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了就上不了天堂的笑话—— 一种社会安全阀门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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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该文论述了亚文化里“地狱笑话”的定义、性质和分类，并且对地狱笑话的社会功能以社会学家科塞的视角进行了一定分析，对于了解当下的社会思潮具有一定参考作用。

作者：耀光

审核：zzzz

编辑：派大西

经常上网冲浪的你，也许会看到过这样一张梗图。

相信初看的你察觉到一丝诙谐，想要进一步了解到这张图好笑的点在哪里，于是你去搜索引擎上一查，结果发现这张图实际上是在拿美国六十年代总统肯尼迪之死在开玩笑。你或许会想，毕竟是美国总统，说不定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因此被我们拿来开玩笑也很正常。然后你开始看到越来越多这样的图，只不过玩笑的对象已经不再是肯尼迪，而是一些其他有可能会触及到人的道德和良知底线的事物。

有拿非洲儿童开玩笑的：

    有拿蝙蝠侠父母开玩笑的：

当然，美国的911更是常客：

这些真实或者虚构的事件里面，受到伤害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无辜甚至于是善良的人。而这种拿无辜者取乐的玩笑，就是今天普遍流行于互联网的“地狱笑话”。

所谓“地狱笑话”，萌娘百科的定义是：地狱笑话顾名思义是“如果你当听完后笑出来，你就要下地狱”，最早源于英文互联网，在国内，经由百度地狱笑话吧得到广泛传播。地狱笑话有时是将一些令人伤心的历史和经过（如肯尼迪遇刺事件、911事件等）做成段子开玩笑，有时则是对一些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丑恶现象（如儿童性侵、种族迫害）的戏谑，需要一定的历史储备和思考。其精华在于当听完后进行思考，思考后知道笑点在哪里而笑出来，但本不应该笑，以此造成内心的不适。

地狱笑话常常具有排他性，编排地狱笑话的人一般不属于地狱笑话直接冒犯的群体，编排出来的笑话也往往不是该群体能一笑置之的。如，对于深陷996制度之苦的群体，以该制度为题材的地狱笑话由于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而并不好笑，但该地狱笑话对于其他群体可能仍然成立。

看到这里，相信读者们在会心一乐的同时，也会感到疑惑，为什么会有人拿别人的伤痛来取乐，并且这种行为在当下的中文互联网甚至于是世界上都颇有流行之趋势？

为了解答这个自从地狱笑话诞生已久就出现的问题，我们首先必须要对地狱笑话的性质做一个了解。根据上面地狱笑话的定义，我们可以得出地狱笑话的四个性质。

第一个是地狱笑话必须要“地狱”，也就是说要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人们的道德伦理底线，否则就称不上是地狱笑话，而只是寻常的笑话，像是拿非洲儿童的饥饿问题、拿蝙蝠侠年幼父母双亡来开玩笑，就是典型的很“地狱”的地狱笑话。 

第二个是地狱笑话必须是一个笑话，大多数人看到这样的笑话并且明白其表达内容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捧腹大笑。当然，除了一些笑点天生就很高的人除外。第三个性质就是地狱笑话具备一种排他性，正如上述所说，地狱笑话的对象和受众必定不是一个群体，要你是一个非洲儿童看到上面那个笑话，也会笑不出来甚至有些生气。还有第四个性质，地狱笑话具备一定的讽刺性，讽刺一些看似是虚伪的道德伦理和价值观念。比如下面这张对瑞典环保少女的笑话图。

但地狱笑话是否一定要具备讽刺社会的功能这一点，仍旧是存在很大争议的，很多地狱笑话的受众认为，地狱笑话不应当是一个“正经”的笑话，如果一个笑话的目的是为了讽刺一些什么，那么它就失去了“地狱”的特点，就不算是一个地狱笑话了。也有一些人认为，苏联笑话不是地狱笑话，因为苏联笑话大都是嘲笑苏联当局的既得利益者，而不是取笑那些可怜的苏联人民，这样的笑话对于地狱笑话的受众而言，也未免太过“循规蹈矩”了。

有网友统计过地狱笑话的取笑对象，大体上可以分为下面几种门类：

可以看到，地狱笑话的常用素材大多数实际上并不具备讽刺的功能，而仅仅只是对可怜的受害者的取笑而已。既然如此，认为地狱笑话存在的基础是对社会不公进行讽刺，相比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地狱笑话真正存在的基础究竟是什么呢？或者说地狱笑话对于这个社会有着怎样的功能，以至于其能够存在？

笔者认为，地狱笑话最大也是最本质的功能，就是充当一种社会的安全阀门。谈及社会的安全阀门之前，笔者要向大家介绍美国社会学家科塞的社会冲突理论。

        刘易斯·科塞（Lewis Coser,1913—2013）

传统的社会学对于诸如地狱笑话这样伤害他人的方式到阶级斗争、民族斗争一类更加宏大严肃的社会冲突，对于社会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这样的社会冲突会引发社会的动荡不安，破坏整个社会系统的安定团结。

但是科塞的社会冲突理论却指出了一种对于社会冲突的新的视角，他认为，一定程度上的社会冲突，不仅仅对于社会是无害的，而且还有助于社会的团结和发展。就像是渔夫们在打捞沙丁鱼的时候会往里面放一条沙丁鱼的天敌——鲶鱼，来保持沙丁鱼的活力一样。科塞也认为社会需要一定的冲突，才能保持其足够的活力。

为此，科塞为社会冲突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冲突是价值观、信仰以及稀少的地位、权力和资源分配的斗争，在这一斗争中，一方的目的是企图中和、伤害和消除另一方。这样的定义，指向了冲突实际上包括两个方面，物质性的冲突和非物质性的冲突。物质性冲突，是指权力、地位和资源分配方面的不均。非物质性的冲突是指价值观和信仰的不一致。科塞认为，只要冲突不直接涉及到基本价值观或共同信念，其性质就不是破坏性的，而是对社会有好处。他举例说，天主教会内部有各种各样的冲突，但这些冲突不涉及到基督教的基本教义，那么，这种冲突就不会危及天主教本身，而只会对教会有好处。比如到底应该选择谁做教皇或者教宗，这些都是正常的和无害的。可一旦涉及到究竟是谁创造了世界，就意味着动摇了所信奉教义的基本立场。

由此，科塞认为，社会冲突具备两种功能，一是认为冲突是一种社会过程，它对于社会结构的形成、统一和维持可以起到一种手段作用；二是冲突可以激励社会革新，导致社会变迁。由此，科塞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理论，那就是社会安全阀制度。社会安全阀制度或体制是社会的一种机制，它通过潜在的社会冲突来维持一个群体。安全阀可以使过量的蒸汽排出，而不破坏整个结构，冲突也能帮助一个动乱的群体“净化空气”，这样的安全阀也可以充当发泄敌意的出口，以及排泄积累的情绪。

“地狱笑话”，就是这样一个社会安全阀门。当敌对双方的关系因为敌意而破裂的时候，可有一个替代的对象用于发泄敌意情绪，替罪羊式的安全阀门能恰到好处地起到这种作用。而地狱笑话、讽刺戏剧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它们本质上并非是社会冲突，而是在宣泄敌对情绪。发泄敌对情绪具有安全阀的作用。我们以科塞的社会安全阀门的视角来看，地狱笑话常用素材当中，大部分都和美国有关，这实际上是由于中美关系恶化之后，产生的一种对于美国的“社会安全阀门”，通过地狱笑话的玩笑，人们对于美国的恨意被转化为是一种积极的、好笑的东西，进而使得仇恨减半。比如对于肯尼迪之死的嘲笑，对拜登“大的要来了”的鬼畜创作。地狱笑话使得人们能站在一个较高的位置，将政治上本应该仇恨的对象放在一个较低的位置进行嘲笑，由此实现了某种情绪的发泄和内心的满足，进而实现了科塞所说的社会冲突的功能，维护了整体社会的和谐稳定。

因此，倘若为了一个社会长期和谐的存在，像贴吧地狱笑话吧这样的讨论平台也必须长期，并且制度化的存在，使得人们有一个可以通过笑话的方式发泄情绪的窗口，这种方式远比宣扬仇恨的政治发言要大很多，他使得人们宣泄敌意的同时，也能够获得一种轻松愉快积极的心情。科塞对此就有过一个很重要的论断，他认为，弹性比较大、比较灵活的社会结构容易出现冲突，但对社会没有破坏作用，就像美国一样，尽管经常出现街头政治和零元购，但通过这样的发泄，反而使得群众无法普遍组织起来反对其联邦政府；而僵硬的社会结构往往不允许或难以出现冲突，这是采取压制性手段的结果，由于压制，冲突一旦积累、爆发，其程度势必会非常严重，会对社会产生破坏作用。前不久百度贴吧的“地狱笑话吧”被封过一段时间，实际上就是属于这种“压制”。

这类无关大雅的笑话在疏导社会情绪方面的积极作用，很容易为人们所忽视。而倘若这类笑话的存在空间愈来愈小，乃至于最终消失，当人们只能一板一眼地直视眼前的社会问题之时，那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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