，边蹭我边“咪咪”叫着，在前面引领着走出阳台。开始我不领会，咪咪竟然重复数次，终于，我充满疑惑地跟她走了出去。

咪咪扑地一下跳进阳台盛杂物的箱子，再跳出来，又“咪咪”叫着走进我的卧室，钻到床底下。如次重复了两次，我才茅塞顿开。原来咪咪在暗示我把阳台的箱子搬到卧室的床底下！

我虽半信半疑，还是依自己的理解做了。待那箱子在床底下刚放好，咪咪迫不及待，紧跟着就跳了进去。她终于把自己安顿下来，静待临盆。

猫的智力真是不可低估，她怎么就想到用那种办法与人沟通呢？

我坐在床边陪了如愿以偿的咪一会儿，心想万事大吉了，打算一走了之。谁知我前脚一离床，咪咪后脚就跳出来，追着我嗷嗷直叫。后来我又伺机撤了几次，每次都被她追了回来。

这只既娇气又霸道的宠猫，连生孩子的架势都不同凡响。我认命了，乖乖回到床边，干脆安下心来作陪，时不时抚摸着她的头安慰：“咪咪不怕啊，没事的。”

那晚，咪咪安静地产下俩小子。我一夜无眠，累瘫了。

06

虽爱咪咪，我们却无意饲养她那些来历不明的后代。凭着恻隐之心对猫仔做了分配，长得不太像她那只送得远点，与她样子相仿的那只就送给了住对楼的舅舅，两家阳台正好相对，正好让咪咪随时亲子。

我们和舅舅有事没事便把咪咪母子双双捧出来“楼台会”。咪咪对楼那边的同类，竟然从不正眼瞧瞧，跟没事儿似的，继续在这边厢养尊处优，为所欲为。

人类的安排纯属一厢情愿。

朋友送了我一只小波斯猫。如果说当初的咪咪是一个小金球，这宝贝就是个小雪球，还长着一双不同颜色的眼睛，一蓝一绿，活像两颗宝石！我把小猫一带到家，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住了，邻居一家子也跑过来凑热闹，围着他呵着，摸着，爱不释手。

小波斯猫名叫波比。

忘乎所以地闹了半天，我才发觉咪咪没露面。赶紧把她抱了过来，介绍给波比。咪咪没抗拒，蹑着优雅的猫步，在波比身边缓缓转悠，嗅着，闻着。我放下心来。

也就刚松了口气，咪咪突然出手，啪，向波比甩过去一巴掌！啪啪，左右开弓，又连连狠甩了两巴掌！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

此时的咪咪毛发倒立，怒不可遏。比起小波比的哀鸣，咪咪的过激行为让我们更为惊愕。

拉开了猫儿们，我们回到人类的常识轨道上，考虑起猫际关系危机的应对方案。虽然不舍得，还是自以为是地支配咪咪的猫生，为她找了个爱猫的新家庭。

宠猫模式重启，波比取代了咪咪。没承想不久之后我的人生遇上了急转弯，一飞飞到大洋洲来了，这下子，当然就顾不上荡漾在波比的蓝眼睛与绿眼睛里那点忧郁小眼神了。

问心终究有愧。

2006-11-09初稿

2022-03-17修改

谭方明专列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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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经历  上山下乡当兵岁月  青工光阴  高考之路校园回望  浪漫故事  菁英人物职业生涯  学术履迹  家国春秋……40后、50后、60后的光阴故事这一代人的苦难辉煌和现实关怀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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