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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

徐敏 青衣仙子 2021-12-25


她被赵忠祥宣布为现行反革命

© 徐敏|文


吕大渝(这是演员剧雪,误为吕大渝了。特此更正)


她天生丽质,读小学时便常被挑选出来,在外事活动中向政府首脑敬献鲜花。她10岁时拍摄的电影《祖国的花朵》,其插曲《让我们荡起双桨》被传唱至今。17岁时,她因独特的气质和姣美的容颜,与赵忠祥一道,被中央电视台挑选为我国第一代电视播音员。
 
她叫吕大渝。渝是重庆的简称,也是她的出生地。她家兄弟姐妹六人,名字都是在出生地的前面加个“大”字。
 
她被挑选为播音员时,正处于高考阶段。早年,为了保证高考的生源和质量,高教部规定不能在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前招工。轮到电视台初创,周恩来以“特殊工种”为由,特批给了电视台两个名额,使电视台可以在北京的中学生中挑选电视播音员。电视台为此跑遍了北京市近百所中学,面试了一千多个高中生,最终历经四个月的甄选,才完成了寻找电视播音员的工作。
 
一开始,选拔工作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那天吕大渝和十二中七八个女生被叫到电视台播音室。一个带耳机的胖姑娘,让大家轮流在镜头前随便说几句话并且回答问题,还要朗诵一段诗文,然后再向左转、向右转。
 
吕大渝站在镜头前时,有点心不在焉。她想,不是让我们来参观电视台的吗?怎么干上这个了?她是领队,她觉得自己该问问。所以,轮到她随便说几句的时候,她就问了:“不是让我们来参观电视台的吗?怎么干上这个了?”没有人回答她的提问。接下来该朗诵点什么了,她就念了首唐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当每个人都这么做完一遍后,就让大家回家了。
 
过了不久,教导处的老师让吕大渝再去一趟电视台。第二次去电视台的时间是在晚上,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吕大渝轻车熟路就抵达电视台了。和上次一样,吕大渝又在镜头前说了、念了,再向左转、向右转。
 
吕大渝后来才明白,那是让局领导作最后定夺的举措。那天晚上,领导们都在二楼通过导演间的监视器审查她。直到梅益局长拍板,吕大渝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仍浑然不知。
 
回学校后,吕大渝仍按部就班地投入到紧张的总复习之中。直到有一天,学校领导找吕大渝谈话,参观电视台的谜底才终于揭晓。对于一直梦想报考电影学院的吕大渝来说,最初是不免有着犹豫的。但她最后还是服从了祖国的需要。
 
中学阶段,吕大渝因“不靠拢组织”、“不汇报思想”的缺点,一直不能入团。在她已经对入团失去信心,不再争取的时候,她将服从祖国需要去电视台当播音员的消息刚一传开,她就读班级的团支部书记闻嘉谟,就迅即启动了安排她突击入团的程序。很快,吕大渝便加入共青团,半个月后,就佩戴着团徽去电视台报到了。
 
这一年,她16岁。时间是1960620日。
 
不久,北京广播学院首届播音班开学,吕大渝作为调干生,被送往广播学院学习。因为属于带薪学员,每月可以拿到二十七元五角的工资。1961年春天,吕大渝结束了广播学院的学习,重返电视台,真正开始了电视播音员的生涯。
 
当时,整个电视台就三个播音员:沈力、赵忠祥和吕大渝;沈力28岁,赵忠祥19岁,吕大渝17岁。三个人负责播出全台的新闻、文艺、国际、专题、少儿等各类节目。开初的五、六年间,三个人的合作非常默契,从未发生过任何矛盾。那时候,大家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节假日,彼此因为私事而互相替班的事情时有发生,大家都不计较,只以工作为重,每个人的心地都是那样单纯、透明。
 
由于年龄和个性的原因,在播音组里,吕大渝和赵忠祥相处得比较随意。赵忠祥家住在北京火车站旁边的一条胡同里,吕大渝曾跟他去过一次。赵忠祥的母亲在北京租赁公司工作,是个很端庄、很有风度的老人。
 
文革前的几年,电视台钻研业务的气氛很浓厚。在孟启予台长的倡导下办起了英文班,吕大渝和赵忠祥都报了名,跟着国际组的陈维熙学习英文。电视大学中文系开课的时候,两人也利用近水搂台之便,直接坐在演播室里听课。两人还经人介绍,师从中国歌剧舞剧院的王嘉祥老师学习练声,上课地点在北海公园少年水电站旁边。
 
前后整整三年时间,吕大渝和赵忠祥不管晚上值班睡得多晚,第二天早上五点,都会准时在19路公共汽车站集合,乘坐头班车,一起赶到北海公园练声。无论春夏秋冬、还是雨雪风霜,两人从来没有间断过。
 
然而,一场文革,却使原本友好亲切的关系,遭到重创。
 
运动一开始,吕大渝便深感震惊。那天她乘车路过王府井,看见红卫兵正在砸“同升和”鞋铺的招牌。到了西单,只见满街的红卫兵追着行人剪长辫子和细裤腿,吓得她逃回宿舍,躺在床上半天仍然惊魂不定。当天晚上,红卫兵又在她住的广播局新302宿舍的院子里挑灯夜战,批斗一群据说是地主和地主婆的老头老太太,把他们打得鬼哭狼嚎。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平日风度翩翩的女台长孟启予面色阴沉,被人剃了阴阳头,只好戴了一顶蓝布帽子前来上班。再后来批斗走资派,各种低头、弯腰、挂牌子、坐“喷气式”的场景,无不使吕大渝胆战心惊。
 
本性善良的吕大渝,看不惯这些摧残人性、羞辱人格的做法,便选择了站到温和派的一边。当时,中央广播事业局八大部门分成了两派。造反派叫毛泽东思想战斗团,简称“战斗团”;保守派叫“兵团”,被称为“老保”。文艺播出部的保守派成立了兵团下属的“过大江战斗队”,吕大渝属于“过大江”的成员。
 
很快,广播局的大权就被“战斗团”夺走了。赵忠祥是战斗团的造反派,夺权后担任了文艺播出部的“勤务员”,相当于播出部主任。中央文革小组明确表态支持战斗团,三天两头有指示,还派人参加他们的大会,为战斗团鼓劲撑腰。
 
没有上面支持撑腰的兵团保守派,也号称坚持真理,不甘示弱,两派斗争格外激烈。吕大渝所在的“过大江”,在电视台地下室收拾了一间屋子做大本营。在那儿,胸无城府的吕大渝会常常公开议论,将矛头直指到处煽风点火的江×、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
 
这一天,江×、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四个人,又来到广播局参加“战斗团”在广播剧场举行的大会,他们规定吕大渝所在的“兵团”成员一律不得入内。吕大渝一气之下,抄起一只笔就写了个条子,大意是:你作为毛的夫人,应该注意影响,要遵照伟大领袖的教导,调查研究,不要“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乱发议论。这段话就写在广播局的红条稿纸上。
 
结果,“战斗团”的守门人连条子也不许吕大渝递进去。也幸好没递进去,否则那张条子落到江的手里,吕大渝不死也要脱层皮。
 
条子没能送进会场,吕大渝一气之下,顺手就把字条扔进了花篮里。
 
半年后,转眼到了一九六八年初夏。有一天,赵忠祥在电视台前厅召开文艺播出部全体大会,吕大渝像往常一样拿着手工编织的毛线去开会。刚一坐下,就听到赵忠祥一声大吼:“吕大渝,站起来!”吓得吕大渝一哆嗦。接着,赵忠祥递给吕大渝一张纸,命令说:“念!”吕大渝认出字条上的字迹,是美工组一位张姓同事的字体,内容是半年前她写过的那个条子。
 
揭发者是同寝室的室友,这个人当时的身份是电视台的放映员。吕大渝半年前写的那张字条虽然早已扔掉,但字迹却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下面的稿纸上,告密者就把痕迹犹在的白纸交给了赵忠祥。
 
告密者因此受到了表扬,她原本也是“过大江战斗队”的队员,与吕大渝是同属一派的战友,但因为她揭发了吕大渝,赵忠祥表扬她能“反戈一击”,将她吸收到自己的“战斗团”作为“依靠力量”,后来还让她入了党。
 
相反,吕大渝却被赵忠祥宣布为“现行反革命”。作为前奏,广播局西小院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袭来,然后序幕拉开,在广播剧场举行专场批斗大会。登台发言者个个慷慨激昂,宣称“谁炮打中央文革谁就是反革命”,于是“打倒吕大渝”的口号,就成了愤怒声讨罪行后的标配。此后,每当批斗广播局和电视台的“走资派”,就会把吕大渝叫上台去陪斗。走资派都是些老家伙,只有24岁的吕大渝是个年轻小姑娘,形成的风景很奇特。
 
随着批斗的深入,有的“过大江”成员迫于压力,也站出来揭发吕大渝的反动言论,性质升级,吕大渝因此被内定为最具危险性的反革命。
 
这一来,吕大渝连电台播音员也做不成了。她被勒令停职,关进了电视台的“牛棚”。每天早上,吕大渝的任务就是洗厕所、扫院子,然后和电视台的走资派、地富反坏右一道,写反省材料交待自己的“反动思想”。
 
除了精神上摧残,还有身体折磨。三秋时节,电视台下乡支农,去怀柔帮助秋收,会把吕大渝安排和男壮劳力干一样的农活。下雨后,地里的大捆秫秸又湿又重,就连二十多岁的大个子复员兵都扛得龇牙咧嘴,却要求吕大渝必须和他们扛得一样多。
 
弯腰刨高粱茬子是很苦的农活,别人可以和上树摘梨的工种轮换,却硬要吕大渝刨了整整三秋的高粱茬子,干到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只好趴在地上接着刨。吕大渝从此落下了腰肌劳损的病根,连扫地、切菜、站着打电话都不能持久。
 
这样的苦难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在阴冷、灰暗的日子里,吕大渝也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有一天,吕大渝骑车回家,在新街口被一个戴眼镜的男士拦下。这个人身材瘦高,戴一副眼镜,书卷气十足。印象中,他是广播局对外部的编播人员,好像和赵忠祥都是造反派“战斗团”的成员,吕大渝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显然是刻意在那里等着吕大渝的。他对吕大渝说,不要看人们在大会上都呼喊打倒你的口号,其实大家心里是有分辨的。他说只要耐心等待,事情总会过去的。他还嘱咐吕大渝千万不要想不开,他强调说,那样就永远说不清楚了。
 
像这样私下关心和鼓励吕大渝的同事和朋友,让她终身难忘。
 
等到工宣队和军宣队进驻电视台以后,给吕大渝“落实政策”,她的处境才好了一些,重新被允许参加一般的播音工作,只播那些不重要的小节目,仍属于控制使用的对象。
 
政治斗争,向来变幻莫测,正如《红楼梦》说的那样:“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1971年,文革早期夺权、掌权的赵忠祥,后来也成了“阶下囚”,被关押起来。
 
有一天,吕大渝突然被党小组长叫到电视台前厅问话。两人过去都是保守派“过大江”战斗队的成员,关系不错,所以问话时,一脸的和颜悦色。他说,赵忠祥有天在电视台前厅攻击了周总理,吕大渝当时在场,他希望吕大渝揭发检举赵忠祥反对周总理的罪行。
 
吕大渝对那位小组长说:“这不是事实,完全是无中生有。”
 
小组长说:“当时大段也在场。”大段是广播学院毕业的摄像师。
 
吕大渝反问说:“那你怎么不去让大段揭发?”
 
小组长提醒说:“你好好想想,赵忠祥当初是怎么整你的?”
 
吕大渝急了:“那也不能因为他整过我,我就造谣呀!”
 
小组长没想到吕大渝会替赵忠祥说话,顿时翻了脸:“你这是站在什么立场上?”
 
吕大渝急得跟他拍了桌子:“实事求是的立场。你敢把大段找来,咱们三家对质吗?告诉你!我不是党员,党纪管不着我,但我是公民,如果真有那么回事,我可以受国法处置。”
 
吕大渝火冒三丈,扔下那位小组长,连门都没敲,就闯进紧挨着女厕所的党支部办公室大喊:“管不管你们的×××了?有他这么说话的吗?”一屋里坐着七八个头头,正在开会。吕大渝把事情经过嚷完以后,也不等他们表态,就摔门扭头走了。
 
吕大渝这种不管不顾的暴脾气,搁在赵忠祥掌权时,料不定会闯下什么大祸。幸好当时文艺播出部掌权的又换成了保守派的“过大江”,这些人过去和吕大渝是一派的,所以后来再没人对她提及此事,也没人再来找她揭发赵忠祥了。
 
这一切,在后来那四个人倒台后,都结束了,社会又基本回到了正常状态。1996年“文革”三十年之际,海内外华人以及报刊、杂志纷纷温故知新,推出了关于文革的记事和回忆,为的是记住历史,珍惜今天。那年春天,英国《天下华人》杂志的总编辑吴真谛,向吕大渝问起文革年间赵忠祥把她打成“反革命”的情况,希望她能写成一篇回忆。
 
这触动吕大渝打开了回忆的闸门。她当时有过反思,她问自己:假如当年那张纸条是别人写的而被我拿到了,我会不会拿它卖友求荣?答案是:我不会。
 
吕大渝进一步的反思是:假如自己当年是个造反派,也夺了权,成了相当于文艺播出部主任的人物,有人交来赵忠祥写的一张对江青不恭的纸条,自己会不会也把赵忠祥打成“反革命”?吕大渝坦诚地剖析自己:“我想我是会的。”但扪心自问,吕大渝说:“假如不得不把赵忠祥打成反革命,我会心慈手软,我会有所顾忌。在不予人口实的前提下,我会网开一面,对他多加关照。毕竟我们在中国社会尚且正常的年代里,在中国电视事业初创的岁月中,曾并肩走过一段充满朝气的时光。”
 
从后来小组长要吕大渝公报私仇、诬陷赵忠祥被她断然拒绝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吕大渝是能秉持良知、坚守道德底线的,她“从来没有为了保全自己而乱咬过任何人,哪怕是整过自己的人”。
 
1987731日,在协助完成了首届中国青少年航天飞机科学实验活动颁奖大会后,吕大渝离开了中国,离开了她生活了35年的北京。行前,电视台一位领导托人捎话说:“告诉大渝,此去就不要再回来了。她的个性不适合在中国生活。”
 
然而,即便走得再远,哪怕天涯海角,那早已融入她生命中的故园情,今生今世是忘不掉了。故而有了机会,她总要回来走走。
 
1996年初夏,移民美国的吕大渝又一次回国,在中央电视台电梯门口,巧遇和倪萍在一起的赵忠祥,两人只是一般性地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了。
 
其实,两人是应该有话可说的。毕竟,文革中的那场恩怨,终归需要面对,需要一个良知的回归,一个真诚的道歉,一个发自内心的忏悔。
 
然而直到赵忠祥死,两人之间也没等来这场面对……
 
资料来源:
吕大渝:《走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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