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声：全家福
一个多月以前，二叔家的妹妹告诉我，一个月后她的大儿子举行婚礼，她想在儿子婚礼上再照一张全家福，我欣然同意，觉得是该再照一张全家福了，原来的那张全家福还是一张黑白照片，摆放在老家的相框里。我对那张照片记忆很深刻，电视剧《人世间》热播时，每次看到主人公家里的那张全家福，我都会想起老家那张黑白照片。
妹妹说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二叔的病房里，当时二叔的病不容乐观，刚一发现就是肺癌晚期，我想为失去做手术机会的二叔寻找靶向药，可是病理出来后，确诊的结果让我大失所望，二叔得的是恶性程度高并且没有有效靶向药的小细胞型肺癌，主治医交代还有半年时间，可时不时每分钟高达一百六七十次的不稳定性心率，让二叔的病已经到了和死神争分夺秒的程度，在无常又紧迫的情境下，身边的亲人有种一天天数着日子过的感觉，都希望他能平安的参加自己外孙的婚礼，我们一大家子人在婚礼当天吃上团圆饭，如愿的照张全家福。
虽然二叔是因为多种基础病放弃化疗，但是我总觉得身为农民的他，属于6亿人月收入仅1000元的群体，如果条件好，能定期体检，及时发现，而不是在久咳不止的情况下才去就医，也许会有挽回的余地，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力回天，在仅六十六岁的年纪，后面的日子变得屈指可数。
宏大叙事外普通人的真实生活无声中蒙上了一层灰色，容易被人忽视，他们的喜怒哀乐甚至价值被湮没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很多时候在人们还没搞明白生命的意义在于长短还是深刻时，倏忽间，就已油尽灯灭，漫长的时间更多的造就了人们活着的韧性。
婚礼上，穿着盛装忙着操办儿子婚礼的堂妹，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头一天在老家的医院里去世了，急匆匆赶了二百里路回家参加婚礼的我，依然沉浸在婚礼结束后再照一张全家福的喜悦中，在饭店我看到很久没见的亲友兴高采烈的打着招呼。全然不知获知二叔死讯的家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婚礼上的喜庆。只是在宾朋满座，欢声笑语的婚礼现场没有见到二叔，让我觉出异样，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席间三叔家的妹妹小声告知我二叔病故的消息，顿时，喜宴变得索然无味了，我看着满脸笑容领着儿子儿媳在酒桌前敬酒的堂妹，内心满是酸楚，不知道当她得知二叔死讯时会是什么情景。
二叔葬礼在老家的村子里办的，出殡那天我回到离开四十多年的老家，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故乡那个小村子，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房屋院落变得比原来稠密高大了，感觉街道变窄，车子拐弯有些困难。也许原来就是这样宽，只是那时不是开车，显得路宽而已。
老家的一切虽不是物是人非，但也是一个重新认识的过程，我除了本家几个熟悉的长辈还记得，其他的人，无论年长者还是儿时的玩伴，很多不知道如何称呼，当他们问我“还记得我吗？”时，我使劲在记忆深处搜索和自己打招呼的人是谁，没有一时间想起他们，让我觉得惭愧，虽然停留在八九岁孩子记忆里的很有限，但我觉得他们都是应该留在我记忆中的人。
大爷爷家的四婶子聊起我小时候的样子时， 很多往事也从我的记忆深处冒了出来，她家院子里有颗大槐树，每年春天那棵树上的槐花都开的格外茂盛，散发着清香，我们采槐花做玉米面的烀饼。秋天和煦的阳光撒在老屋的院子里，她老公也就是大爷爷家的四叔和我老叔在院子里做着木匠活，刨着一块木头，地上落满了刨花，放在窗台上的收音机里中正播放着一首外国歌曲，他们两个笑着说那首歌什么调？过了很多年以后，我知道了那首歌是《音乐之声》里面的插曲，一首很著名的歌曲《孤独的牧羊人》。离我家老屋最近的三爷爷家屋后有个猪圈，猪圈周围种了很多洋姜，收获的时候我和哥哥从土里挖洋姜……
故乡就是那么奇妙，无论你走多久游多远，都会有一根线与你相连。沉寂的乡村仿佛静止一般，在漫长的时间里，延续着它特有的生命力，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它都万变不离其宗，尊崇着熟人社会的乡土亲情。当人们探讨生命的深度和广度 ，在各种撕裂中寻找调和时，它依旧存续着原始的生命力，在活着的喜悦与逝去的悲伤之间不停地交替着。
内心无处宣泄的悲伤使得我和妹妹在二叔的灵位前抱头痛哭，我们身着丧服跟在灵柩车后面，沿着河堤走在送葬的路上。萧瑟寒冷的冬季，墓地遍地枯叶，在亲人的痛哭声中，林木之间堆起了新的坟茔。
几天前，大姑把那张全家福发到了亲友群里，那张照片拍摄于1978年冬天，那时在部队服役许久没回来的爸爸回家探亲，为了留念，在大姑夫的安排下照了这张全家福，那年二姑刚出嫁，老姑还在上高中，回娘家的大姑也很年轻，老叔二叔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爷爷奶奶刚进入老年，我和哥哥还是儿童。
现在再看那张照片，相片上已有四位亲人去世了，逝去有爷爷、奶奶、妈妈、还有二叔。这张照片犹如那首低沉又富有沧桑感的歌曲，就是电视剧《人世间》的主题曲：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
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
命运的站台
悲欢离合都是刹那……
附：照片
后排老叔，爸爸 ，二叔
中间老姑，大姑，妈妈，二姑
前排作者，奶奶，爷爷，哥哥
【作者简介】江澜声，坐标河北，医务工作者，一枚园地耕耘者。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
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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