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费曼先生!
这是周岭的第78篇原创文
本文5135字,阅读时间约7分钟
导读: 一直有读者希望我能开写作课,我都说不会开的。因为市面上已经有很多专业的写作课了,比如「师北宸」老师的写作训练营。
而且我的个人时间也非常有限,最关键的是,我的写作水平也很有限,有限到我只能大概说出一两点体会。
如果你不嫌少,那不妨就当这篇是一堂免费的写作课吧……
在没有互联网之前,普通人想通过写文章获得大量反馈是一件很难的事,除非登报纸、上杂志。
即便如此,也得耐心地等待读者的回信或电话。
而现在,只要鼠标一点,几秒之后就有可能收到读者的留言或点赞。
如果文章写得足够好,反馈就会像潮水一样在短时间内涌来。
每每体验到这种美妙,我都要在心里感恩一下这个时代福利。
这福利不仅仅带来迅速的反馈,而且总会夹带着一些“惊喜”。
比如我曾多次收到这样的留言:
这不是“费曼技巧”吗?
好像是费曼学习法吧?
与费曼学习法异曲同工;
费曼技巧出神入化。
说起来真让人不好意思,初次看到这些评论时,我真是一头雾水。
因为那时的我孤陋寡闻,根本不知道谁是费曼,什么是“费曼技巧”。
为了不显得那么无知,我只好假装自己知道,回过头再去一通恶补。
结果发现“费曼先生”和“费曼技巧”原来在学界如此大名鼎鼎。
而自己的写作竟然能和他挂上勾,这不禁让我感到一丝傲骄。
所以我非常好奇:
为什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和费曼先生走到同一条路上呢?
我想要是搞清楚了其中缘由,大概率又能把这个重要的经验复制传承给其他人。
所以,这又成了一件我不得不做的事。
费曼先生和费曼技巧
先说说费曼先生吧,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物理学家。
有多厉害呢?
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
这可是人类最高的学术荣誉,一般人是没什么机会去拿的了。
不过费曼先生也不是那种天生就很聪明的人,事实上他的智商水平只有120,比普通人也就高那么一点点。
他之所以厉害,除了有强烈的好奇心和韧性之外,应该还与他独特的思维习惯有关。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他的父亲麦尔维尔,他在教育孩子如何思考方面很有自己的一套。
比如有一次他给小费曼读《大英百科全书》中关于恐龙的知识:“恐龙的身高有25英尺,头有6英尺宽。”
读到这儿他没有继续念下去,而是停下来对费曼说:
“来,让我们想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要是恐龙站在我们门前的院子里,那么它的身高足以使它的脑袋凑着咱们这两层楼的窗户,可它的脑袋却伸不进窗户,因为它比窗户还宽呢!”
这样一解释,原本抽象的概念就变成了具体的形象。
而麦尔维尔总是把所教的概念,通过自己的语言把它变成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无形中,费曼就从父亲那儿学会了一个很有力的学习技能:“翻译”。
即无论学习任何东西,都要努力琢磨出它们究竟在讲什么,实际意义是什么。
另外,麦尔维尔还会时常问他类似这样的问题:
假设火星人光临地球,而他们从来不睡觉,所以当他们问你“什么是睡觉”时,你该如何回答呢?
这问题看似简单,但不容易回答,不信你试着答答看。
因为向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知识的人说清楚一件事是很难的!
正因为这种有意无意的训练,使费曼养成了这种独特的思维习惯。
以致在从事物理研究的时候,也会要求身边同事在向他汇报或者解释一个新事物时,必须用最简单的话来讲清楚!
一旦解释过于冗余或者复杂,就说明根本没有理解透彻。
所以,所谓“费曼技巧”就是:
通过自己的语言,用最简单的话把一件事情讲清楚,最好让外行人也能听懂。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是不是让人有些惊讶?
大名鼎鼎的“费曼技巧”难道不是什么复杂精妙的技法么?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在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之后,得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也许这就是大道至简,只是我们习惯了繁琐和复杂。
误打误撞的好运
我没有费曼这么幸运,有一个从小给我讲形象故事的老爸。
不过我也是很幸运的,因为我能自己阅读。
2016年11月份的时候,我读了刘未鹏的《暗时间》,他在文中提到的一个观点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你不能自己站在11层,然后假设你的读者站在第10层,指望着只要告诉他第11层有哪些内容就让他明白。
你的读者站在第一层,你必须知道你脚下踩着的另外10层到底是怎么构造的。
这就迫使你对所掌握的,或之前认为正确的那些东西作彻彻底底地、深刻地反思,你的受众越是不懂,你需要反思的就越深刻。
或许刘未鹏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是费曼技巧,但学习这件事,探索到最后,肯定是趋向同一处的。
所以我误打误撞地遇到了这个思维好运,无意中开始运用起这个简单而又高级的技巧。
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要让自己写的东西让外行人也能看得懂。
也是在那一年的那一个月,罗振宇的一个观点也深深地触动了我。
他这样谈到自己的学习:
真正的学习是把新知识像缝扣子一样,缝接到原有的知识结构中。
我自己的方法是这样:每天要求自己写够五篇阅读心得。当然每天不用长篇大论了,短短这几个词就行。本质上就是逼迫我原来的知识结构对新知识做出反应,然后把这个反应用文字固化下来,这缝接的过程就完成了。
虽然他也没有提什么费曼技巧,但底层也是一样的:用自己的语言去解释新概念。
而我也在那时自创了一个“缝合学习法”,就是来自罗先生的这段论述。
回头看,刘未鹏和罗振宇对写作和阅读心法的描述本身就很“费曼”。
因为他们都没有用什么抽象的概念来解释,而是分别用了“第11层楼”和“缝纽扣”的形象比喻,让人一看就懂,然后牢牢记住。
而我现在的写作风格,也正是因为这种意识的支撑和引领才得以塑造。
但客观地说,我对这种能力的理解和运用还十分有限:
要么说得太多不够简单,要么无法完全用自己的话说清楚。
尽管如此,我也已经体会到了这种力量的强大。
好消息是,我现在已经能够把它拎出来主动运用,而不再是模模糊糊的误打误撞了。
用简单的语言
写作,仅仅是费曼技巧一小方面的体现,事实上,费曼技巧是一个非常普适的学习方法。
因为它触及到了人类接触信息的根本方式。
如果你了解人类大脑的基本构造,就一定知道我们的大脑里同时住着“理性”和“感性”两个小人。
“理性小人”很高级,但“感性小人”更强大。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的行为都由感性所主导,包括接受信息。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天生喜欢轻松愉快和简单的事情,比如看微信或刷抖音。
而在读书或读文章的时候,我们往往更愿意听故事而不是听道理。
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我想任何写作的人都会调整自己的创作方式。
比如,用合适的故事先引起对方“感性小人”的兴趣和注意,然后把想要表达的道理通过“感性小人”转达给“理性小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策略,会使两个小人都很满意。
特别是像我们这类讲知道、讲道理类的文章,最好不要随意堆砌抽象概念,让人感觉很高深,但又看得云里雾里。
如果上来就摆图表、讲模型、说概念,论文式的一二三。
或许“理性小人”没什么意见,但“感性小人”早就不耐烦了。
于是他拉起“理性小人”的手说:“没意思,我们走吧”。
你知道“感性小人”的力气是很大的,所以……
当然,我们也不能成为标题党,把人吸引过来之后,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这样“理性小人”也会不满意的。
再比如,采用像聊天一样的方式来写作就会让文章显得很自然。
很多初学写作的人都过于把写作当成一回事,写着写着就开始自嗨或说起教来。
实际上,若是你把写作当成是与一位老朋友聊天,过程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你想啊,聊天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啊,也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的事情。
你在聊天的过程中必然不能显得太严肃,不能太高高在上,也不能只顾着讲自己,你肯定得察觉对方的感受。
所以,好的写作就是聊天,好的聊天也是写作,它们本质上是一回事儿。
说来说去,能用简单的语言,就不要用复杂的,这就是费曼技巧的核心之一。
不过,简单不仅仅意味着轻松,同时还意味着简洁和形象。
比如我自认为对“刻意练习”这个概念颇有研究,在指导别人读书的时候经常用“信息缺口”“舒适区边缘”等概念向人讲述。
有时候还用“跳一跳刚好可以够得着的”比喻来说明,觉得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文学大家木心先生在谈及读书时是这样说的:
开始读书,要浅。浅到刚开始就可以居高临下。
这简直就是秒杀!
没有抽象的概念和名词,廖廖数字、浅显易懂,却道尽了“刻意练习”的精髓。
又有一次,在社群里,「晴天」提问:前额皮质、元认知、理智脑这三个概念是什么关系?
我突发灵感,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类比:
前额皮质就是理智脑和元认知的“肉身”。
这次算我扳回一局。
因为想到一个合适的类比是一件非常难得和宝贵的事。
我们大多数人都轻视了类比(比喻)的作用,认为它只是文学中的一种修辞。
事实上,它是我们的思维方式,更是我们的认知工具。
认知语言学科的创始人乔治·莱考夫曾这样定义和评价“类比”:
以一种事物认知另一种事物,恰恰是学习的本质!
因为人类只能通过已知事物来解释未知事物,我们很难凭空去理解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而类比,正是连接未知事物与已知事物的桥梁。
如果你能在写作中运用合适的类比,就能简化大量的概念,以一种非常神奇的方式让人接受和理解。
就像前文中的“11层楼”“缝扣子”“头脑中的两个小人”……
这些类比几乎不用耗费什么脑力,就能让你轻松理解一些复杂的原理。
也难怪李笑来在自己的写作原则中始终坚持这样一条:
大量使用类比,除了类比和排比之外,尽量不使用任何修辞……
如果你时常去践行这一条原则,就会慢慢发现自己不仅写得更好,也会学得更好。
用自己的语言
费曼技巧的另一个核心就是“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
这一点比“用简单的语言去表达”更为关键和奥妙。
因为只有当我们使用自己的语言去解释所学之时,才会真正调动起自己原有的知识。
才能将松散的信息编织成紧密的体系和网络,甚至创造出新的认知。
换言之,用自己的语言重新表达,就是在调动自己的千军万马。
遗憾的是,很多写作练习者并不重视这一点,以致长期停留在“知识陈述”,而无法达到“知识转述”的层面。
比如一些人读完一本书之后,把全书的框架和观点罗列一番就认为是写作输出了。
这其实远远不够,顶多算是把别人的知识挪了个地方。
你只是多了些军马,但并不能调动它们,无用。
好的写作肯定会摒弃“知识陈述”,而力求“知识转述”,用自己的语言重新将所学之物解释出来。
尽管这样做肯定会比较难,尽管一开始肯定做得不好。
但它必定能让你迈进深度学习的殿堂,飞速进步。
这方面,我们不得不回顾一下王云五先生自学英语写作的路子,他常常:
找到一篇英文的名家佳作,熟读几次以后,把它翻译成中文,等过了一星期之后,再依据中文反过来翻译成英文。 这个期间绝不查阅英语原文。 翻译后再与原文比对,找出自己翻译的错误、失误和不够精良之处。
可见,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或重新解释的方法就是深度学习,于深度写作也是一种利器。
当然,肯定会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
很多观点早就被牛人们写过了,自己再写一遍也肯定无法超越,坚持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吗?
关于这个问题,《刻意学习》的作者Scalers早就给过明确的答复:
有的!
因为你自己想明白的,是从你的体系中萌芽生长出来的;而从书上看到的,非常容易停留在做个笔记画个线,涂个手绘画个圈,自以为懂了的层面。
不要害怕书上早就写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刻画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轨迹。
所以:
一个人想要真正的成长,一定要学会写作,因为“只读不写”的学习是不完整的,是低效的。
而写作如果不学会用自己的语言转述,也是无用的,因为没有缝合就会陷入浮浅。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最终都应该成为一位教授者。
如此追求,不是为了获取讲师的身份,而是为了自己能够学得更好,因为“教”就是最好的“学”。
教授他人会逼迫我们通过自己的语言,用最简单的话把一件事情讲清楚,甚至让外行人也能听得懂。
而写作的优势,在于可以让我们在磨炼这项技能的路上,不断调整,反复修改,直至自己满意。
谢谢你,费曼先生
某次,一位朋友邀请我去看他新装修的房子。
走进房子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写作和房屋装修其实是一回事。
因为房子的结构就像我们的思想,而房子的装修就像我们的表达。
用简单的语言表达可以让人舒适,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可以体现个性。
当人们走进舒适而个性的房子时,就愿意呆在里面,进而去关注合理巧妙的结构布局。
否则,就算结构再合理,但走进去却是毛坯,估计没多少人愿意呆在里面。
哇,我好像又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类比!
但,不能沾沾自喜。
因为比起费曼先生,着实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我相信,费曼先生在这方面从来都是认真的。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记得去读一读《别逗了,费曼先生》,你会遇到一个别样的费曼:
智慧、率真、热烈和不羁,一半是天才学者,一半是滑稽演员。
他总是能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打破众人的期待,让人捧腹,让人动容。
我断定,那样的生命值得被了解。
非常庆幸自己与他产生了交集,也庆幸他留下了这个无与伦比的概念——费曼技巧。
尽管费曼先生已绝尘而去,我辈再无机会亲自拜访,但好在依然能隔文相望。
所以,我依然要在这里说一声:
谢谢你,费曼先生!
本文参考资料
描述恐龙
火星人提问
《别逗了,费曼先生!》P37
刘未鹏言论
《暗时间》P107
罗振宇言论
2016年11月7日60秒语音
木心言论
摘自《文学回忆录》
调动自己的千军万马
出自「认识圆桌」社群「念念」
乔治·莱考夫言论
《如何高效学习》译者序XII
李笑来的写作原则
知识陈述和知识转述
《刻意练习》P104
Scalers言论
《刻意学习》P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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