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 | 榆钱，春天才会发行的美味「货币」

Original 王九禽盒马情报局 2023-01-09

“

进了四月，到了榆钱入馔的季节。生在南方，榆钱和槐花是不曾吃过却又十分好奇的两样。对于北方人坐在树下大把大把生吃榆钱的场景，光是想象便觉口舌生津。榆钱并非本身多鲜美，而是上个世纪早期清贫生活的缩影，如今吃来，多了一重忆苦思甜的意味了。——盒鲜姑

”

清明时节雨纷纷。人们都知道清明节下雨，却不知三月的春雨还有一个别名，叫榆荚雨。此时榆荚迸发，不久将迎来滋润万物的细雨，故而西汉的农书上说，「三月榆荚时，雨膏地强。」

▲ 别看薄膜小仁儿，榆钱

却带着股子「妖娆」

榆荚其实是榆树的嫩籽。春分已过，榆叶未生，积累一冬的养分汁浆在光秃秃的枝条内部涌动，不久就迸发出鹅黄嫩绿的团团簇簇。远远望去，让人疑心并非身处春风十里的华北，而是站在了冬天的松花江畔。那一串串玲琅满目的枝条，不正像结了冰凌的树挂吗？仔细看来，每个榆荚中间鼓鼓囊囊，藏着一粒小核仁，四周则长出一圈绿色的薄膜，看起来像是古时的钱币，故而得名榆钱。

榆树适应性强，耐旱，耐寒，耐瘠薄。《诗经·国风·唐风》里有一篇用「山有枢，隰有榆」起兴，可见在诗经的年代，榆树就已经广泛生长在晋地。榆钱甜美多汁，晋人如何不知？

▲ 榆钱之嫩，似乎片片都能掐出水来

在我的故乡，有一种传统面食「不烂子」。惦记着吃榆钱不烂子的人家，每到春天都要盯牢家门口那几株无主的榆树，要是叫别人赶了先、把低处容易够到的榆钱偷偷捋了去，那就颇为不便了。待准备好几盆新鲜的榆钱串子，过水洗净，不必等晾干，就着这水分裹上面，加少许盐，摊在蒸屉上锅蒸。蒸熟的榆钱不烂子热气腾腾，除了面香，还掺合了榆钱的青草香。

蒸不烂子要注意火候，熟过了榆钱就没了肉头。蒸好后或者加鸡蛋炒了吃，或者蘸香油、醋调和成的调料吃，每次咀嚼都伴随着榆钱在齿间炸裂的劲道，这种滋味是一般野菜时蔬所没有的。

▲ 和着面，上锅蒸好了便能闻到扑鼻香气

清《帝京岁时纪胜》列举北京春季荐新菜果有「王瓜櫻桃，匏丝煎饼，榆钱蒸糕，蚕豆生芽，莴苣出笋，乃时品也。」据我的考证，山西的榆钱「不烂子」，或者与这老北京的树鲜儿「榆钱糕」同出一脉。明《帝京景物略》里有「是月榆初钱，面和糖蒸食之，曰榆钱糕。」

榆钱糕可散蒸散吃，也可团成小饼吃。什刹海前海西街的恭王府后花园有一景名曰「榆关」，榆关前土山上长了几棵百年的老榆树，所产榆钱出了名地香甜。据说当年恭亲王奕忻每到春季花盛时，总要吃几块自家树上榆钱制成的榆钱糕。王府的做法也比普通人家讲究，是用竹剪剪下鲜嫩榆钱，洗净加白糖、脂油拌馅儿，用油和面，包好馅儿蒸制而成。

▲ 就算是这王侯相府也是饶不得一丝美味

平民百姓对钟鸣鼎食之家的饮食日用，总有些臆测的成分。要么就是认为皇帝一定用金扁担下田，要么就是觉得必然日日享用龙肝凤髓。其实达官显贵如何不与平民百姓共享一样的岁时节令？所不同者就是物质生活更加精致、讲究而已。再比如说榆钱粥，榆钱洗净了做粥，口感滑溜，味道微甜。

在粮食短缺的年份，青黄不接时，以榆钱做糜羹节省粮食，颇可以果腹，是荒年饥民的无奈选择。朱元璋的第五个儿子朱橚作《救荒本草》记载，榆钱粥虽然口味佳，但是食后令人多睡。康熙皇帝显然不是很清楚这个效用，因为他在四十三（1704）年的农历三月四日，给大内值班的翰林们赏赐了榆钱糁。当时圣眷正隆的「清初六家」之一查慎行入值南书房，为此颇为洋洋自得，专门作诗纪念，「他时夸向田翁说，此味曾经赐大官」。

▲ 曾经的接济之食，如今已是桌上之宾了

所以，谁说野菜登不了大雅之堂呢？

榆钱总是鲜嫩的时候才称得上美味，不过短短两周时间，这小小的果实就变干变轻，随风四散。这飘零的景象，再加上适时下起来的清明雨，也难免激起诗人们的伤春情怀。一枚枚大自然的钱币，能买得下匆匆春又归去的脚步吗？

▲ 摇坠之间，便是春散去

清初词人陈维崧写得最直白，「才恼听啼鹃，又奏林蝉。青蚨谁为买流年。旧日榆钱都使尽，且换荷钱。」榆钱买春的梗快要被古来的诗人玩坏，只是多耽于柔弱感伤，只有曾国藩所做「夜月一钩凉蕙帐，春风十万散榆钱」最具纵横千里的杀伐之气。

说来，诗人们只为榆钱散尽春归去吟咏不已，农夫野老才不管这些，他们的生活智慧总是能从土里刨出食来，让物尽其用。就这满地干瘪的榆钱也不可浪费，不妨扫起来藏好，待年节下用干锅一炒，专嗑其中的核仁，味道比瓜子还要胜上几分。

▲ 榆钱送春之后，便是暑夏可期

榆钱送春去欲尽，蒸炒烹煮皆是情，吃完今春的榆钱饭，莫忘学元好问，摸着肚子既满足又招人恨地来一句，「此日何功食万钱」，方尽显吃货本色啊。

「作者简介」

王九禽，民俗学博士，民间社会观察者，从专业角度描述各类正史不关注的日常生活边角料。

「征稿启事」

《人间有味》是一个由盒马运营的专注于饮食的文艺栏目。在这里，只谈吃喝，以及与吃有关的一切，人文，历史，地理。欢迎读者来稿，写写某一样您喜爱的食物，或者与它的故事。来稿一经选登，我们将与您联系，请附上联系方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