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 | 逐臭之夫——风行水上说臭鳜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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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鳜鱼是一道徽州传统名菜,当由地道的安徽人来写最为相宜。能把这道风味独特的徽菜代表写得这般丝丝入味、黯然销魂,我能想到的唯有“风行水上”了。——盒鲜姑
”
说到安徽美食肯定少不了臭鳜鱼。臭的东西许多地方都吃的,尤其以南方地区为多。比如湖南火宫殿臭豆腐、著名的宁波三臭;臭冬瓜、臭苋菜管、臭菜心。
安徽喜欢吃臭菜的地方也不少。安徽这个地名是由安庆与老的徽州府组成的。安庆人秋天腌菜的时候就要腌一大坛子白菜帮子,一秋一冬都不动它。等着它臭了夏天过饭。炎炎长夏,胃口不开。这时候就要请这个下饭利器上场了,坛子初启引得苍蝇上下飞舞。
▲ 腌菜可是「下饭利器」(图片:ins)
豆腐半碗臭菜盖面,上面洒一些蒜粒、姜丝、红辣椒上锅蒸。化腐朽为神奇,一顿饭吃得身上臭味绕梁三日。看人打牌还没凑近,别人就掀动鼻翼问:「吃臭白菜了?」。「嗯,干了半碗」。一问一答都很自然。这是夏天的家常菜。
这些都是把植物或者豆制品通过发酵使其产生臭味的吃法。但对嗜好这种味道人来这是一种奇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道。是味觉上不甘心平庸的人一种追求。我就认识一个人,他在街上走路。看到汽车要发动了,马上急奔过去闻汽车的尾气。他跟人说:「汽车尾气有老母鸡汤的香味!」。
▲ 喜「怪味」者的大爱
臭鳜鱼是徽州人一种很有想象力的吃法。关于臭鳜鱼的由来有多种说法;最常见的是说过去徽商在外面挣到钱了,回到家乡作老封翁。深山里面不容易吃到大鱼,过去在做生意大鱼大肉是惯吃的。那怎么办?有钱任性,让人把鱼装在木桶里从池州那边挑过来。路上鱼变味了,有个人灵机一动就拿盐把它「码」一下,我们这边在食物上洒盐都称为「码一码」。这样「码」过的鱼竟然比刚出水的更好吃。于是便大兴其道了。
对这个故事我一直很怀疑,徽州人在历史是出过不少大商人。但当地生活还是很艰苦的。时人称「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二、三岁,往外一丢」。徽州人小小年纪就出去做童工,学生意去了。吃三年萝卜干饭,当地许多东西做得咸到发苦的程度,实际主要目的是为了下饭。一个人的口味是自小养成的。
▲ 盐「码」过的臭鳜鱼味道独特 (图片:网络)
有个笑话说一个徽商居家养老,每天下饭菜无非笋豆这种小菜。就是将笋子晒半干以后洒盐,里面再加了盐豆。他将菜盛在一个长竹筒里,筷子伸进去一次只能挟一粒。多了他就觉得太奢侈了,然后自省是不是享福太过了。夜里想着列祖列宗创业维艰觉都睡不着。他听到说他儿子在上海花天酒地,于是大怒。发了脾气,将竹筒里笋豆一下子倒出来说:「你会花!老子不会花,索性不过了!」。他的豪侈浪费也不过如此,要不怎么有一种「徽骆驼」的说法呢。
所以,我严重认为这个菜是一个吝刻的人发明出来的,好不容易弄了条鳜鱼,岂能白白放过!就算是有味道也要烧来吃。结果一烧味道还不错。另外吃臭鱼古已有之,算不上什么新奇的事情。宋代周煇《清波杂志》中说:「滨江人家得鱼,留数日,俟稍败方烹。或谓何不击鲜?云鲜则必腥。海上有逐臭之夫,于此益信」。
▲ 臭鳜鱼之美非常人可啖 (图片:ins)
安徽沿江一带都有这种吃法,例如刚出水的白丝鱼,一、二斤重的。也是收拾好了,拿盐抹了,然后放在盆里放两粒八角。等一两天后鱼肉收紧以后再吃,这种吃法称之为「盐卤鱼」。
皖南山里面本来吃鱼的机会不多。以前有本地方志的书;说山里面做大席因为没有鱼就拿木头雕一条鱼。上席的时候端上去,大家心领神会没人会动筷子的,到了罢席以后撤下来。
我在皖南山区住过很长时间,笋子下来就死吃笋子,辣椒下来了就天天辣椒。
▲ 皖南的弹头辣椒很有吃头 (图片:ins)
鱼都是点点大的,折折在石缝里游来游去的。山溪里的鱼只能长这么大。除了养在瓶盂里赏玩。好象没有什么别的用途。有那种小干鱼卖,上面浇上辣椒酱、菜籽油放在饭头蒸。很下饭!青辣椒炒炒也能吃。不过要用皖南特有的子弹头辣椒来炒。
前年住在歙县的江边,遇到一个厨师正在收拾鳜鱼。他很自豪的把木桶里腌的鱼拿出来给我看说:「漂亮吧?江鳜」。「江鳜与湖里有区别?」。「身上的花纹不一样」。然后他给我说了很多怎么区分山鳜、湖鳜、江鳜的方法。桶里头的鱼肚子朝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上面还压着园园的青石。我问他:「一般要腌多少天?」。他说看各人口味,有的口味重的可以腌时间长一点。香味出来就行了!鱼不能太大了,大太了肉粗。
▲ 江鳜的花纹成为身份辨别的标识 (图片:huitu)
配菜的笋子是问政山的冬笋,问政山在歙县县城的边上。山上土是红色的,这种红土里长出来的笋子极其脆嫩。摔到地上就会崩裂了。比别的山上的笋子贵出一倍。那天的配料都很好,三年的火腿,肥多瘦少。厨师跟我说这道菜原材料好,没有什么难烧的。鱼买回来趁新鲜刮鳞去内脏,然后用盐粒子细细抹一过。里里外外都要抹到。然后叠放在杉木桶里。
我问他为什么要杉木桶,他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家这个桶还是祖上留下来的」。他接着说:「码好以后要压一压,压过以后肉才会变成蒜瓢一样!另外油要大,油少了菜不好吃」。我跟他说,徽州地区的重油是出了名的。
▲ 徽州地区的「重油」是出了名的 (图片:网络)
胡适在上海的时候喜欢到家乡的馆子吃饭。上海清末民初的徽菜很时兴,象改革开放初期的广东菜一样。当时请人吃安徽馆子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胡适进了馆子,老板一看家乡人来了。就对着后厨惊叫一声,自然用的徽州府话。他告诉后厨家乡人来了——料下重一点。后厨听了便恶狠狠用勺子在猪油罐里挖一勺猪油放在菜里,然后油汪汪的端上来。
他听了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现在我们这边都减少用油量了。但是这道菜用油还是重一点好吃,不然鱼肉会发柴」。那天晚上的臭鳜鱼做得很成功,厨师改良了一下烧法。他将通常放的黑猪肉片改成了火腿片,白的笋丁配上红的辣椒,绿色的青蒜段。望之俨然!我正在准备唾液的时候,喉节上下滑动象拉大提琴的手。
▲ 剖开洗净的臭鳜鱼齐整晾晒 (图片:huitu)
一旁拍照的摄影师过来说:「等一等!不能动,动碎了造型就不好看了」。厨师附在我耳边说:「凉了就不好吃了……」。接着我们几个人等摄影师布灯光,找道具。他十分有耐心的在鱼的旁边摆上一个青花瓷的小盂,几茎红天竹果子。想想觉得颜色不妥贴,又找佛手来配。
我在旁边急得乱转说:「差不多了!赶紧开动吧」。摄影师回过头说:「工作的事情都是不容易的,我尽量快一点」。
好不容易弄完了,鱼身上散发的袅袅仙气也没有了。一筷子豁下去,象牙白鱼肉象蒜瓢自动分裂开,吃到嘴有稍销有点臭。转瞬间一哨奇香的人马掩杀过来。把这种臭味杀得抱头鼠窜。每瓢鱼肉上不多不少沾着浅褐色的芡汁,这个鱼汁似臭还香,象紧随着大将后面的喽罗兵。他们捉对厮杀,打得难分难解。
▲ 鱼肉在味蕾中由臭转瞬为香 (图片:网络)
鱼吃完了,腊月天气,盘中的油开始凝结。盘中还剩一些笋丁。象海中仙山。这时主人招呼说:「别光顾吃,喝一杯!」。
那天晚上我们喝的是梅子酒,菜好,酒好。都喝高了,半夜我宿醉醒了。伏在走廊上,近处是高高低低的马头墙。院子里一株瘦梅正散发香气。新安江在月色流过去,流过去。水波下面是一层又一层的鳜鱼,象躺在杉木桶里似的。个个肚皮朝上。
「 作 者 简 介 」
高军,网名「风行水上」。画家、作家,现居合肥。已出版随笔集《世间的盐》《橄榄成渣》。是近十年来豆瓣网最受欢迎的作者之一。
「 鲜 姑 有 礼 」
黯然销魂臭鳜鱼,这道美味吃过的人想必也不多。作者自谦为”逐臭之夫“,其实”逐臭“是许多国人对美食普遍的热爱。说说你家乡(地名)有哪些独特的臭臭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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