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 |「吃槐花」，是春天里的头等大事

每年到了四月中下旬，「吃槐花」就成了我家的头等大事。这件大事，一直可以持续到五月中旬去。

但是食用槐花这件事，也只是在北方、尤其是中原一带才比较流行。南方的朋友听说我们家在菜市场买了槐花时都是一脸的或惊愕或向往，表示从未听闻。

中国人爱吃，在没有丰富食材的年代，创造条件也要吃，以花入馔更是自古以来的风雅之事。君不见屈原在《离骚》里就记录下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样的吃花记录。

▲ 槐花可吃已成为人人皆知的「秘密」

槐花自然也频频出现在诗词中。白居易就有十几首诗里都写到了槐花，「蝉发一声时，槐花带两枝」，准确地写出了槐花开的时节——与蝉鸣同步，也就是夏天。

但是槐花的食用记录，却从没有在古籍里出现过。

这是因为，无论是唐代诗人笔下的「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白居易 《暮立》），或宋代名家「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苏轼《和董传留别》），还是明代学者「长啸不知风起处，槐花吹落戏鹅池」（史鉴《观书偶成》），甚至是清代文人写出的「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纳兰性德《点绛唇·小院新凉》），以及中医药典里「性微寒，味苦，凉血止血、清肝泻火」的槐花，所歌咏记载的都是中国本地物种国槐。

▲ 微风吹拂，似乎有谁诉说着它的心声

国槐每年七八月开花，符合历代诗人们咏颂的时节文字，开的花有白色，亦有粉色和浅紫色，因为没有香甜气息，所以未能成为蜜蜂的蜜源。

能食用的刺槐花，要到十八世纪末或十九世纪初，才从北美洲传入中国。因为是外来进口产品，刺槐的另一个更通俗的名字就叫做「洋槐」。等洋槐在华北平原和中原地区大面积种植起来，已是半个世纪后的事了。生活在十七世纪的纳兰性德，自是无缘见尝，就连十八世纪的美食家袁枚，也没来得及在他的重要著作《随园食单》里记录下槐花的食用方法。

但爱吃的民族怎么可能放过这么重要的食材呢？

▲ 爱吃的民族连「植物」槐花也不肯放过

虽然没有记载，但是我猜，定是有一个好奇如神农的人，在一个暖洋洋的初春，路过洋槐树下，被满树盛开、甜香扑鼻的洋槐花所吸引，那一串又一串的雪白花蕊垂下，像沉甸甸的麦穗，蜜蜂萦绕期间，阳光在花瓣上闪光，他被花香熏晕了头，摘下一串，直接捋下满满一捧花朵塞进嘴里——啊，甜丝丝香喷喷清凉凉的汁液在唇齿间迸发！这花可以吃！

时至今日，洋槐花的食用方法之一，依然是生食。

我妈每年春天，都会讲一遍她童年钩槐花的故事，故事里的重要环节，就是在树下现摘现吃。

▲ 摘取槐花是十分讲究的一件事

姥姥家门外，就是一片小树林，种了几棵洋槐树，到了季节，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仿佛一夜就挂满了枝头，开得热热闹闹，一走近就被香熏得上了头，几乎要醉过去。

摘洋槐花要瞅准时机。花没开不能摘，全是骨朵，不好吃，香气也没出来，花盛开了也不能摘，开得太过，香气都散了。要摘就摘半开未开的，香气口感都刚刚好。

▲ 槐花之「便利」让人爱不释手

用一根长竹竿，一头绑上铁钩，把树枝拉低，然后一把一把地把洋槐花捋下来，边捋边吃，满嘴的槐花香。有时能在接近花蕊的地方挤出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一滴蜜，那可真是太幸运了，竟抢在了蜜蜂前面。

这一枝洋槐花捋干净了，手一松，树枝弹回去，再换一枝钩下来，继续捋，直到把篮子装满。

一篮子新鲜晶亮的洋槐花带回家，清水淘过，晾干，就可以开始做饭了。

▲ 满筐的槐花香气弥漫在身旁

最简单的方法是蒸槐花麦饭。

陕西人没有没吃过麦饭的，春天里的各种时令野菜，拌上玉米面或者白面，上笼屉大火蒸熟，然后放五香粉、蒜泥、辣椒粉，洒盐泼油，拌匀了开吃。洋槐花算是非常常见其实又有点意外的一种麦饭食材了，毕竟是花嘛。

在蒸制的过程中，随着蒸锅上汽，热腾腾的槐花香弥漫在灶间，从清香到浓郁，及至出锅，又迅速加入各种重口味调料，把一树清雅的花变成了人间烟火，吃起来细腻润口，鲜美利爽，口中有余香，毫无违和感。不得不佩服民间智慧。

▲ 撒进蒸屉中的槐花好像已经熟了「一半」

槐花炒鸡蛋也常吃。鸡蛋打散，加入槐花，入油锅翻炒即成。如果换成平底锅，在蛋液里加入一勺面粉，摊成圆饼，则是槐花鸡蛋饼。直接在开水中点猪油，倒入槐花蛋液，调味，就是槐花鸡蛋汤。或者一整枝槐花不要摘，在蛋液里托过，下油锅炸至金黄，权当是槐花天妇罗。

要卖相清雅，还可以做槐香豆腐，先把槐花洗净，加入少许盐「醒」着入味，嫩豆腐表面擦盐，切块装盘，再把槐花错落放在豆腐上即可。看着清淡，实则回味隽长。

▲ 槐花鸡蛋无论是「颜值」还

是「味道」都让人回味

我家还有一个大俗大雅的洋槐花吃法，肥三瘦七的猪肉剁好后，加入大量槐花，调味成馅，用来包饺子、蒸包子。肉香花香混合，丰腴清雅融于一口，再蘸点去年腊八封起来的腊八醋，咬上一口已经不那么绿了的腊八蒜，有种《红楼梦》里姑娘们在芦雪庵割腥啖膻的感觉，只恨一时作不出锦绣文章来。

吃完饺子，饭气攻心，需得喝点茶压一压，槐花晒干后，和杭白菊一同冲泡，也别有一番风味。

▲ 细品槐花「味道」

今年的洋槐花快开了，我家的头等大事又该操办起来了，我妈会抓紧在这不到一个月的花期里，让我们多吃上几次槐花食品。虽说「不时不食」，但如果实在想在秋冬也吃到洋槐花，那么我妈有一个厨房小妙招：槐花焯水，攥干，团成球，保鲜膜包好，冷冻起来，包你在冬至也能吃上槐花饺子。

「 作 者 简 介 」

莫江南，媒体人，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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