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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人丨姜波: “中国化工摇篮”破产, 谁该负责?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12-1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姜波,经济日报社高级编辑。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后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进修两年经济学。从事新闻工作30多年,先后采写新闻作品上百万字,七次获中国新闻奖,长年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为研究生班授课。主要著作有《魂归何处》《惶者自白》《女性与犯罪》(与姜伟合译)《新闻大咖眼中的中国经济》等。


原题

“中国化工摇篮”破产,

谁该负责? 

——采访本上的中国往事(74)




作者:姜波


走出大化办公楼,退休不久的报社原大连记者站站长李天斌热切地问我:“咱们能不能找个角度报道一下,给大化提提气?”
 “你还能找出正面报道的角度吗?”尽管我知道,大化是天斌走向社会的第一站,他对这企业有深厚的感情。
一年后,大化被法院裁定破产重组。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鼎盛时期,到了上下班时间,从甘井子、椒房到金家街,整个一条马路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大军,基本都是我们大化上下班的职工,那种场面代表着我们大化的一种实力。我们主打产品纯碱、化肥,在当时需要找人批条子才能买到。我们大化也出了很多位领导,有国家级的,省里的,市里的。最近我们到一些同行业去考察,有很多管理岗位的骨干,当年是在我们大化这里代培的。”

多么令人陶醉的辉煌时光呀!那时的大化有3万多人。

大连化工厂(后组建为大连化工集团)始建于1933年,曾是中国最大最早的化工原料和化肥生产基地,在纯碱、硫酸、无机盐以及化工机械制造等方面创造了多项国内第一,被誉为“中国化学工业的摇篮”。

然而,眼下仍有4000员工的老国企,竟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

从大连市经委调任大化担任党委书记、董事长的赵文旗向我们介绍了大化集团的经营现状。

从交谈话语中可以感受到,赵董事长千方百计想早日扭亏为盈,让大化起死回生;而且在他就任的一年里,企业生存困境有所缓解,但这家企业毕竟已经积重难返,甚至是病入膏肓!

大化令人吃惊的现实使我愤闷:一家好好的企业,被谁糟蹋成这个样子?!

“80多年的老企业,产品竟没有大的变化。主打产品还是纯碱,只是由麻袋包装改为编织袋包装。现在,市场上高氨产品一吨卖10000多元,而我们大化的合成氨一吨才卖1000多元。(大化有个研究院,光总工程师就有十几位,这些年都干什么啦?著名的中科院化学物理研究所就在大连,几十年里难道就没有新技术可以引进大化?)

 “现有在岗员工4000多人,其中管理人员1200人。产品卖不动,销售人员却坐在家里,还分什么固体科、液体科的,还细分什么管这片儿的、管那儿的,还要讲什么行政级别。

“自己的员工长期待岗,门卫保安却外包,每年花费几百万元。公司安排一些员工去停车场当收费员,但有的人宁肯待岗一个月只拿几百元,也不去那里上班,‘咱是大国企职工,丢不起那个人。’”

说到这里,赵董事长一脸苦笑。

让赵文旗焦头烂额的是,企业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生产设备备品备件严重缺乏,却没有钱采购,只好从废旧设备上拆卸配件去安装应急。由于资金紧张,需要倒贷的时候,只好用小额贷款去倒。讨债的人在门口排队。

“东北特钢债务违约爆雷,想不到大化集团竟是担保单位!自己常年亏损,却去给别人担保。”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企业已资不抵债,资产负债率超过100%!2010年亏损2个亿,2013年亏损5个亿,2015年亏损8个亿。欠银行贷款100多亿元,每年利息就是五六个亿。

大化集团资产有200多亿元,但是至少有60亿元处于停、废、无序的状态,还有大面积土地被别人无偿占用的。

200多亿元的资产,一年创造的产值勉勉强强达到20亿元。

这样的企业,还有存在的理由吗?

作为“长子”,大化集团曾享受不少优惠政策。

1997年10月,国家证监会批准大化B股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

1999年11月,大化与国家开发银行、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等签署债转股协议,将大化14.3亿元债权转为股权。

2003年12月,大连市政府同意大化实施整体搬迁改造方案,并在新厂区规划、老厂区土地出让等方面给予政策支持。

搬迁改造,本是一些企业“旧貌换新颜”的利好契机。当时的大化集团目标是“把搬迁改造和技术改造、产业升级有机结合;通过合资合作,优化资源配置,用不到十年的时间,把大化发展成为集碳一化工、海洋化工、石油化工为一体和投资主体多元化的现代化工集团。”

有人当时评价说,“这个曾经辉煌过的老国企,或将迎来她生命中的一抹夕阳。”

谁都没想到,2005年开始实施的搬迁改造却使大化集团走上“不归之路”。

化工产品的趋势是从无机走向有机。所以,大化集团重点打造大孤山基地,主要上有机产品。松木岛基地主要上合成氨、联碱硝铵等无机产品深加工项目。

可是,结果呢?

投资18.3亿元的大孤山30万吨甲醇项目,2013年建成后,由于价格和环保等原因,一直没有达产,处于开开停停的状态。

这可是刚建好的新项目呀,当初是怎么决策?!

人家办电厂都赚钱,可大化集团的大孤山热电厂却连年在亏损与微利之间挣扎。

还有,参股民营企业的PTA项目,由于没有话语权,两年没分红;参股的PX股权已经出售了。

新建的几个大项目,要么是开开停停,要么是根本就没开起来,却背了不少债务。

投入100多亿元的进行搬迁改造,而企业的销售收入却并没有增加!

搬迁过程中损失的14亿元的资产却没法处置。

还有,大化集团有自己铁路和码头,本是得天独厚的,但基本处于闲置状态,却花钱支付煤、盐的运输费用。花费5亿元在码头建成的化学储罐区,因消防设施、土地证等手续不全,竟长期无法使用。

投资1亿多元的海水淡化项目,可日产淡水5000吨,建成后就闲置在那里。

国有资产就这样白白地被风吹雨淋?!真是国家的钱没人心痛!

“大化不能倒!”为了大化,大连市政府也是殚精竭虑。2015年市政府支持174万元;2016年支持374万元;2017年支持3700万元,还划拨了两个实体给大化集团——蓝天石化,20多个职工,没有债务,8000万元现金;轻化研究所,20多人,资产7000万元。

那天临别时,赵董事长送我们每人两个小瓶装的苏打水,是家庭厨房用的,是他们开发的新产品。尽管挣的是小钱,但可以缓解日常开支的压力呀。

尽管如此,2018年7月18日,大化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已经被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裁定进入破产重整程序。

2020年7月2日,上交所决定终止大化集团大连化工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上市。

谁会对大化被迫破产重组负责?

恐怕没有人会负责!

因为那是国家的钱,是全民的财产。

我是董事长或是总经理,尽管决策失误了、常年亏损了,但我没违法乱纪,我没贪污受贿,我没发生重大安全事故,凭什么让我担责?而且,大型国企的决策、甚至重大经营方针,往往强烈地渗透着各级政府的意志与愿望,凭什么让我担责?再说,国内外私营企业聘用的职业经理人,往往翻车翻船,不也就是解雇就完事了吗?凭什么让我担责?

记得是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就投入成本与收益做出过精辟的分析——

花自己的钱,办自己的事——既讲节约,又讲效率;

花自己的钱,办别人的事——只讲节约,不讲效率;

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不讲节约,只讲效率;

花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不讲节约,不讲效率。

对于民营企业老板来说,他们是花自己的钱,办自己的事;所以,既讲节约,又讲效率。

对于很多国有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来说,尽管他们主观上也想把企业经营好,但客观上是花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所以,往往既不讲节约,又不讲效率。

这大概就是一些国有企业长期亏损的重要原因吧。

外一篇

一次遭遇荒诞奇葩的

探寻之旅  

——采访本上的中国往事(66)



作者:姜波


       曾经的“煤都”抚顺,有两个大型露天矿久负盛名。

      看着这突兀怪异的大坑,顿感有一种苍凉、悲壮、失落之情在交织;而在这里偶遇的荒诞的一幕,则使我震惊、愤慨、恶心!
       
       抚顺市中心的西露天矿和东露天矿,像两只张开血盆大嘴的怪兽,似乎要吞噬掉所有的阳光、草木、楼宇,甚至空气;又像两大块永不结痂的伤口,让人似乎能看到这个城市的五脏六腑。      
       2019年5月18日一大早,我就赶到了赫赫有名的抚顺西露天矿。门口保安坚持45分钟以后才能进,因为那煤矿博物馆9点开门。我说我不看博物馆,就想在瞭望塔上看看西露天矿,保安依然不同意,买门票缴费也不行,而且态度非常坚决。
      真是没办法。也不能干耗着近一个钟头呀,地图上不是有露天矿公园吗?在那里应该可以看看西露天矿的。
     于是,就按手机导航的指示七拐八转,经过一个类似垃圾回收站的大院子后,再走一段尘土飞扬的小路就到了。
      哪里有什么公园?没有任何亭台楼阁和花草树木,也没有人影踪迹,就是沿土路砌的半米高半米宽的水泥矮墙罢了,下面就是深深的西露天矿。
     好家伙!真是深不见底!只见对面的坑壁上挂着稀疏的草木,但那连续的“之”字形的行车道则十分醒目,还有火车轨道。资料上介绍,这个西露天矿有上百年的历史,矿坑东西长6.6公里,南北宽2公里,总面积为13.2平方公里,开采垂直深度388米(也有说挖掘深度为424米)。现有在岗员工7268人,离退休人员1.1万人,年生产原煤252万吨,剥离1300-1400万立方米,富矿供应能力500万吨。
       那天的光线不太明亮,而且有土包和小树遮目,看不清大坑的底部。我看有一条由块块铁路枕木铺成的弯曲小路通向下面,就顺着走了下去,反正也没人管。
      不断跨过蜿蜒盘旋的汽车土路和寂静的铁路轨道,还有简易房、菜地、鸡舍,往下走了二三百米,我找到一个制高点。
       我的天!太震撼啦!
       这坑底就是一个世界呀!看样子这露天矿还在开采:像是用彩钢板搭建的长长的蓝色长廊,从几百米深的坑底一直蜿蜒到地面上,好像是传送带;几十台载重卡车在坑底穿梭奔跑,在传送带入口卸货……
       坐在一个小土包上,我点了一支烟,长时间凝视坑底。经过上百年的开掘,这里为社会创造了多少财富,也为后代留下多少隐患。我不知是感受伟岸还是心生恐怖,我甚至瞎操心地想到,如果长时间暴雨如注,这里怎么排水?
       看了好久,我听到火车的汽笛声。   
      在返回的路上,竟有一辆长长的列车不知为什么横在那里,挡住了我来时的小路。本来可以从两节车厢连接处之间爬过或从底下钻过,但为安全起见,我还是从车头那儿绕一下吧。
       打死我也不敢想,当走到火车头的时候,我看见极其恶心的一幕——
       火车司机竟蹲在车头前拉屎!
       我顿时有一种荒诞的魔幻感。

我揉了揉眼睛,这不是我的幻觉!

我不知道,是火车司机为了拉屎而停车,还是奉命停车闲得无聊而拉屎。

       反正,像这样的企业能搞好?只有鬼才相信!
       抚顺,曾经的煤都。
       日俄战争以后,日本人开始染指抚顺丰富的煤炭资源。从1923年起,抚顺煤矿产量已超过开滦煤矿,成为全国第一大矿,在东亚也首屈一指。1940年,抚顺的煤炭年产量为1950万吨。这在今天看来似乎并不值得格外惊奇,但是,要知道,那时整个中国煤炭年产量不过3000多万吨。可见“煤都”的称呼是有底气的。
      据统计,从1905年霸占抚顺煤矿到1945年光复的40年时间里,日本侵略者共掠夺抚顺煤炭2亿多吨。
      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抚顺煤矿的产量飞跃提升,几十年里产煤5亿多吨,为国家建设立下汗马功劳。

煤被采走了,油被抽干了,抚顺筋疲力竭了,老态龙钟了。

       据悉,抚顺煤炭预测储量是15亿吨,但如今,2/3已经开采完毕,现在的可采储量仅为1.3亿吨,抚顺一年的产煤量已经从1962年1830万吨的峰值下降到了不足300万吨。
      在国家确定的69个资源枯竭型城市(县、区)中,抚顺就在第二批的名单里。
      还好,抚顺还有其他一些产业。不仅抚顺特钢曾驰名全国,中国最早的铝厂在抚顺(1936年建厂,中国铝业的老大,全国十大铝厂都是抚铝援建的,先后派出了5700名干部),还有石油一厂、石油二厂等。
      抚顺,这个重要的老工业基地,当年是怎样的辉煌呀。
      “一五”期间的156项工程,那可都是共和国工业的奠基之作呀,抚顺就占了其中的8项!
      光是煤矿就有5项,其中就包含着这个西露天矿,还有电厂、铝厂、炼油厂等。
       抚顺甚至有过作为中央直辖市的短暂历史!
      我们不能忘记:西露天矿以及整个抚顺市,为新中国的建设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是,那是历史,不是现实!
       现在,有人介绍抚顺时说,如果说抚顺是一尊皇冠,那抚顺露天矿就皇冠上的宝石。
       这话可让我笑掉大牙啦!还“皇冠”,还“宝石”呢!
       现在抚顺第二产业的占比仍高达50%以上,全市GDP总量不过千亿元左右,也就南方一个县、甚至一个专业镇的水平。
       那些曾经辉煌的大企业,如今都不太景气。一个工业城市就这样缓慢地衰落了。
       至于个中原因,不言而喻。
       不过,棚户区改造与安置的经验,就从抚顺走向全国的。抚顺有著名的战犯管理所,更有雷锋纪念馆。
       抚顺经济转型,不知会不会因沈抚新城而腾飞?
       不久后,抚顺西露天矿停采闭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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