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永,1965年毕业于华师一附中高中,被武汉市教育局直接录用为中学语文教师,送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培训后,1967年分配到武汉市水厂路中学工作。1980年调回母校,高级教师。1990年调海南省农垦中学,语文特级教师。
文革结束后,巴金第一个提出建立“文革”博物馆的构想。他说:我们谁都有责任让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牢记十年惨痛的教训……。只有牢记“文革”的人,才能制止历史的重演,阻止“文革”的再来。01
1965年高考名落孙山
文革十年始于1966年5月16日。我的文革十年,要从1965年9月1日说起。1965年7月7日上午9点到11点半,后来成为文革前最后一次全国统一高考的语文作文试题,是《给越南人民的一封信》。三天高考结束,自信可以考取理想的大学,填报的志愿都是一流大学的理工科。结果我没有被大学录取,而被武汉市教育局录用为中学语文教师。那一年,武汉市教育局从高考落榜生中,直接录用了近三千人为中学教师,据说都是高考成绩很好,但或自己或家庭、有这样或那样的“政治问题”。我是什么问题呢?2005年退休之后,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终于看到了我的档案中有两份“政审”材料。班主任吴传忠老师在我的《高中毕业生政治审查表》是这样评价的:热爱党,热爱毛主席,拥护三面红旗和党的各项方针政策;能主动积极学习毛著,并能活学活用,解决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少问题,是全校的学习毛著积极分子。阶级观点明确,有一定的认识问题的能力;态度明朗,在经济困难时期表现好,思想进步品德好,曾几次写申请书要求入党,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还出席过市三好生代表大会。高三下被评为优秀团员。先后担任过团支部宣委、班长、团支部书记等职务。在工作上一贯认真负责,热情高,魄力大,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并且善于抓活思想,在群众中有威信。敢于坚持原则,开展批评。尊师守纪,劳动一贯表现好。学习目的明确,态度端正,成绩好,参加体育锻炼积极。
缺点是:有时遇到问题还不够冷静,在生活纪律上严格要求不够。
后来班主任吴传忠老师又给高考委员会递交一份补充材料。我校考生李培永的家庭成分问题,本人填的是中农,有时又填工人,外调材料又说是小土地出租。汉口考区对此提出过疑问。我们又到中南路派出所去进行过了解,据派出所同志谈,他家“至少是小土地出租,也可能是漏划的地主”。但因没搞社教,成分无法肯定。究竟属什么成分,请你们根据档案中的材料予以确定,不过,根据这一情况,我们认为录取绝密专业是不适宜的。
另外,他本人在高三下后半学期表现不够好,要求自己不严格,接受同学意见不虚心,和一个女同学接近较多,影响不好,形成班上80%的同学对他有意见。这些缺点是原来评语中所没有的,特另作补充。
上述材料落款还盖有“中共华师一附中总支”的公章。在当年,我的档案中有这样一份共产党基层组织提供的补充材料,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没有被大学录取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这对一个憧憬美好未来的年轻人是多么残酷的打击!这颗人生的苦果对于正在成长中的我来说,真是苦不堪言!武汉市教育局录用了我们这批近三千名高考落榜生后,为了尽快帮助我们完成从学生到教师的角色转变,决定要我们分别到武汉教育学院、武汉一师和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去培训一年。我被分配到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语文短训二班。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位于武昌付家坡,学校原来有高中部和幼师部,加上我们十二个短训班,就是一个近三千人的大学校了。全部由高考落榜生组成的短训班,学生思想复杂是不言而喻的,无心向学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让我不理解的是,在当时,特别强调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重要性的形势下,集中这么一大批“出身有问题”的人,培训以后去中学当老师,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不会出问题吗?这是一个明显的悖论,可是,没有任何人来解答。附录
我的初恋
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当青春渐渐苏醒的时候,每个男孩女孩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人出现,只是大多数男孩和女孩都会将这份令自己脸红的爱恋,隐藏在自己的心底。然而,当两个少男少女在同一个班级共同学习的时候,那种相互之间的好感,渐渐就会自然流露,而处在同一年龄段的少男少女们相互之间对此尤其敏感,在大庭广众之中,仅凭一个他人难以察觉的眼神、一个微不足道的肢体语言,立刻就会发现谁谁谁相好了,于是,在班级里迅速传开。其中,有真正是那回事的,传开也无所谓;有的开始并不是那回事,传着传着就弄假成真了。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弄假成真的也好。总之,在中学高中阶段出现这样的情况,从人的生理发育和心理需要的角度来看,非常正常。但是,不论是前三十年,还是后三十年,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一直都不重视青少年的生理科学教育和心理个别辅导,让正在成长中的青少年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因此,总是听到什么早恋的议论,在如何应对和处置方面,却没有什么可行方案出台。早恋,其实绝大多数中学生都是初恋。我的初恋是非常甜蜜幸福的,结果也是非常苦涩的。正如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所说:“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休学期间读歌德时走马观花,亲身经历后才体会到歌德的伟大。先说我们初识。高二下学期吧,我重读高二差不多快一年了。一天晚自习,我看到那位女同学正在看一本前苏联的小说《州委书记》,就去她旁边要求翻一翻。她不仅给我看了一下这本书,而且告诉我,还有一本叫《叶尔绍夫兄弟》,都是她爸爸刚看完的。她还说,这两本书都是“内部读物”,只有厅级以上的干部才能看。我喜欢看小说,但还不知道有这样两本书,而且必须是厅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看。于是,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非常想看这两本书,就请她看完后借给我看看,她笑着答应了。也许是这两本书应了中国一句古话:“千里姻缘一线牵”。两本书看完后,我们就在一起谈读后感。我看了这两本书,才知道当时前苏联的相当一部分高级干部已经腐化,因此,更加感觉到毛主席的英明伟大,让我党的高级干部阅读这两本书,认识到腐败问题的严重性。更加觉得中国就是要大力“反修防修”。而且,从那以后,我们俩经常在课余时间“谈话”。一个是团支部书记,一个是团员,谈话也属正常。后来,“谈话”越来越频繁,有时晚自习时间还在一起复习功课,经常帮她解答难题。再后来同学们就开始纷纷议论,班主任也找我谈话了,要我注意影响。原来班上的老朋友们听说后也善意劝告我,不要跑在时间前面去了。我们后来也确实非常注意影响,很少在学校公开接触,但两颗少男少女的心却越靠越近,在学校、在教室等公开场合,为了“注意影响”,只有把“爱恋隐藏在自己的心底”。到了周末,我们就回我家,那时,新武昌站已经基本完工,我家附近虽然盖了许多铁路职工的宿舍,但我们李家花园那一块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当然,花园是徒有虚名了,早在公私合营时期,父亲和他的花木就已经“合营”了。在开始修新武昌站时,花园就整体搬迁到青山区,成为“青山公园”的一部分。我们李家花园里已经没有花了,但是,我们家所处的自然环境,正如经常到我家去玩的那些老朋友们所说,真是一个“世外桃源”。我们家三面环“山”,东北方向那一面“水”,是一片藕塘,从那一片藕塘边走上东面的小山,山上种了一大片桃树,每当桃花盛开时,真是美极了。六十年代初,祖父去世了,二叔一家与三叔一家搬到“青山公园”,那么一栋大房子就只住我们一家了。我虽然住在学校,但周末回到家里,我也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因此,每到周末,有时是在周日下午,我们在家里可以自由自在地“谈话”,谈情话爱。遇到风和日丽之时,我们就到那桃树林里去享受大自然的美景,体味爱情的滋润。初恋是甜蜜的,也是浪漫的,更是非常理性的,尽管我们俩经常同处一室,也绝不越雷池一步!因为我们都有远大的理想,她要学医,我要学工,憧憬读大学的美好未来!初恋是甜蜜的,幸福却是短暂的,很快就到高中毕业了。参加1965年高考,自信高考成绩是不低的,但是,那个年代不公布高考成绩,结果是她被重庆军医大录取,我却未被大学录取,而被武汉市教育局直接录用为中学语文教师,先到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短训一年,再分配到水厂路中学工作。初恋是幸福短暂的,经历却是一生难忘的。她到重庆后,我们还通过几次信。后来因为她忙于学习和军训,就没有书信往来了。寒假期间,她回武汉过年,身着军装来我家见了一面。后来就开始十年文革了。再次与她见面已经是二十多年后,1987年8月,我在上海参加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实验教材备课会时,到她家里,我告诉她,自从我调回母校后,每年寒假都要组织同学聚会,已经联系上的同学有近四十人了,谈了许多同学的近况。请她以后回武汉过年时见一见老同学,她未置可否。个中原因,难与外人述说。02
我的未来,向何处去
我被分到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以下简称“省实师”)短训班,但一直在家不想去学校报到,我在纠结。我的未来,向何处去呢?当年还不知道,量子力学中还有一个“测不准”原理。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如同一个“电子”在运动中,你要想观摩它,必定会影响它,知道它现在的位置,还不能判断它未来的位置。人生命运与其何其相似乃尔!我实在没有能力预知自己未来的命运!而且初恋女友已经远走他乡读军医大学去了,虽然她离汉前来我家告别时,说了许多鼓励我的话。但是,我预感两人的将来是没有结果的,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她的父母都是厅级干部,我的父亲在“李家花园”被公私合营之后,就是一个国企的园林工人。她将来肯定在军队工作,我呢?连大学都上不了,就是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中学老师。不能设想!尽管我们都非常珍惜这段感情,她去军医大报到后不久,就照了一张身着军装的相片寄给我了,看着她那熟悉的面容,我还是不敢设想未来。当时,新疆建设兵团正在武汉三镇设有招兵点,听说我们班的朱牧生、一班的易中天等同学已经报名,准备去新疆建设兵团。我名落孙山,无颜见江东父老,远走他乡屯垦戌边是当时最佳的选择。母校团委书记蔡清萍老师知道我的想法之后,反复开导我,晓之以理,团支部书记应该服从组织分配;动之以情,说我曾经得过肺结核休学一年,身体不适合在寒冷的北方生活。妈妈也时刻在耳边规劝,听你们老师的话,去报到吧!将来就在武汉当老师也蛮好啊!一个月后,尽管心情郁闷,还是到短训班去报到了,等待命运的安排吧。我被分到语文(2)班。我的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教师,名叫黄娉琴。她身材高挑,年轻漂亮,一头栗色短发,齐肩处微微向上卷曲,更显精神。从见面开始,她始终面带微笑,轻言细语,没有一句因为我迟到一个多月而责备的话语,而是像大姐姐一样关心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耽误了报到的时间?然后,告诉我说,她是从印尼回国的华侨,虽然来武汉的时间不很长,但是,省实师离华师一附中这么近,知道那个学校毕业的学生都非常优秀,而且还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所以,她一直在等我来这个班当班长。她说完后站起来,让我拿着放在她办公桌上的给我的课本,带我到班上与同学们见面。记得那天上午第一节课前,我跟着黄老师走进教室,她请大家安静下来后,回头拉着我走上讲台,说:“他叫李培永,以后,他就是你们的班长。请大家鼓掌欢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教室后面唯一一个空位置上,坐下来就开始上第一节课了。当天下午第二节课后,黄老师让全体班干部和团支部委员到她的办公室开会。黄老师说:“现在我们班42人已经全部到齐了,以后班干部例会就由李培永同学负责了,团支部书记邢成秀负责开展团的活动,你们两个人要密切配合。”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女同学就是邢成秀,她微笑着、羞答答地颔首说:“好!”当时,我是一个很不称职的班长,积郁在心中的那股难咽之气久久不散,难言之苦,无处诉说。于是,就沉溺于棋牌之中。哪怕课间十分钟也要抓紧时间打几盘扑克。以至于,班主任黄老师只要走进教室,看到我还在与同学打牌,总是微笑着说:“李培永啊!你又在打牌呀!”黄老师没有上我们班任何一门功课,只当班主任,因为她是生物老师,就像大学的学生辅导员一样,但是她非常负责,而且非常有耐心,从来没有在班上对大家说一句,哪怕稍微重一点的话。她非常理解我们这批名落孙山的“高材生”,不论是与学生个别谈话,还是开班会讲话,总是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开导大家对自己的未来要充满信心。每天早晚自习,每一个课间十分钟,她都要亲临教室,或巡视,或找同学个别谈话。诚然,大家对黄老师非常敬重,但是,不少同学对自己陷入这样一种欲求学上进而不能的难堪境遇,郁郁寡欢。尽管学校食堂每个月13.5元的伙食,餐餐都有鱼有肉。不少同学还是隔三差五就三五成群,到外面的餐馆去聚餐,喝酒抽烟,宣泄一番。但是,这些曾经的优秀学生,还没有沉沦,每次去外面吃饭,都要赶在晚自习之前回学校,而且喝了酒的同学,还要回宿舍非常认真地刷牙洗口,深怕被黄老师发现了。我当时虽然心情与大家一样,也与他们一起去外面吃饭,但是,我从来不抽烟喝酒。我回学校就直接去教室,如果时间还早的话,再跟同学打打扑克。几乎每次去教室晚自习,都看到黄老师在教室。有一次我从外面吃饭回来,她在我旁边坐下谈班级工作安排之前,问我:“是不是同学们对学校食堂伙食有意见啊?”我说没有意见啊!问题是伙食太好了,每餐都有肉,而且那么多肥肉,不仅女生吃不下,男生也吃不消啊!是不是可以换个味口呢?多一点瘦肉,少一点肥肉,有时可以不要肉,炒鸡蛋也可以呀!我们正说着,喝了酒的几个同学陆续从后门进来,从我们旁边走过时,一股酒味飘来,黄老师微笑着问我:“你没有喝酒吧?”可见,黄老师是知道有同学去外面喝酒了,但是善解人意的她,从来不在班上公开批评喝酒的同学。是不是找那些同学个别谈话了,我不知道,但是,她这样尊重学生的态度给大家印象非常好。也为我们后来走上教师岗位时刻要尊重学生,树立了好榜样。学校根据教育局的要求,为我们将来能够走上中学语文教学的讲台,开设了许多与语文教学相关的课程。这些课程也确实是中学语文老师必学的,但是,当时我们这些人还沉浸在难以自拔的苦闷之中,哪有心思学习那些东西呀!还记得我们很多男生,课间打牌,上课看小说,下午放学三五成群外出游逛,晚餐时,几个气味相投的去小餐馆借酒浇愁。我们不想学什么《文学概论》,也不想听那些枯燥无味的说教,后来好多课都没有一点印象了。只有教我们《古代文学》的罗书慎老师,让我们永远都忘不了,尤其令人难忘的是她讲《触龙说赵太后》,她上那节课时的语言、表情、动作至今历历在目。按照市教育局的计划,短训班应该在1966年暑假结业,但五月中旬,我们分赴武汉市各中学实习还未结束,就被紧急召回学校参加“文化大革命”。03
我还是我,且行且珍惜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特别讲究家庭成分。从北京传遍全国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让所有出身不好的学生胆颤心惊,不知所措。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成立“文化大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学校的高中部、幼师部和短训班,三部分都要有学生代表参加,大概是因为短训班其他同学的家庭成分确实复杂,我可能是“矮子里面挑出来的将军”,尽管我那“家庭出身可能是漏网地主”的档案,还在学校档案室,我还是那个大学“不宜录取”的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仍然被学校党总支作为短训班的唯一代表,被“选”为“革委会”的委员,其他十几个委员都是高中部和幼师部的,出身工人、革命干部、革命军人家庭的“天之骄子”。主任委员是高中部的夏国林,三代产业工人的后代,他主持全面工作,我负责宣传工作。我的日常主要工作是起草革委会的文件、大型活动的通知等;还要针对学校造反派的大字报的观点,予以驳斥;负责每周出版的《实师文革通讯》油印小报,还要负责学校广播站重要稿件的审稿。后来,全国“红卫兵”运动风起云涌,我们也是学校的第一批“红卫兵”的负责人。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红卫兵;接见全国红卫兵代表。我作为武汉市的红卫兵代表第一次到北京,被安排在天安门城楼下的“观礼台”上,有机会比较近距离地长时间地看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当时那兴奋和狂热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我们在观礼台上的红卫兵,比那些跟着游行队伍走几个小时才到天安门广场,只有十来分钟时间,边走边远距离瞭望城楼上毛主席的身影的红卫兵们幸福多多了!一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连上大学的资格都没有的人!甚而至于,又怀疑是不是大学招生的老师看错了我的档案!我还是我,怎么可以享受这样高规格的政治待遇呢?后来看新闻才知道,享受更高规格政治待遇的红卫兵,都是像宋彬彬那样的“红二代”。我们华师一附中同年级一班的孙鲁安,一位老红军的儿子。他至今还珍藏着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时,有他在城楼上的一张黑白照片。然而,我能上观礼台,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就像让出身不好的人当中学老师,去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那个悖论一样,没有任何人给我一个符合事实、合乎逻辑的解释。反正我还是我,且行且珍惜吧!自从1966年9月5日关于大串联的《通知》发表后,全国性的大串联活动迅速发展起来。我们学校革委会的成员和部分红卫兵骨干,承担了接待各地来武汉串联的红卫兵的任务,按上级指示,学校免费提供外地红卫兵的食宿。1966年11月下旬,学校“革委会”又让我带一批短训班的红卫兵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最后一次的检阅。自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短训班的红卫兵组织发展工作控制得比较严格。像我的同班同学、好朋友韩宪伟同学,出生革命干部家庭,也被“不宜录取”,运动初期也不能成为红卫兵,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也懒得加入红卫兵,一个人出去大串联,跑了许多地方。直到退休后,我们水厂路中学的老同事一次聚会,我好奇地问韩宪伟,他还是那样憨厚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用看自己的档案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祖父当年在山西省是著名的开明绅士,跟国共两党的领导都有联系。抗日战争时期,斗争形势非常复杂,后来被老家的抗日根据地政府给枪毙了。我的父亲就从老家跑出去参加了八路军,解放战争期间随军南下到了湖北随州,留下来当了县政府领导。因了祖父被枪毙而一直原地踏步。没有想到1965年高考,我也因此‘不宜录取’。所以,在短训班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到水厂路中学后,我就拉拉二胡打打球,百事不管不问!改革开放后,山西省委有关部门在《山西日报》公开为祖父平反昭雪,后来父亲也从随州调到武汉市一个国营大工厂当厂长,退休后享受离休干部待遇。我还能怎样呢?现在每个月八九千退休工资,很好了!女儿女婿一家四口在上海也非常好!知足了!”我还利用这次赴京的机会,在二轻部找到了发小刘先旭。他与我,小学六年是同班同学,中学六年同学,都在华师一附中,他在三班,我在二班。不论在小学还是在中学,先旭都是老师,特别是班主任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好班干。他性格温顺、说话轻言细语、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秀,还写得一手好字。憧憬读完高中上大学,掌握更多的知识报效祖国。1964年高三下学期,还没有等到高考,先旭万万没有想到,被党组织保送上河北张家口机要学校。据说当时政审之严格比招空军飞行员还要严,他被万里挑一选中,并在高考之前就去报到了。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多月后,他坚决要求退学,一个人从张家口回来了!其实,在他回来之前,机要学校的领导已经到武汉了,分别与华师一附中的领导、他的班主任、同班同学及好朋友,还有他的父母亲做好了工作,一定要说服动员他回机要学校继续学习。一个从小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性格温顺的青年人,在温柔的亲情和友情的“劝说”下,只有乖乖地跟着那位学校领导回去了。这次逆反,也许是先旭一生中唯一一次,非常遗憾地以他的失败告终。一年多后,他被分配到第二轻工业部给部长当秘书。从此,他就是北京人了,在国家机关当了一辈子秘书。1989年之后,被调到中南海工作到退休。我们见面以后,他请我到餐馆吃大米饭,那次到北京,在红卫兵接待站好几天都没有米饭吃,那一餐饭是吃得最香的。他见我穿的是一双球鞋,就告诉我在北京冬天穿这样的鞋会冻坏脚的,又帮我买了一双棉靴,穿在脚上暖暖的,从心里感受到学友情深,发小义重,一生难忘!等我从北京回到学校,只有“革委会”的几个人和十几个“铁杆”红卫兵,坚守在学校。夏国林主任决定抓紧时间,赶快让留守人员分期分批外出串联。附录
当年红卫兵
相聚洪湖餐馆
文革十年,对于我们这些已经进入70后的一代人来说,是永远难以磨灭的一段记忆。这次回国不久,当年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文革委员会”的主任,高中部的夏国林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告诉他,在武汉。于是他组织了一帮当年的“红卫兵”,相聚在我家附近的洪湖餐馆。那天,来参加聚会的有幼师部的马兰绪、涂桂珍、张菊香、周燕云;短训班的张思斗、魏人民;还有高中部的李鲁峰、柯凡清等共十人。这也是当年“实师红卫兵”的中坚。其中有几个同学,还是在当时震撼世界的武汉“720事件”后,紧跟夏国林和我一起去鄂西北郧阳避风的“铁杆”。当年风华正茂的我们,现在围坐在一起,尽管岁月已经在各人脸上刻下的皱纹,是古稀之年的标记,但是一谈起那激情燃烧的年代,大家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些难以忘怀的小事、趣事,历历在目。1965年,高考名落孙山,我被武汉市教育局录用为中学语文教师,分到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语文(2)班培训一年。短训班本该在1966年暑假结业,当年5月中旬,我们分赴武汉市各中学实习还未结束,就被紧急召回学校参加“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特别讲究家庭成分,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要成立“文化革命委员会”,学校三部分都必须有学生代表参加,大概是因为短训班其他同学的家庭成分确实复杂,可能我是“矮子里面的将军”,尽管我那“不宜录取”的档案还在档案室,仍然被学校党总支作为短训班的代表,被选为“文化大革命委员会”的委员,主任委员是夏国林,主持全面工作,我负责宣传工作。文革期间各学校开展“运动”的过程大同小异,而且,我们这个学校当时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许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但是当我和夏国林谈起“金条事件”时,都还记忆犹新。“文革”初期,红卫兵“破四旧”。收缴、还有被“文化大革命”气势所迫,一些资本家出身的学生主动上交的金银首饰等,都由“革委会”派专人登记保管。我们这些工作人员谁都没有见过金条的,一次,收到了十几根金条,于是都争相一睹。原来,其色黄灿灿,其形如当时中小学生用的长方形橡皮擦大小。等大家看完之后,负责保管的同学收拾时,发现少了一根,这可不是小事。在场的五六个人折腾了一晚上,最后,终于在一个破旧藤靠背椅的竹子扶手里面找到了。也许就是在大家抢着看稀奇物的时候,不经意掉一根到那个破竹洞里了。大家虚惊一场之后如释负重。后来,全国“红卫兵”运动风起云涌,我们也是学校的第一批“红卫兵”的负责人。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首次接见全国“红卫兵”代表,我作为武汉市和学校的“红卫兵”代表,第一批到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当年12月,“文化革命委员会”又让我带一批红卫兵去北京,当时大约有二三百人。那时不仅没有现在的各种银行卡,也没有大额的人民币,票面最大的就是十元的。二三百人大约一周的开销满满装了一书包,而肩负保护并携带这笔“巨款”的就是憨厚老实的大个子魏人民同学,他每天晚上都是抱着钱睡觉的,白天,不论到哪里,他时刻都把书包斜挂在前面,用双手护着。我这个带队的非常感谢他为大家全身心服务的精神,更感谢他保证了我们大家钱财的安全。而他直到几十年后我们再相聚,谈起往事,仍然憨厚地一笑,你们那么信任我,我当然必须负起这个责任呀!他和张思斗是语文(4)班的,因为这次去北京“大串联”,我们相识相知,后来,在1967年震撼全球的武汉“720”事件之后,跟着我和夏国林一起,离开武汉到鄂西北山区去避风。张思斗还是我们这些人中唯一参加1967年8月1日横渡长江而幸免于难的。那次横渡长江由于组织工作严重失误,造成许多人溺亡,仅我们省实验师范学校就有二十多位同学遇难。他一谈起那次死里逃生,就嘘唏不已。他说:“那天,早上9点的太阳就很厉害了,等着下水的编队前呼后拥,人群躁动。后面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都跟着往江边涌动。大约9点过了,有人发令,前边的人蜂拥而下,就像下饺子,人人希望下水凉快。还没有轮到我下水,就看到有人被从水中捞起抬走,挤着啦?踩着啦?来不及多想就被后面的人推下水。一下水就感觉被人拉住了,回头是不可能的了,我就奋力向江中游,几乎所有的编队都散了,我游到江中才松了一口气!真是死里逃生呀!那天下水的地点是平湖门与汉阳门之间,大桥下面的第一个口子。”我说,第二天我们几个同宿舍的同学站在桥头堡那里,看着武警的战士们在小船上,拿着长长的竹篙往水下一矗,浮上来一串年轻人的尸体,下面一个抱着上面一个的腿脚,串起来就像那“糖葫芦”。真是令人寒心啊!参加聚会的几位女生,都是当年幼师部(43)班的,都是坚定支持“文化革命委员会”工作的“铁杆”。最有意思的是张菊香,在学校时,她总是满面笑容的开朗性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离开学校之后天各一方,不曾想到,1989年暑假,我应邀到海南农垦总局讲学结束后,总局教研室吴多雄主任请我们参观海口市市容。当我们乘坐的中巴车行驶到秀英港一个路口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我,突然看见正在人行横道上过马路的女士,好像是我们当年的红卫兵战友张菊香。我大喊一声:“张菊香”。她一回头,真的是她!车上所有朋友为之惊叹!原来海南建省后,她随夫君调回她老公的故乡----海口市,在港务局子弟小学当老师。我调到海口以后就经常聚一聚,我2005年退休后又有好多年不见了。这次正好她最近也回武汉探亲,我们又在洪湖餐馆相聚甚欢。我们欢聚一堂,把酒言欢,遥想当年,正值青春年少时,意气风发,满以为赶上了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可以“挥斥方遒”了!不曾想,十年一场噩梦!醒来,你是谁还是谁,如果后来我们不努力奋斗,今天这聚会就没有这么快乐了!最后,大家举杯祝愿幸福晚年保重身体!希望来年再聚都在场!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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