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尔新|文
当时敝县的新华书店成立“革委会”,给学校送来三张招待券。我在兵团中虽说也算“革命小将”,但真实身份其实只是普通一卒。亏得替头儿们经常写写画画,功不可没,故而承蒙关照,也有幸分到一张。原以为成立革委会嘛,大小总得搞点庆祝活动,去了方才知道,活动是没有的,直截了当就是说“吃”。首先遭遇的难题是班子组合。学校分配的招待券只有三张,须再找五位素不相识的食客才能凑成一桌。同去的谢君就说:“最好多找几个女的。”偏是那天应邀前来进餐的女胞绝少,有的提前便已预约,偶或见一单身女胞进来,不待我等开口,旁边早有脸厚者上前游说,结果总被下手快的抢走。找来找去,到底只能凑成八位清一色的男性。大家嘴上不说,脸上还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私下里谁都明白,这是八匹来自荒野的饿狼。因为书店是自家办的招待,邀请来的食客比较众多,有一多半儿桌子都是临时借的,凳子更是奇缺,所以当天的宴席,只能站着吃喝。在今天看来,实在有点委屈,但在那个年代,一般单位和学校的食堂,照例不配凳子,规矩是一律站着吃饭。久而久之,也就养成居高临下的习惯,觉得非常正常。我们临时组合的八个人,无须别人提醒,便都纷纷自己动手,各自找来一副碗筷,围着桌子站成一圈。眼瞅着服务员过来将八张招待券收走,便从此不再说话,全都装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待到动筷下箸,就看出这种组合真是糟糕透顶。菜是陆续端上来的,每布一盘上桌,周围立刻手臂生风,疾如闪电,横扫千军如卷席。前后八道菜,莫不如是操作。甚至有的菜肴,眉目尚未分辨清楚,盘子里便已经没了内容。那年头不兴喝酒,自然无人划拳,更别说彼此谦让,谁谦让谁是傻瓜。一桌子但闻咬嚼之声不绝于耳,不见礼貌之辈侧身其间。人人聚精会神,个个瞳孔放光。站我对面的谢君,明明盛的半碗米饭,却愈吃愈是见长。到我盛第二碗饭时,他那半碗米饭干脆变成一座小山。当时饭桌上气氛怪异,彼此都不对话,俨然一群恪守“食不语”古训的谦谦君子。这顿宴席吃得我莫名惊诧,唯谢君却腆着肚子异常满足。后来走在返回学校的路上,他才告诉我其中奥妙。他说吃宴席讲不得客气,客气就只能挨饿。想想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吃肉叫“打牙祭”,偶尔面对一次猪肉,你叫大家如何不变得如狼似虎?谢君深谙此道,故而行前特地动过一番脑筋。人一上桌,饭就只盛半碗,抢得肉来,嘴里吃一半,碗底里塞一半,于是只见饭长,不见饭跌,整个儿一场“地道战”。谢君还有四句口诀:“上桌四下看,眼忙手不慌。吃肉不吃骨,饭完再喝汤。”他说菜一上桌,目光定要敏锐,找准主攻方向;手却千万不能慌张,否则影响速度;吃排骨耽误时间,必须主动放弃;喝汤放到饭后,确保多吃多胀。又后来学校成立宣传队,去乡村、工矿巡回演出,吃宴席的机会便多起来了。但同桌吃饭的,不是俊男即是靓女,便要讲些风度。再说邀请我们去演出的方面,在农村是嫩豆花、甑子饭,在工矿是包子、馒头加猪肉,份量都很充足,用不着耍心计也能吃得很饱。故而谢君传授的技巧,一直没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