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敏|文
何兆武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听过吴晗的课。本来课是钱穆在上,但钱穆离开联大后,中国通史人手不足,就把在云南大学任教的吴晗请了来教中国通史。吴晗是专门研究明史的,他的教法和钱穆不同,他不是对历史做综合的观察,而是分成许多条目,比如官制、经济等等。这种缺乏整体观点,把历史分割成许多专史的讲法,何兆武不大欣赏。与一般同学相比,何兆武对吴晗还多了一种了解。何兆武的姐姐是联大38级经济系的,毕业后不能住在学校,需要租房。吴晗那时候是二房东,租了一所很大的房子,然后分租给房客,何兆武的姐姐就租了他一间小房子。二房东在过去是一个很不好听的称谓,被认为是吃差价,进行中间剥削的人。吴晗这个二房东经常赶人搬家,说是有亲戚来住,要把房子收回自用。是真是假只有他才清楚,但二房东要涨房租,通常总是这样手法。吴晗轰过何兆武的姐姐几次,给何兆武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候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昆明,大家天天跑警报。有一种紧急警报,声音急促,提醒大家飞机马上就要临头了,再不跑就有危险,要赶快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昆明不像重庆,重庆是山城,一拉警报大家就钻山洞,昆明没有山洞,所以一拉警报大家就往郊外跑。联大学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十分钟就能翻过两个山头,躲进山沟里就足够安全了。老师们则不然,年纪较大,从前的习惯本是在书斋里静坐,翻山越岭非其所长。遇到紧急情况,便很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西南联大的梅贻琦校长,那时候已经五十好几了,人却极有绅士风度。平时总是穿着整齐,永远拿着一把张伯伦式的弯把雨伞,走起路来非常稳重。甚至于跑警报的时候,周围人群乱哄哄的,他却仍然不失仪容,一边疏导学生,一边安步当车地慢慢走。可吴晗就做不到这样了,有次拉紧急警报,何兆武看见他连滚带爬地在山坡上跑,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脸色都变了。1940年夏秋之交,钱穆应邀去了成都齐鲁大学后,他的中国通史课由吴晗来教。第一次考试,全班都不及格。这在钱先生上课时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做法这有点像《水浒传》里讲的,犯人来了先打三百杀威棒,让你知道厉害。吴晗当时也就是个30来岁的青年教师,他的这种做法很难让人心服。学生们就派代表和他交涉,首先自我检讨没有学习好,然后提出老师的教法是不是也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原本非常平和的交流,吴晗却觉得伤了他的尊严,一怒之下宣布罢教,由此而引发了一场风波。抗战胜利后,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向蒋介石推荐张廷谔出任天津市长。一年后张廷谔下野,由陆军中将杜建时接替张就任天津市长。杜建时上任后,被电台邀请讲话。秘书处将拟好的讲话稿交给杜建时审阅,杜看完讲话稿后通知秘书处,要召见拟稿人。拟稿人来到办公室,杜建时问:“你就是王奎克?”就这样,王奎克被杜建时留任为机要秘书。此后,王奎克既替杜建时拟一些机密文件,也撰写类似《清明植树节》、《话说护士节》这样公开发表的文章,有时也替市长为一些社会团体及个人题字写匾。1948年,国民党加紧了对内部机构的“清洗”,一年中,天津市党部就进行了四次重新登记,特务机关也不断地向市政府提交“黑名单”。王奎克把收到的黑名单按时呈交给杜市长,杜建时每次拆封看过,就让王奎克锁进保险柜。一天,杜建时把一份黑名单递给王奎克:“不是。他只是南开的学生,反对内战,反对贪官。这算是共产党吗?”杜建时也不深究,只是提醒王奎克说:“之前,我们是按兵不动。这一次,要大动干戈,你告诉你的侄儿,躲一躲吧!”王奎克把这份黑名单看了两遍,又把以前的黑名单拿了出来仔细查看,把他认为重要的人名记了下来,然后交给了侄儿。等到军警按照名单抓捕时,处处扑空,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只有杜建时自己清楚,这风声是他有意走漏的。1949年1月15日,天津被解放军占领,新政府秘书长娄凝先首先召见了王奎克,对他的间谍工作表示了高度肯定。另一边,被俘后的杜建时被定为战犯,关押在功德林,直到1963年才被特赦。
1909年,正在昆明读书的熊庆来,接到父亲的家书,称祖母病重,盼见孙儿一面。他来不及多想,便匆匆上路了。待他风尘仆仆赶回家中,才知道原是等着他回去成亲。女方是弥勒县当地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姓姜,因为生于农历九月九日,正是重阳节赏菊之时,故取名菊缘。姜菊缘是典型的旧式人家的女子,没上过一天学。同熊庆来一样,她也是秉承父母之命,就和熊庆来确定了婚姻。两人这一年正好都是16岁。姜菊缘不知道见过世面的熊家少爷,会不会看不上自己。按照当地的习俗,进洞房前,新娘要向新郎叩头,谓之“挑水头”,意思是这个头叩过之后,往后家里挑水这一类粗重活计,就要仰仗丈夫做了。新娘叩头之后,新郎则要跨过新娘头顶,表示从今往后老婆就当任由丈夫欺负了。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姜菊缘向熊庆来叩头之后,接受过新式教育的熊庆来,没有遵行固有传统,而是将新娘扶起来,向她深深作了个揖。这一幕让新娘十分感动,也赢得了在场宾朋的众口称赞。心思细密的姜菊缘,从丈夫的这个举动,已经知道这桩婚姻定然待她不薄。成亲后没过几天,熊庆来返回昆明读书,夫妻从此聚少离多。20岁时熊庆来赴欧留学,在海外学习了8年。40岁时,熊庆来又为研究去了法国两年,并取得无穷极函数的巨大成果,被国际数学界称为“熊氏定理”。熊庆来赴法国期间,姜菊缘一个人带着两子一女在南京邓府巷生活。日子最窘迫时甚至需要自己在院子里种菜,将空着的房间出租换钱贴补家用。但无论怎样颠沛流离,天各一方,熊庆来从未抛弃过结发之妻。夫妻二人生于同年同月,姜菊缘的生日是九月九日重阳节,熊庆来比妻子晚了三天。但只要家人团聚,每年生日,两人都会合并在九月十日这天庆祝。还在头天晚上,姜菊缘便来亲自动手,用鸡蛋和面,再把面擀得极薄,切得极匀。第二天再选一只上等的鸡清炖做汤,做成鸡丝寿面,一家人围桌而坐,享受人世间的天伦之乐。面条、鸡肉、鸡汤都泛着金黄色的光泽,成为人间难忘的美味。熊氏夫妻,从16岁执子之手,到晚年与子偕老,历经几十年风雨人生。1969年,熊庆来逝世,享年76岁。又20年后,姜菊缘去天堂与丈夫团聚,留给人间一曲琴瑟和谐的动人佳话。
郭沫若是在20岁时,由母亲做主成亲的。女方是苏稽张家的姑娘,叫张琼华。媒人是远房的一位叔母,和郭、张两家都是亲戚。这位叔母并非专门做媒的那种人,言谈应该算是靠得住的。据她讲,张家姑娘如果嫁到郭家,决不会弱于郭家的任何一位姑嫂,并认为张姑娘的人品和郭沫若的三嫂不相上下。这话就有点分量了,禁不住让郭沫若想起了年幼时在竹林下想去触摸三嫂手掌的心事。郭沫若对自己的三嫂是很喜欢的,现在的这位张姑娘能与三嫂彷佛,那就犹如山谷中的幽兰,原野上的百合,自然是应该感到满意了。带着这样一种憧憬,迎亲那天,身穿长袍马褂的郭沫若,站在屋檐下,看着花轿抬进了家门,放在礼堂下的阶沿上了。在这儿要完成一个拜轿的手续,拜轿之后,轿门这才打开,新人从轿中出来。郭沫若第一眼便看见一只脚伸出了轿门,顿时在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因为那只脚不是天足,而是一朵三寸金莲。这也罢了。待进了洞房,揭开新娘头上的纱帕,郭沫若心中又是一声喊叫:“活了,糟糕!”他连容貌也没看清,只看见一对露天的猩猩鼻孔!接下来的郭沫若走出洞房,已经完全没有了新婚的欢悦。他像个木偶似的,拜父母拜宾客,磕了无数的三跪九叩、稽首顿首。昏蒙蒙地到了晚间,郭沫若借口头痛,便倒在以往睡惯了的厢房的床上,别人去闹房他一概不管,只管死闷地睡着。母亲是明白儿子心思的,三番五次地走来劝说,但无论怎样开导,怎样比方,话说了一摞一筐,郭沫若却始终沉默,一言不发。结婚后的第五天,郭沫若不等开学,便迫不及待去了省城,第二年更去了东洋的日本。这一走,让张琼华从此独守空房68年。
死不相别|溺水而亡的夏曦|代价|陈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