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慧丨走进纤维艺术的世界
施慧的工作室座落在杭州白马湖边的最葵园,这里既是杭州文化创意产业的聚集地,也是一片远离城市的喧嚣之所。进入工作室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长长的木质桌,上面堆满了宣纸、纸条、针线……她的新作《一千年以后》系列创作正在进行中,书写过的宣纸被折成条状,在用针线一一缝制。这间散发着一种宁静美的工作室里,似乎有一种让人忘却时间的魔力。
一针一线,作品在她的手中一点点成型,而这也是一种时间的等待,转瞬就是三十多年。自1986年参加由保加利亚著名壁挂艺术家万曼的“壁挂艺术研究所”, 施慧就与纤维艺术结下了不解缘分,她不仅仅是一位纤维艺术家、中国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更是中国纤维艺术的先驱者。三十多年来,她身体力行地推动着中国纤维艺术的发展。
她的创作题材与材料十分广泛,在棉、麻、宣纸、丝、纸浆中,她不断探寻着纤维艺术的可能性。她的作品不仅体现了她对空间和纹理的关注,更体现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与表达。
《书非书》
施慧总是不断试验、尝试,用时间寻找每一种材料新的可能。如她与宣纸的缘分起源于1992年一次偶然的旅行,在浙江富阳,施慧看到了宣纸制作的过程,在一池清水中捞起纸浆的过程让施慧十分着迷。此后几十年的创作里,宣纸是施慧创作的主要素材。近年来,她重返纤维艺术的源头,在质朴的棉线中寻找纤维艺术的全新可能。最近在中国美术学院设计博物馆展出的作品《另一种书写》,便是用线编织出书法狂草笔墨的作品。
《另一种书写》
三十年如一日的创作,背后是其付诸无数时间和耐心,不断实验的创造。“心静下来的时候,慢就是快。”纤维艺术需要的是时间与耐心,这些看似缓慢的进程,却在踏实的一针一线中实现了艺术性和实验性的跨越。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当代纤维艺术研究所主任。1982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染织专业,获学士学位。1986年-1989年在“万曼壁挂研究所”研修当代纤维艺术创作。1987年,作品《寿》(合作)参加瑞士洛桑“第十三届国际壁挂双年展”,实现了中国当代壁挂艺术走向世界的零的突破。施慧是上世纪80年代中国第一批从事当代纤维艺术的艺术家,她坚持纤维艺术在当代艺术中的创作方向,作品以棉、麻、宣纸、纸浆等纤维材料为特征,在当代艺术的层面上体现出东方精神的底蕴。作品先后参加国内外许多重要展览及提名展、双年展,引起广泛关注。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深耕纤维艺术这一领域的?
施慧:我小时候起,就对手工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擅长使用钩针织毛衣、缝补衣物,还尝试过玻璃丝结艺、剪纸和刻纸等手工技艺。然而,当万曼带来了欧洲60-70年代的纤维艺术创作时,他将我们的手工变成了艺术品,这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我们这一代人注重事业和理想,而在纤维艺术领域,我似乎看到了自己可以从事一生的事业。因此,从1986年参加万曼壁挂艺术研究所开始,我便下定决心要走这条创作的道路。
1987年您和朱伟制作选送瑞士洛桑“第十三集国际壁挂双年展”作品的《寿》,当时是怎样的创作背景?
施慧:这件作品是在导师万曼的指导下完成的。在我们开始创作之初,他强调了从自身文化中寻找元素并进行转化的重要性。因此,《寿》以中国文字和书法为基础,形状呈现龟背,中央是巨型的“寿”字,右下角还附有甲骨文,象征着中国文字源远流长的特点。
《寿》
《寿》参加洛桑国际壁挂双年展收到怎样的反馈?
施慧:现场观众觉得它博大、浑厚,有中国文化的气息。另外选上的两幅是谷文达的《静·则·生·灵》和梁绍基的《孙子兵法》,都是很有中国民族特点的作品。这一事实表明,在世界艺术舞台上想要立足,越是凸显民族特点,就越能够在全球范围内获得认可。因此,这三幅作品都散发着浓郁的中国文化气息。
您是怎么把握作品跟空间平衡?
施慧:《寿》是我第一次创作大型作品,那件作品有5.6米高,当时我们的手稿非常小,此前我们只创作过1米大小的作品,而万曼认为,这件作品高度要做到5.6米高度,否则,没有尺度,力量感就出不来。最后我们在他的带领下完成了这件作品。
从此,我便感受到大型作品的力量感。我之后的创作作品,尺幅都比较大,几乎没有小作品。创作大型作品时,把控尺度感是非常重要的。首先,你要知道空间中会呈现什么样的展示状态,需要考虑到观看者与作品之间的关联。
如乌镇的作品《悬础》,它在乌镇现场展览的时候所有的作品都吊在上面,只有一件放在下面。这是一种空间展示方式,需要考虑的是观众会从哪个角度进入,是否可以在作品中穿行,还是远距离的观看。我的一些作品会刻意邀请观众在作品中行走体验,这时就还要考虑作品与身体接触、观赏者的视觉感受等方面。
《悬础》(2019年乌镇展览现场)
纸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您常用这种材料是不是也有东方性的考虑?
施慧:宣纸作为中国文化的承载物之一,中国山水画、书法都是通过宣纸来呈现的,用宣纸来创作作品,本身就包含着中国文化的信息。
我的导师万曼去世之后,我不停地思考怎样创作,才能体现中国艺术家呈现的面貌。有一次,我在国画系的走廊上看到许多废弃的宣纸,我下意识地去抓,发现这种材料非常得柔软。我就捧了一大捆回家,尝试折成条来进行编织。
您在90年代开始采用浙江富阳宣纸进行创作,当时做纸浆的时候一下子就成功了还是尝试了一段时间才达到满意的效果?
施慧:当时一直在试,在各种不同网状结构上试,不同的结构有不同的呈现。
最贴合您想象的网状是什么样的?
施慧:对每一件作品来说最好的网状都是不一样的。在我的一些创作中,我会选择用纸浆与别的材料进行融合,比如纸浆可以成为宣纸和棕绳的融合的媒介,使两种材料呈现一种新的视觉感受。
纸浆只是材料的第一步,它在变成一件作品的时候还会经历哪些过程?
施慧:纸浆是需要一层一层覆盖才能制成作品的。比如有一件作品《巢》,是半球状的结构。在一般的概念里,白色的往往比较轻盈,但通过一层一层的纸浆覆盖,会让人觉得它是沉甸甸的。这里面就包含了时间、生长、繁衍的概念。
《巢》
作为传统艺术书写用纸的宣纸,在作为当代艺术材料时是否有局限性?
施慧:局限肯定是有的。每一种材料能够呈现的视觉效果都是有限的。我们平时做实验,其实就是把常态的东西挖掘出非常态的那一面来呈现给别人看。不管哪一种材料,只要不断地去实践,都是有不同可能性的。
您创作的《本草纲目》系列作品中,又是如何将纸浆、植物、药材进行结合的?
施慧:一是我本身对植物、自然界的情感。年轻时到过农村,对农村的大自然一直青春的记忆;另一个原因是我在创作《本草纲目》作品期间,自己也吃了两年中药,这让我跟中医产生交流,了解到中医不受重视的无奈。我觉得应该把中国传统文化《本草纲目》典籍做一些推广。
《本草纲目·1》(2012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现场)
您的创作材料,近年来从纸浆,又回到最初纤维的源头棉线来创作,您是否在坚持一种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
施慧:潜意识里会有这种想法。现在在我们学校设计博物馆在展出的作品也叫《另一种书写》。我在一个不锈钢的框架上用黑色的线来进行编织。猛一看似乎是狂草,这种书写与中国文字的气韵合为一体。
我这两年的创作就是想跳出纸浆来看看纤维本体还能做到怎么样的程度和面貌。越做,越意识到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强烈意识。
《另一种书写》
您是推动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的关键人物,您觉得现在的纤维艺术还算小众吗?
施慧:纤维艺术就概念来说还算是一个小众门类,是因为在过去几十年中,这个领域主要由女性艺术家从事,并且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和认可,导致大众对纤维艺术的了解有限。
近年来使用纤维艺术材料和语言进行创作的艺术家数量相当可观。因此从创作角度来看,并不能将其称为小众。我们推动纤维艺术展览的目的并不是要扩大纤维艺术家队伍的规模,而是通过推动这种艺术媒介的发展,促进媒介本身在艺术创作中的运用。
纤维艺术本身就是生活资料,它与生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结合非常紧密的。因此,纤维艺术的表现语言是非常丰富的,背景资料也是非常丰富的。
2013年第一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展出现场
“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到现在有十年了,这十年中国纤维艺术的发展您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施慧:纤维艺术的前景是可观的,因为它的材料非常的日常化,一些其他领域的艺术家也在用纤维材料进行创作。
纤维艺术的创作语言多样,内涵丰厚,很利于创作表达。现在学校里报纤维艺术专业的学生也比以前多起来了,说明它的影响力在慢慢扩大。
纤维艺术也是一种时间的艺术,但是现在大家的心态都比较浮躁,您怎么教导学生坚持这件事呢?
施慧:快和慢的问题不仅是时间尺度,更是心境的问题。心静下来的时候慢慢做一件事情其实很快就做完了,并不是想象的那么慢。但如果心很紧张、浮躁,做事情做得再快都觉得是慢的。
我们把这些技法教给学生之后,让学生自己选择创作理念,尊重自己的内心去创作。
《一千年以后》
您对自己的创作有没有一些很强的计划性?创作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呢?
施慧:我没有很强的计划性,我就是停下来就做作品。如果撇下艺术不做,我就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做什么,价值在哪里,我觉得只有在创作中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我没有其它特别的爱好,喜欢品品茶,如果有空,就去山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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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谢媛
视频拍摄:王经纬
图片拍摄:丁波
摄影助理: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