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作者。
每个人都不应自我渺小
作者:黄裕生
面对生活世界中的种种不公不义乃至黑暗,人们在表示愤慨之外,经常慨叹自己只是普通人而无能为力,于是便心安理得地任由不公不义在自己周围持续发生,任由自己变得无足轻重而无所作为,甚至任由自己变得愈益渺小而同流于种种苟且。但是,我要说,毎个人虽然都是普通人,但普通人并非无位格无责任的“常人”,作为一个个人,每个普通人都负有改善自己生活于其中的社会的责任。因为一个共同体的改善,一个社会的向好,取决于每个成员为公平正义的维护与付出。履行这样的责任,改善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不必什么高大上的理想,也不必多大的勇气,甚至也无需牺牲什么利益,更无需什么职位与权势,而只需尽力维护自己的尊严而不在任何场合低三下四,只需尽可能捍卫自己的权益而不总是忍气吞声,只需尽量忠于自己的良知而不随意附和表态,只需抬眼在意自己长远的利益与安危而不蝇营狗苟于当下的卑污。人在需要获得他人帮助,或者命运操在他人之手时,最容易摧眉折腰。但是,如果你明白,实际上真正的帮助不是靠乞求来的,而能影响你命运的人实际也并没有理由借此来换取你的低三下四,那么,你不应该、也没必要低三下四。相反,如果你低三下四,那么,就会有人习惯于你的低三下四,并因而造就出一批喜欢别人低三下四的人。所以,你的自我渺小损害的不只是你自己,因为你造就了一个会迫使更多人低三下四的社会。也许你正如其他人一样,把低三下四仅仅当作一时的手段或策略,但是,只要你行使一次这样的手段,你就在给自己制造不得不使用这种姿态的无数场合。原因有二:你以低三下四这种姿态去对待优势者,是在诱发优势者身上的恶——享受人上人的尊荣,而这种恶就象毒品一样,沾上了便会成为一种不易戒除的爱好;同时,你以低三下四这样简便的方式去获取优势者对你的好处,马上会有更多人效仿。所以,只要你有一次选择了低三下四,你就会有更多次要选择低三下四。我们每个人都生活于各种共同体里,最切近的共同体就是工作单位。人们常会慨叹自己工作的共同体是一个江湖世界,为了拉邦结派,不得不把大量时间与精力耗费于呼朋唤友,应酬于酒肆饭馆,游乐于声色犬马,以图有利于自己的事业前途,人生前景。对此,很多人最爱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来为自己开脱,甚至还多少为此得意。殊不知,人生总共不到百年。在这百年不到的生命里,如果说发挥自己的天赋,成就自己的抱负,是每个人最重要的事业,也是每个人最长远的利益,那么,真正能为每个人实现其长远利益所用的,也就工作期间的那几十年。在这最关键的几十年里,把大量时间与精力耗费在经营江湖的苟且之中,自己的天赋如何得到充分发挥?自己的抱负又如何得到真正实现?沉迷于眼前的苟且与利益,而耽误乃至忘却自己最重要的人生事务,那不只是损失的问题,而是犯了人生最愚蠢的错误。江湖之为江湖,就在于它破坏公理、突破原则,而专行潜规则。什么潜规则?一言以蔽之,私谊高于公理,私利凌驾于共同体利益。一个共同体,一个单位江湖化,意味着这种地方私情泛滥,私利潜行,而公义退席。这样的单位,这样的共同体,必是徇私情而枉公义,有私义而无公理。置身于这样的江湖社会,要独善其身的确很难,必定要付出种种代价。但是,这种代价的付出是值得的。与其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于种种苟且之中,为独善其身而付出的代价,至少不至于更影响自己的人生要务,这是其一。其二,当且仅当有人拒绝同流于江湖而独善其身,才会有更多人脱离江湖心态、江湖习性、江湖行为而使单位与共同体去江湖化,如此,自己与后人才有希望告别江湖世界而回归真正的共同体,回归健康人格与光明心态。其三,相反,如果人人因要付出代价,或者自以为渺小而无力回天,便合流于江湖,那么,走江湖不仅成了每个人的宿命,也成为每个人的后代的宿命。而这不管是对于个人,还是对于一个共同体,都是最可悲的。因为在一个私谊泛滥、私利潜行而公义稀薄、公理退席的江湖世界里,无人独善其身,则无人能养育其浩然之气,成就其伟岸人生。这里除了平庸与猥琐以外,就是平庸与猥琐的永恒循环。这意味着,如果人人自我放弃,则不仅世界无从改善,而且无人能成就其伟大志业。简单说,如果人人自我渺小,将无人在这个世界占有他应占有的位置。作为高级存在者,我们人人都有良知,都有善良意志。这样的良知,这样的善良意志,是大自然配备给每个人的一盏烛光,它能照出人间最基本的是非、善恶与真假。如果我们忠于自己的良知,听从自己的善良意志,我们不仅知道自己应行的路,而且明白共同体可改善的方向。不过,人类的复杂性就在于,总有人会遮蔽自己的良知,忘却或假装忘却自己的善良意志。他们或者因利令智昏、权重智迷,或者因积习障目、误入邪说,或者兼而有之。于是,人类共同体不时面临着这样的危险:出现假大空的大设计、大忽悠,试图把共同体引向所谓美好而实则难灾的未来。一个小共同体,比如工作单位,出现这种危险,走向浮躁、浮夸的堕落之路,就是这个单位的命运;而一个大的共同体出现这种危险,走向狂热与毁灭的不归路,就是它的未来。相于对共同体而言,每个成员个体都是渺小的,但是,能阻止这种命运与未来的最直接力量,就来于共同体里的每个人。因为我们知道,任何违背人类良知与普遍公义的大设计、大忽悠,要落实,要实施,需要得到普遍认同,而获得普遍认同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赞颂,推出颂歌。所以,赞颂在哪里流行,颂歌在哪里唱响,通常就意味着那里的共同体在滑向危险。记得有一位思想家在二战前警告过德国人,德国的危险与德国人对希特勒赞颂的热度成正比。理由是,关于德国优先与德国特殊的帝国梦想的实施只能建立在对希特勒个人的赞颂之上。因为违背人类普遍公义的帝国梦想不可能靠理性与良知得到认同,只有靠对这个梦想的设计者与倡导者的狂热信奉才有可能。我们可以合理地设想,倘若当时的德国人能够在有人制造颂歌的时候,保持理性的清醒,遵从良知的判断而不随便附和,或者至少能听从善良意志的劝导而保持沉默,那么,虽然有疯子的帝国梦想,德国也不致于因此而滑向难灾。因为梦想毕竟只是梦想,只要它不合符乎理性与天下公理,它就必在人类对理性与公理的坚守中瓦解消散。在这个意义上,我要说,在共同体里,每个成员个体既是渺小的,也是伟大的。渺小就渺小在,如果你自我渺小而不作为,你必被共同体吞没而变得微不足道;伟大就伟大在于,只要坚守你自己的理性与良知,你就可能改变共同体而成就超凡的自己。所以,我们可以进一步说,一个坏的共同体之所以坏,固然有种种原因,但成员个体的自我渺小、自我放弃应是最根本的原因。而一个好共同体之所以好,最应归功于共同体里每个自我改善、自我承担的成员个体。如果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改善自己,改善共同体,那么我们每个人就都应当防止自我渺小;如果说我们每个人都渴望自我成就,那么我们每个人都不应当以自己渺小或位卑言轻为理由而放弃坚守与改善,哪怕这种坚守与改善充满艰难。 就存在的格调上而言,一个人的渺小与伟大,根本上取决于每个人自己。(本文原刊于公众号《纯粹哲学》2018年6月3日)【作者简介】黄裕生:现任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著有《真理与自由:康德哲学的存在论阐释》《摆渡在有-无之间的哲学:第一哲学问题研究》等;主编有“纯粹哲学丛书”,主讲的《西方思想经典与现代社会》入选哲学类国家一流课程。微信公众号:思想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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