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见民声 | 套话打动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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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正:不同层次、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地区都有文化差异,价值观、传统都不同。所以当你面对不同的对象谈同一主题时,谈话的着眼点就不一样,跟孩子谈,跟老人谈,跟一位农民工谈……谈法就不一样。这不是“多面派”,而是讲话的侧重点和方式不同。
吴建民:交流的对象不同,说话的内容和方式确实是不一样的。
赵启正:比如谈论我们眼前这个杯子,你和工程师会说这个杯子是一种合金做的,以铜为主,可能加了一点锡和镍;跟艺术家会说,这个结构像现代建筑的结构主义,可是玻璃和金属好像不够协调;跟一位画家则会说,它有孔洞,使人在观察茶叶、茶水的颜色时,更有一种美感,但不能一眼看透,像苏州园林一样,让你回味无穷。跟不同人谈的内容都不同。
文化差异不仅是国家、民族、宗教间的差异,即使拿自身来说,由于不同的经历积累,不同的年龄也有差异。30岁和50岁的吴建民是两个人,后一个吴建民是前一个吴建民的“进化”吧。
吴建民:这话讲得挺好的。交流的双方决定了交流的性质,今天是70岁的吴建民在和大家交流。
赵启正:我还有一个故事。一次,我被邀请到某地演讲,原来说是给政府公务员讲,到那儿一看,听众都是当地企业家,讲台背景上写的题目是“向世界说明中国——中国企业如何国际化”,我就必须现场调整内容。
于是,我就增加了企业家如何表达自己和改造自己的内容,包括如何正确对待公共关系,以及如何改变对公共关系的肤浅认识,我还讲了企业的创新文化是企业国际化的必要条件。我还减少了讲述时间,增加了对话时间,以便所谈的内容更有针对性。
吴建民:面对不同的听众,增加对话时间是好办法。效果怎么样?
赵启正:互动对话互有启发,台上台下都颇有兴致。
吴建民:交流要看对象。你跟博士生也许讲3句话就能说明白,跟硕土生要讲6句话,跟大学生可能要讲16句话,中学生就是26句话,太不一样了。当然,教师的交流、外交官的交流和企业家的交流都不一样。
赵启正:有一次,我跟美国驻华大使雷德谈话时,说到美国人怎么看中国大陆与中国台湾统一的问题,我引了林肯纪念堂的一句话:“他永远活在人民心中,他拯救了联邦的统一。”[ 原文为:In this temple,as in the hearts of the people for whom he saved the Union, the memory of Abraham Lincoln is enshrined forever. ]他笑了,至少他进一步理解了台湾问题在我们心中的分量。
吴建民:在外交场合,怎么讲能让对方听得进去?完全用很多深奥的外交语言,人家就听不懂。
比如我们反对美国向台湾出售武器。你可以跟美国人讲,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我们有中美联合公报,美国也是承认的,这么讲也没错。
但是你要跟美国人讲,他们南北战争时期,北方政府也是反对外国向南方出售武器的,因为南方也是美国的一部分。当时我们一位大使这样说了以后,美国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是从对方的文化出发来说服对方。
赵启正:炉火纯青的功夫是长期磨炼的产物,感情表达的得体并不需要备课,甚至不需要临时的思考过程。但在会议场合的发言提纲,就得有会前的准备,也得有即时的思考,思考不周密,说话就难以达到足够的水平。
吴建民:我给学生讲课,说过这么一段话,我说:“希望你们将来,就是当官了,也不要事事由秘书代劳。我不论在国外还是国内,讲话的稿子都是自己写的,我在联合国的发言都是自己写的。因为这是思考的过程,你不经历这个过程,不可能得到好的结果。”
赵启正:自己不动手,能力会退化。如果自己不打字,是为了有时间做更重要的事,这尚可理解。自己不构思,那么什么是更重要的事呢?
吴建民:这个过程是很有乐趣的,思考的过程是一个发挥的过程,一个深入的过程,你不思考,就深入不下去。
所以,有时媒体对我像逼债一样,限定时间要我写一篇文章,我从来不烦。这从侧面逼着我思考一些事情,而没有这个压力你可能不会去思考。
你自己写稿子,然后上台演讲,反而可以不用念稿子,因为是你自己思考出来的,这和别人给你写好稿子后让你念,完全是两回事。
赵启正:甚至有的时候,你事先写好一篇稿子,也可以根据现场的情况进行调整。比如有一次在北京国际俱乐部,我参加时代华纳董事早餐会,事先准备了一篇稿子,但是我讲话之前听了现场别人的发言,有了启发,放弃了原来的稿子,重新思考,和他们的发言呼应,反而效果很好。
吴建民:念稿,不念稿,这里面差别很大。当然,有些情况还必须念稿,这也是对的。2008年9月中旬,咱们一同参加第四次“东京—北京论坛”,我注意到,日本人讲话,越来越多的不用稿子,包括地方官员。
赵启正:以往日本人有念稿子的传统,但是现在改变了。还有更多的人能用流畅的英语发言,日本人英语不好的帽子也可以摘掉了。
吴建民:中国也正在发生着这样一个变化。直接脱稿讲,跟听众的交流是一个全面的交流,效果是比较好的。
您也认识的日本的安斋隆先生,在2005年来找过您,办“东京—北京论坛”时他很有功劳。那次会上他有一篇稿子,但是讲话时没有念。我从欧洲到日本的路上也一直在考虑要讲什么。我虽然没有写成稿子,但是我对15分钟的讲话还是很下功夫的。
很多时候应该“理直气和”
学生:刘楠
老师们好!我是上海戏剧学院主持专业的硕士研究生。
在2012年的下半年,我观察到一个现象,中日钓鱼岛事件火了一个人,就是我们外交部的现任发言人洪磊。
网上有人这么评论:听洪磊答记者问,会特别增强我们中国人的自信心;而听另一位发言人答记者问,会让我们觉得中国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以我想问一个问题:在一次成功的交流中,你的表达状态和你表达的内容到底各占多大的比例?比如同样的内容,有的人说出来就更加吸引人,我认为,很可能是由于他的态势语言和面部表情更丰富。
赵启正:我好像没有像艺术专业那样,用专业的语言去分析自己。我就觉得,我的态度、表情和我的思想一致就好。
我们常说“理直气壮”,但有的时候应该是“理直气和”。我越有理,就越要把我的理说清楚,而不在于声音大或者举着拳头说,我说的并不是只给对方听的,是给世界听的。两国之间的冲突还有第三国、第四国看着呢。
我们在路上常会看到路人发生了摩擦,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会发现,高声喊未必能得到周围人的同情,你态度比较温和,但是很有道理,反而容易胜利。
我们非主持专业或者非表演专业的人,并没有这样细致的分析,只觉得我表达的内容和我要达到的目的指挥着我,我的态度就自然,就比较合适。以后我到上海戏剧学院培训一下吧?(众笑)
吴建民:我在外交部当了不到4年的发言人,大概举行了快200次的记者招待会。在我结束工作的时候,记者采访我:“你这200次招待会中哪一次最令你满意?”我说,没有最满意的,每一次都有改进的余地。真的,人追求完美是无止境的。
比如说洪磊,原来我在荷兰当大使时,他给我当秘书,这次考他们这几个发言人的时候,我是考官之一,有7个人报考。我后来评论说:“你们7个人的眼神没有一个是合格的。”为什么呢?当时的主管是张志军副部长,我们评委坐一排,来考试的人眼睛都看着张志军副部长,好像其他人都看不见,这个合格吗?这是不行的。
如果你的眼神空了,给人家的印象好像是在背诵什么东西。发言人也是人,人和人之间交流时什么状态最能打动人?自然最能打动人,背诵就不是很自然。
我在外交部当新闻司司长的时候,觉得有一些话没有多少价值,众所周知的东西还是新闻吗?那就不要讲了,所以我把这些统统划掉,我希望你们青年人要考虑效果,那些可有可无的、不产生任何附加值的话,觉得是多余的,都可以删掉。
有“总统学”吗?
学生:杨阳
学生提问现场。
两位老师好,上海戏剧学院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交流的机会,比如到其他大学做访问和做交换生,但是,主持专业的学生就会遇到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在国外大学找不到对口专业,主持专业好像是咱们中国独有的专业。有人说主持专业跟交流学、传播学、新闻学都有交融,但它们又不完全重叠,所以主持专业还是有特殊性的。
那么,请问两位老师,主持专业的学生应该如何拓宽国际视野,以便更广阔、更全面地发展呢?
赵启正:不光主持专业,新闻专业、传播专业都有类似的问题。严格意义上讲,你们的专业不独立,是那么多课程的综合,老师不要把一个小的课程拉长了讲,而是多开几门相关的课程才好。
记者和主持人,需要和他的采访对象对话,对话这种方式就是他们的工作方式,他们是以此为生。
而你所对话的人是各种各样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能跟对方对话呢?你至少对这个人的专业有一点入门的了解,有一点基础的知识,否则你是谈不下去的。
我常跟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的学生说,一定要有广博的知识,如果你将来大学毕业后专门采编经济新闻的话,你应当是半个经济学家;你如果专门采编国际问题的话,你应当是国际关系的半个专家。
所以,你最后不是1个人,是1.5个人,除了记者以外还要再学半个专业,否则你不会成功的。娱乐节目似乎比较简单,但也不是靠说点俏皮话就行了,单凭这样,你也很难上升。
大的主持人一定要知识面广阔,并且某方面是专长的。你只是口齿清楚、能够转移话题、能够起承转合,还远远不够。
我和吴大使有一个故事。在山东电视台,我俩谈“跨文化交流”,原定的主持人不太擅长此题。于是交谈没有主持人,就我们俩对谈,最后,导演说不用剪裁了,一字不改。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彼此了解。我们从我俩共同的方面谈起,然后引入我想知道的他的领域;他却相反,找我的某些他不熟悉的领域。这种配合严丝合缝,非常成功。
主持人要是做不好,他可能成为多余的人。我看过一位主持人采访国际著名建筑学家,他还给人家讲建筑,还要抢着说。主持人要甘心做绿叶,要学会做一个谦虚的、有学问的主持人,你的重要作用是引导谈话的方向。
吴建民:我提两条建议:
第一,研究中外主持人成功和失败的案例,这里面有很多学问。
我跟启正都接受过若干次的记者采访,偶尔我会发表这方面的评论,我说过:“只要记者问我三个问题,我大致就能知道他做了多少准备,做了多少功课。“被采访的人喜欢什么?很有挑战性的问题。能够把他原来没有准备讲但是很好的东西挖掘出来,这就是记者的本事。
外国有一些优秀记者在提问题时,几句话就可以找到问题的关键,然后他想让你讲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谈出来了,尤其你没有准备讲,但是他提醒你了,这个时候,被采访人会很幸福,会有灵感闪现。如果主持人非常优秀,问题提得很好,灵感就像火花一样迸发出来。
这个本事是学习、修炼出来的,你们现在有人很着急,想要学几个绝招,好像将来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不要相信绝招,每一次的情况都不一样,哪有什么绝招?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建议。
第二,主持人能够打动人的是思想,套话打动不了人。
一件事情你能够总结出一个思想来,哪怕是一个短句,它就能打动人。你看中国好的主持人,比如白岩松,为什么人们喜欢他?他有思想,人们觉得这个人有想法。思想是下功夫才能出来的。
另外,我希望你能给我讲讲例子,到现在为止,哪一件事情你做得很漂亮?哪一件事情你觉得很失败?
赵启正:唔,我插一段。
有一次,我在法国,一个精通法德双语的主持人准备晚上专门采访我。上午,他到宾馆见我,说晚上的题目是通过我来进一步认识今天的中国。他想问的问题大概是这样几个:
第一,1949年中国革命成功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第二,说说一生当中,你最难受的时候和你最高兴的时候。
第三,谈谈你对法国的看法。
他说:“现在你不回答,我也不多问,我还有一些小题目,如果现在咱们谈了,晚上你在脑子里面想着上午的谈话,就会有背诵的感觉。”
顺便说一句,他们电视台的设备都不如中国的地方电视台,非常简陋。但是,他们主持人的功夫和配合的人的功夫都很高,很专业。
这个功夫绝不在于现场的技巧,甚至不在于语言俏皮,完全在于深厚的积累。像一瓶啤酒,一打开,泡沫就都出来了,这都是你的才华;不能是半瓶醋,摇一摇,闻着有一点醋味,是不行的。所以,你得用功,要非常用功。
现场大学生听得十分认真。
我曾经说过,新闻恐怕不能算一门独立之学,我是在一个大的新闻机构说的,在场的记者们、主编们似乎面有愠色。我说:“有一比较,‘总统学’有吗?没有‘总统学’。但做总统容易吗?”大家就都哈哈笑了。
你一定要把主持人做成一个专业是可以的,但是,真的有“主持学”吗?它能成理论、成系统、成逻辑吗?有定律吗?它给你讲的是经验。你们想想,有“总统学”吗?有“议员学”吗?有“市长学”吗?有“县长学”吗?当总统多难,当议员多难。对了,有“书记学”吗?
吴建民:这位同学,作为主持专业的学生,你有什么成功或失败的案例跟我们分享一下吧。
学生:杨阳
我还没有什么主持经验,我就跟您分享一个发生在课堂上的故事吧。那是主持系非常有特色的课程,让每个学生选择一档自己喜欢的节目,然后对这档节目进行全面评价,并且,同学之间会互相点评。我的一个同学是来自济南的女生,当她对我的发言进行评价之后,我是这样说的:“你古典、温柔、博学,可能我们记不住来自大明湖畔的夏紫薇,但是我们却能记住来自大明湖畔的你。”我觉得,这样一个玩笑就很好地活跃了课堂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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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文字 | 《正见民声》赵启正、吴建民著
编辑 | 走近外交 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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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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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不要犯“午后疲倦症”
13
三人行,必有吾师焉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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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把“短处”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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