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民谈外交 | 希拉克夫妇来做客（下）

  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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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团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国际展览局主席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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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3月2日晚8点5分，希拉克夫人先到，我们在门外迎接。她下车就问：“雅克（希拉克的名字）还没来？”然后告诉我们：“今天一早，我们俩分别活动前，他就不断提醒我，晚上宴会是8点，一定要准时到。说了有40遍！”

8点20分，希拉克到了。他一下车就连连说抱歉，迟到了，他解释说，他在开会，“那个会开得没完没了，有人说话太长了。”

2001年3月2日，吴建民夫妇在大使官邸宴请希拉克夫妇。

我们在客厅陪希拉克夫妇坐下，招待员过来问希拉克喝什么饮料。希拉克说：“啊，我渴死了，给我一杯冰镇啤酒吧。”我们知道他爱喝这个，早有准备。第一杯拿来，他“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接着又喝了几杯。外国人开会，经常是“干谈”，哪有服务员不断地给你倒茶啊，难怪希拉克那么渴。

大约9点，我们请希拉克总统夫妇入席。夫人走进宴会厅，看到长餐桌上的三盆花，就说：“啊！多漂亮的鲜花！”那次我们按照法国人的习惯，买了白色百合花和少量浅红色玫瑰搭配，作为餐桌上的插花。宴会厅一角是一个微型“君子兰园”，3月的天气还相当冷，我们的花工特地提前把官邸的十多盆君子兰放在温室里，催它开花。

热情的希拉克在宴会桌上谈笑风生，从中国的出土文物，谈到国际形势。每道菜吃完后，总要夸奖一番：“这菜非常鲜美。”“鲜贝很难做，这鲜贝做得入味，不容易。“这肉丸子做得非常细腻，口感好极了。”对每道菜都评论得恰到好处，真是美食家。

宴会结束时，我专门请希拉克夫人欣赏厅里的君子兰，我告诉她，这是周恩来总理喜欢的花。在回到客厅喝咖啡前，要经过一个陈列柜，希拉克在柜前细细地看了每件艺术品。其中有一只唐三彩骆驼，他特别感兴趣，以行家的口气对我说，唐三彩马比较普通，而骆驼不多见。他看得很仔细，指出这骆驼可能是猎人外出打猎回家，骆驼背上驮的是猎物、一个口袋、几根大葱……我不禁汗颜，在这官邸住了一年多，居然没仔细欣赏过这一珍宝！

希拉克又把陈列的青铜器的花纹特点、大约是什么朝代，向周围的法国人说了一遍，我们也受益匪浅。最后，他拉着我的手说：“大使，如果哪一天你们要拍卖这骆驼，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们买了可以放在吉美博物馆展出。”大家知道他在开玩笑，都笑了起来。

喝完咖啡和餐后酒，希拉克看了一下表，惊讶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说：“呀！太晚了，大使夫妇要休息了。”此时已过午夜，但他还是兴致很高，毫无倦意。

希拉克走到门厅，使馆参加接待的厨师、招待员等工作人员都站在那里等候他。希拉克快步过去，与他们一一握手，表示感谢，还主动提出与大家照相。使馆的人分三批照相，最后希拉克还提出：“大家一起照张相，统统过来，统统过来！”这下可热闹了，法国人也挤上来“凑热闹”，照了一张“合家欢”。

总统一行离开时，已是零点40分，使馆的工作人员尽管忙了好几天，但都很兴奋，觉得有一种成就感。

第二天上午，总统府派人送来了大花篮。花篮的一根细棍上，插着一个小信封，上面是希拉克亲笔书写的官邸地址及“吴建民夫人收”的字样。按西方礼仪，客人往往在宴请后，给女主人写一封信，送一束花或巧克力，表示感谢。希拉克是国家元首，能出席我们的宴会，是我们的荣幸，从礼节上说不一定要写感谢信，但他是个周到细致的人，估计回去后立即写了这封信，交代工作人员买花送来，这是把我们当朋友了。

2003年6月1日，我陪胡锦涛主席参加在埃维昂举行的八国集团与发展中国家的对话，希拉克突然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怎么，你要走了？”

我回答：“是的。”

他耸耸肩说：“真糟糕！”

随后他找到胡主席说：“法中关系非常好，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满意，你们怎么要把吴建民大使调回了？”

胡主席回答得非常巧妙，他说：“这样我们就有两个大使为中法关系服务了，法国有一个，中国还有一个。”

2003年6月27日，在我离任前夕，希拉克总统亲自为我授勋，等级是“大将军级”。

法国的“荣誉勋级制”是拿破仑于1802年建立的，以嘉奖战斗中的有功人员及对国家做出突出贡献的平民。

勋章自下而上共分五个等级：骑士勋章、军官勋章、指挥官勋章、大将军勋章、大十字勋章。

其中大十字勋章只有总统有资格获得，大将军勋章主要授予国内有重大突出贡献的人士和外国的总理。一般法国人能获得一枚骑士勋章就是很高的荣誉了。

授勋前，希拉克和吴建民大使伉俪在总统府阳台留影。

那天他刚一坐下来就告诉我，今天要给我一个特殊待遇，那就是打开总统办公室的阳台门，然后让我和施燕华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旁，照了一张合影。之所以说这是个特殊待遇，是因为从阳台上可以看到整个爱丽舍宫的花园，这张合影就是以这个花园作为背景的。据说，希拉克办公室的阳台门很少打开，这个特殊待遇令我有些意外，希拉克的热情也让我深受感动。

吴建民接受法国总统希拉克的授勋。

去总统办公室接受勋章的时候，我穿了一件白色的中国唐装。进门希拉克就夸奖道：“这身衣服很漂亮。”授勋仪式结束后，他邀请我们夫妇喝香槟，并参观了他的办公室。

离开时，希拉克坚持要送我们下楼。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他停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指着我的白绸唐装说：“大使先生，您这件衣服非常高雅，料子很好。但这勋章太重了，会把您的衣服弄坏的。请允许我帮您把它摘下来。”接着，他全神贯注地把我左胸前的小勋章摘下。他的助手、卫士等都在旁边看着。

希拉克一直把我们送上车，等车子启动了，他弯着腰，向我们挥手告别。

希拉克在授勋仪式后和吴建民大使伉俪合影

希拉克的热情、周到，我们早就耳闻目睹，但是他考虑得这么细，能想到沉甸甸的勋章挂在薄绸衣服上对衣服有损害，有几个男人会想到这点？更别提一位国家领导人了。而且，他完全可以吩咐下级或招待员给我摘勋章，也许那么做会更快些，因为他毕竟年过70，眼力不如年轻人了。一位外国总统给中国大使摘勋章，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我深深体会到希拉克的人情味。

- 未完待续 -

文字 |《吴建民谈外交》（本书出版于2015年）

作者 | 吴建民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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