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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前沿56-地域诗歌写作20年纪念(2000-2020)—撒玛尔罕长诗

宇宙 时间的形状 诗歌阅读 2023-01-16


稿    约


“2020【独立】前沿”是【独立】新设的一个栏目,请朋友们来稿支持,尤其欢迎探索试验先锋作品,长诗、组诗、短诗、散文诗、诗剧、诗小说等皆可,行数在500行以内,附简介、相片一张、诗论随笔(诗歌感想、诗思)等,除以上纯文学作品外,也欢迎其它艺术种类中先锋的文字作品等类型,审编后先在微信上专栏推出,以后如征稿达到预期,将以纸质刊形式存档。
截稿时间:2021年8月1日前。
稿发邮箱:2077043901@qq.com
发星致谢!


撒玛尔罕,本名韩文德,1968年2月出生,撒拉族,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人。先后在《诗刊》《中国作家》《民族文学》《星星》《绿风》等近百家国内外报刊发表诗作千余首。出版诗集《清水微澜》《孤独与花园》《撒玛尔罕长诗选》等6部,主编《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撒拉族卷》。获第六、第八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2009、2012年度《青海湖》文学奖,青海省首届青年文学奖、悉尼(澳大利亚)2012-2013年度国际汉语诗歌奖等奖项几十种。



    

祈祷诗篇(长诗上部)
附1:创作谈/撒玛尔罕
附2:诗歌评论
撒玛尔罕长诗简评/易杉
历史与人的祈祷与忏悔-撒玛尔罕长诗浅论/西域
认领血缘的诗意连祷—撒玛尔罕长诗释读/孙谦




·撒玛尔罕·

 

 

祈祷诗篇(长诗上部)

 

 

 第一日

 

此刻:沁人心肺的晨礼赞词刚刚停顿了一下

有人从胸腔深处崩溅一声哭泣。就在我右侧的右侧。

东方天空的眼睛微微泛红

孤独的男子在晨光的沉寂中

坐到蚀迹斑驳的格栅窗前

打开经典:山体轻轻颤栗

                  水面激起浪花

                  鸽群改变翔姿

 

这个时辰:恶灵套着沉重的铁索被置入石城之下。天使布满整个大地

日夜祝福人类

 

 第二日

 

今夜:七个兄弟跪入一列

七段赞词在唇舌间飞翔

七行泪水从午夜流淌到黎明

 

七样虔诚刻上每个人的心空

七种姿态伫在泪水的海洋

七色暮年里觅得一种方向

七个夜晚怀抱幸福

七声高唱敲击鹿皮大鼓

七颗心脏深藏一样的奥秘

七眼泉水浇开了七色玫瑰

 

今夜:七兄弟心怀虔诚

在赞颂词的音符和旋律中

面朝西方,伏地长叩

那里:天堂花开

 

 第三日

 

大地从午夜的窗口轻轻走过

它说:人类啊,你将怎样躺入我的怀抱

那阴冷的,黑暗的,遍布荆棘的

无比恐惧无比狭窄的地穴?

 

星光闪动着翅膀落在我的右肩

告诉我:大地将如一颗蛋壳

你的身躯将举证你的罪恶

那深渊的,巨大的,骨头燃烧的火焰

将比刀刃锋利

将比石头坚硬

 

静静地流过我桥下的河流

告诉我:假如你比我还纯净还清澈

那甘美的,凉爽的,清冽的

浴遍身心

比一切美好的天堂泉水

只为你流淌

你可以忽视人类

可以忽视一切

葡萄洒,高脚杯和无数的果实

将伸手可及

艳丽绝美的少女只为你舞蹈和欢唱

 

我深深地鞠躬,长叩不起……

 

第四日

 

清真寺高亢的宣礼声穿过炊烟弥漫的村庄

悠远地回响

少女发土麦的灶膛里,干柴烈火

爆溅的火星溅在火上

她黑色的长发垂于耳际

一只发情的白猫乘着夜色走过南墙

不厌其烦地叫唤

六月的麦穗开始变得饱满

在广阔田野里律动摇曳

倾听衷肠

火苗映红了半个美人脸

如期归巢的鸽子与另一只鸽子

相互偎依

相互梳理洁白的羽毛

 

第五日

 

 一场盛大的祈祷之后

头缠塔斯达尔人的心情

比夏风还要薄   还要凉爽

积石山下连绵不断的村庄

一夜之间宁静了下来

沿着大河两岸

开满绿色的喜悦和幸福

 

而我在这种光泽的沐浴里

洗涤自己的身体和双手

肌肤里暗藏的愤怒和污尘

甚至贪婪和欲望

甚至一次罪恶的注视

唯恐划过黑夜的天使

看到这一切!

 

第六日

 

再轻一些

让额头触地时再轻一些

让虔诚像泉水一样从心中涌出来

让黎明明朗起来

脆亮的鸽哨擦净西边的天空

 

再轻一些,莱姆丹就是一种旅途

我们濯手濯足

用饥饿和渴望,赞词和祈祷

种植过冬的粮食

修筑抵达花园的道路

开满紫色蓝色的花朵

驱逐细碎惊悚的忧伤

心怀美好和期待

就让阳光照得再猛烈一些

让夏风吹得更细更凉一些

最终的号角吹起的毁灭中

一朵花,一波浪

或者一层涟漪

一双翅膀的秘密终被打开

 

那一刻:伤口如此艳丽

             疼痛如此纯粹

 

第七日

 

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件碎片

宇宙的碎片是沿着轨迹

运行的星球和尘埃

风的碎片是飘动的白云

摇曳的树木

雨的碎片是迅猛的洪水

女子的哭泣

 

声音的碎片

在隔河相望的眼睛里

精神的碎片就是梦

阳光的碎片是阴影

孤独的碎片是悠扬的笛声

欢乐的碎片是泪水

 

而我是先祖血液里的碎片

不断地破碎之后

拼接着千年的骨血和梦

 

第八日

 

这是怎样的夜晚?

一团孤寂就像从胸腔里溅出的血

黑压压红彤彤地向你袭来

沉重得令人窒息

辗碎你的骨头和血管

 

或许缘于一场角逐

或许缘于一朵额首之花

偶然抬头时的眼神那么冷情

狂风侧身的瞬间灼伤了影子

一座殿宇回响起三段赞词

一群白冠男齐齐地跪伏不起

 

这是怎样的夜晚?

一张脸,另一张脸

在岁月的深潭

那么清晰频频显现

一种笑,另一种笑

依然在耳边

那么爽朗轻松

 

这是怎样的夜晚啊?

心与时间的指针并肩而行

记忆的影像

一幕幕映入世界的眼帘

 

 第九日

 

此刻的幸福

就是泉水渗入沙地的欢畅

刚刚绽放的花儿迎来清晨露水的甘美

弃婴被抱入怀中的温暖

湛蓝的天空下飞翔一群白鸽的辽远和灼痛

翅膀触到云袖的颤栗

是波浪碎在眼睛里的幸福

 

此刻的幸福

就是心灵感应到划过夜空的宣礼声

额头触地时世界静下来的静

右脚迈进门槛时掠过心空的虔诚

从掌纹间找到的真言

从影子里看到的罪恶

 

此刻的幸福

比西边天空的蓝更蓝

比吹动夏季的风更轻

 

第十日

 

“玫瑰的影子,

是一朵凋谢的玫瑰”

 

我借着孤冷的月光,顺着玫瑰的影子细细翻开全身的鳞片,内脏和骨髓。寻找枯萎的心灵。

却只见蓝色的血液

依旧浇灌着身体的花园

 

我惊愕于被造化的结构,创造的原点。还有宇宙的旋律,微小的光子旋律

何等相似。

眼睛与宇宙的线条

皮肤与山川的脉络

何等相似

 

我惊愕于玫瑰与影子的叙述

似乎看到人类在自己的身体上哭泣,看见的影子,是那堆腐朽的骨头,飘渺的灵魂。

面对人类,我缄默不语

身体的影子是另一个身体的死亡

灵魂的影子是另一个灵魂的诞生

 

第十一日

 

“上帝的孤独总是在黑墙边歌唱”

 

我曾唱过红狐跳过山崖的孤独

母亲烛光下纳鞋哀叹的孤独

宣礼声传来时瞬间静谧的孤独

细雨润心的孤独。泉水的孤独

火焰吞噬的孤独

从鸟翔中阅读卜相的孤独

蝴蝶翅膀里感悟真光奥秘的孤独

 

人类在一条火焰的深渊前哭泣

把太阳葬在荒芜的西方

把月亮推进黑暗的边缘

我是终将被自己的呼吸吹灭的灯盏

 

盛大的庆典之后

我歌唱的孤独在缄默中微笑

颂歌中寻找遗失的那一半影子。

血:一层层开花

 

黑色天使姗姗出现

孤独在河流边哭泣

直到天亮!

 

第十二日

 

我必须用额首和膝盖

穿越硕大深重的黑夜

必须披着黎明出发。背着午夜回家

在找到我少年时的那悬梦之前

          一一耳贴钢管聆听主宰者声音的梦

我感到死亡一步步走来

 

而且,我感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还有我的另一半灵魂

用善良虔诚的鞭子抽打我

时时刻刻,日复一日

用叫作时光的东西

把我雕刻成核桃和石头

削去我的影子,粉碎我的骨头

把我置入村庄的高处

 

我必须穿越这黑夜

哪怕石雨淅沥,火风肆虐

必须得穿越

必须

 

第十三日

 

胸腔里燃烧的火焰

在午夜熄灭

金色的梦涌动在天堂的河流

通向高处的天梯

缀满花朵

樱桃般的嘴唇

封闭了谁狂乱的心

更远的远方

泉水低诉谁的悲叹

孤独者的额头

是怎样湛蓝的忧郁

 

情绪之外:一只黑鹰的左翅流血不止

一群黑皮肤的非洲孩子

正在接受庄严的割礼

披着绿色斗篷的人骑马赶往石屋

牧人低下头颅

大漠那边,风暴悄然来临

 

第十四日

 

我无数次沿着东方的黎明

寻找牺牲的壮美与血

却只是在黄昏的典仪中

看到玫瑰郁金香被砍下头颅

插在典雅的瓶中

花瓣的幻影里少女陶醉

 

我没在婴儿的诞生中看到初血

却在午夜的梦中梦到死亡气息

那腐朽的味道

铁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那么近,又那么无畏的样子

就在离我一步之遥的距离

影子般伴你而行

 

你的呼吸里,这种气息离你多远?

谁的呼吸里,这种气息就在侧身之间?

 

第十五日

 

还是那熟悉而令人作泣的跪姿

向西。一棵树下。河岸的巨石之上

到那日:额首花绽

从坟穴开到自己永恒的花园

四肢雪山般银亮

从巨大的广场奔向火焰上的桥梁

一闪而过

 

依旧向西

泉水般清澈流淌的是祷词

石头般伏地长叩的是姿态

黎明时分:一滴眼睛之血洗亮了东方

斋月的光辉下

大地沉浸在鸽群飞翔百兽欢舞鱼族腾跃的吉庆之中

 

第十六日

 

谁知道那风?从深渊吹来

像愤怒的狮群破栅而入

石头的碎片飞溅水上

那样狂暴。肆虐

所向披靡:吹破西天的帐幕

 

谁知道那风?从峡口吹来

像跃动的琴曲曼舞而来

蝴蝶的翅膀落在花上

那样轻柔。凉爽

闭月羞花:掀动女子的红纱巾

 

那风有时候吞噬。嘶呜。无坚不摧

       有时候流淌。雕琢。步步履痕

        刻刀般锋利

        葬礼般沉重

那风是时间最美的公主和君王

 

第十七日

 

随意找个阴凉的角落坐下来

随意翻开手里的一本杂志

细细品读第26页的一首词

两米之外,大树背后

孩童在争论天堂

一人说在天上最高处

一人说在心里最深处

 

我静静地听

目光停留在杂志的彩页

黑纱女子指间的香烟依然在燃烧

烟丝袅袅

双唇鲜红犹如划开的草霉

欲望在滴

一团热血莫名地沸腾

一种冲动悄然涌起

我在想:美就在这儿

天园的殿宇怎能容下这种女子的贪婪和罪恶?

 

一个人的午后

随意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

时间的脚步越来越慢

我索性躺下

索性用那本杂志的时尚女人

盖上了自己的脸……

 

第十八日

 

真神的恩典早已降临了我

还能起早贪黑地奔波生活

向周围的人点头问好

还能听到老人的嘱咐孩子的哭声

在忧伤里抚额忧伤

在欢乐中寻求欢乐

 

恩典早已降临了我

还能从黎明的宣礼声中醒来

迎着晨光写下冬季的第一首诗歌

为披着雪花回家的父亲熬制一壶奶茶

还能扶犁耕田,劈柴生火

在树荫下围桌而坐

叙述久远而久远的迁徙与传说

 

恩典早已降临了我

还能夜夜读到经典

悟到宇宙的奥秘和创造的力量

从风吹草动与马嘶鸟鸣中

暖暖地感到普照生命的光泽

还能思考,还能行动自如

 

恩典早已降临了每一个人

就在你举首侧身的每一个瞬间

在你的眉目之间

在你的呼吸和片刻的安宁之中

 

 第十九日

 

恶灵。咒语。隐身的巫术

在我身边不断地教唆。挑拨

 

看不见它。摸不着它

却在你举足抬首的瞬间阴影般处处荡漾

有时候我也会落入它的陷阱

醉生梦死。全身充满罪恶的欲望

心灵火燎般灼痛

它变幻莫测:像火时燃烧你的胸腔。像水时浸满你的心沟。像雨时淅沥你的一生。像花时绽放中暗藏杀机。

它让一颗鲜活的心硬成石头

让身体长出的剑翅刺伤爱情和梦!

 

它摧毁我洋溢着恩典的屋宇

把我关进噬血者和毁灭者的荒原

而且,划开一方地穴

说:那里罪恶泛滥

那里燃烧的全是人类的骨头和石头!

      

第二十日

 

无论曾经怎样的辉煌

我们就像一轮夕阳

终要沉入冰冷孤寂的黑暗

时光太短,只一步的距离

就把童年变成佝偻的影子

我仿佛听见了落叶撞击地面的声音

那么多泛黄的伤口

那么忧伤地落入大地的胸膛

我看到整个冬季的颤栗和恐怖

凝固成寒冷的冰

在光的照耀下幻化成滴淌的水

融入大地

我听到沉闷的雷声滚向天边

似乎要坍塌

而河边的村庄正在举行盛大的葬礼

谁的葬礼?是神秘的终点

还是启程的典仪?

 

在这壮丽的黄昏

西下的太阳也在为时光的贪婪哭泣

把额头贴向西方的腹地

期待沐浴那一抹金黄的大光

              

第二十一日

 

有些人活得再好

也死在別人滔滔不绝的咒语里

有些人死得再惨

也活在別人优美动听的赞词里

 

有些人活着

却死在別人的影子里

有些人死了

却让別人活在的影子下

 

有些人贪婪地活在別人的慷慨里

有些人惨烈地死在別人的愧疚里

 

有些人活着却淹死在一句话上

有些人死了却鲜活在一句话上

 

有些人为活而死

有些人为死而活

  

第二十二日

 

有一抹虔诚的蓝色与生俱来

它厚重。质感。它刺痛西天的伤口

令人彻夜作泣

 

它与生俱来,它在血管里沸腾

在骨髓里缄默

目光里缄默。语言里缄默

它在黎明时分

总是让人低首无语

黄昏的余辉中剪下灼痛心扉的侧影

 

它与生俱来。不用呼唤

就在宣读和聆听的瞬间

融化了心血

开成了骨头的花朵

细密地植入每一束发根

 

它与生俱来,号角吹起

将衣冠整洁地准时赴约

   

第二十三日

 

这是斋月的夜晚

吉祥的征兆从第一个月夜就开始弥漫

你轻轻拉开窗帘

轻轻打开窗户向远方观望

前方的楼宇朦朦胧胧

你的头发被夏日的风吹开

一丝凉爽袭来

一阵震颤袭来。而幸福

桃花般瞬间开在你的眼里

你似乎看到

西方天空的某处闪动了一下

蓝色的光束直抵你的心

 

一个人的祈祷

是涛声里泣不成声的愉悦

是大风中摇曳不熄的盏灯

 

第二十四日

 

后来不慎打碎了窗前的花盆

鲜嫩的花瓣与陶片碎满一地

后来一抹夕阳确如血水

洗红了一半的天空

后来不断有好消息沿着河岸传来

山那边的木质阁楼已经建好

晨光下诵读经典的声音

依旧灼痛心扉

 

后来的夏季,河流膨胀起来

喜怒无常,有时候

比想象的还要凶猛

有人蹲在峡口久久地哭泣

后来就成了景点的望夫石

旅客们心怀敬意不断地留下倩影

 

再后来,一个人临河而坐

一个人的旷世沉默临河而坐

整个村庄临河而坐

那双无形的手

把长须老人和他天真烂漫的孩子

画在了大地

 

第二十五日

 

你说:在那日

众人将似分散的飞蛾

山岳将似疏松的采绒

 

我知道那是最终的毁灭

是众世界的毁灭

一切将沉入宁静

那是日落的一种宁静

那是天空蔚蓝的宁静

漂浮着白云的远山的宁静

天空喘息瞬间的宁静

一枚落叶旋入流水中的宁静

一抹红晕漫上少女脸庞的宁静

一座村庄黎明中醒来的宁静

一缕炊烟升腾的宁静

房檐下的鸽子梳理羽毛的宁静

猫跳过墙顶的宁静

 

呼吸的宁静

血液淌过血管的宁静

血肉滋润骨头的宁静

女子梦中惊悚的宁静

 

静中之静啊

墓穴里黑暗的宁静

空气中燃烧的宁静

              

第二十六日

 

你说:我在那高贵的夜间

确已降示它

你怎能知道那高贵的夜间是什么

那夜间全是平安的

直到黎明显著的时候

 

高贵之夜

祈祷声从东方到西方

从黄昏到黎明,变成了海洋

变成了席卷罪恶的风暴

一扇门,一扇窗口

灯光依次亮起

月光般倾泻下来的全是祝福

是天使守护世界的祝福

是天使守护灵魂的祝福

 

高贵的夜间

胜过一千个月

一千个月的恩泽普降

一千个月的回赐和恩典

细雨般纷纷降下

润透渴裂的唇和心

 

高贵之夜:世界像幸福的婴儿

众天使和精神簇拥它到黎明时分

 

第二十七日

 

你的奥秘在于无法想象的

风暴中运行宇宙

让它们沿着自己的轨道

燃烧。冷却。旷世沉寂之后

把血下成雨

把云凝成山

 

你的奥秘在于吹动无法感知的

时光雕刻的岁月里

给生命打上烙印

腐化。融汇。踪影消失之后

把土堆成山

把魂飘成雪

 

你的奥秘在于你我之间流动的气息里

在浩瀚天象中层层展开

 

第二十八日

 

整个世界,其实

就是你注定的一件碎片

风的碎片在摇曳的树叶

飘渺的云袖和天空的泪水中

雨的碎片在迅猛的洪水

茁壮的禾苗与破绽的花蕊间

声音的碎片

是隔河相望的眼睛

触痛心灵的呼唤

 

精神的碎片就是梦

阳光的碎片是阴影

孤独的碎片是悠扬的笛声

欢乐的碎片是泪水

 

先祖的碎片是我纯粹的血

不断地流淌,破碎和绽放

拼接着千年的梦

 

第二十九日

 

怎样的血雨涌成洪灾

石头被融化。猛兽被囚禁。善门被关闭

谁捧心自吞?谁饮血噬骨?

谁居于天涯尽头忧愁烧红血日?

谁沐浴恩泽?

 

或许人类本身就是一杆天秤

右肩侧重一点点就是花园

左肩侧重一点点就是灾难

 

谁的花园盛绽百花?

谁的灾难泛滥火焰?

 

终结日:将无人置身于巨大的广场之外

或者逃遁于善恶的结算

 

第三十日

 

夏日的午夜,成群的白冠男子

纷纷走出家门

在成排铺就的地毯

一棵树下面西而跪

守望一片光泽

神圣的寂静里:丰硕的果实

即将成熟!

 

第三十一日

 

南墙的猫撕心裂肺地叫!

恍惚中我听到女子哭声

用耳朵去寻找

用黑暗中的目光去寻找

停顿。回忆另一半声音

伫望。聆听另一半沉默

 

不远处:冷情的月光下

宣礼的老人一步步爬上阁楼

 

第三十二日

 

“你再也不要叙述蓝色的忧郁

不要叙述孤独和死亡”

“你的时光之刀削平了世界

你重复书写的颂辞与挽歌

怎能填满发丝般细小的的痛楚”

 

我沉默:渺小如此一览无余

 

第三十三日

 

四月的消息还在传递

它早已刻入我的骨髓

一浪高过一浪的哭泣声

是海洋,把死亡涌上浪尖

接受阳光的洗礼

 

我在四月的角落

反复写两个词:生与死

 

第三十四日

 

我渴望被鸽群的翅膀擦伤

渴望光芒照耀

渴望划开我的肌肤

冲洗我的血液,烤炙我的骨骼

寻找那黑暗的阴影

无论怎样的洗涂与破碎

请赐予我一锥之地

赐予父亲和诗人的尊严

让我变成闪电和圆圆的月亮

我渴望被采摘

渴望被植入天园的一角

 

第三十五日

 

时光刚刚在她的脸上

刻下一道细密的皱纹

一直在刻

她毫无知觉,依旧照着镜子

精心照顾着眼角

雨竖起耳朵在听

风闪动翅膀在听

 

风雨忧伤地说:你的肌肤和骨骼

时时在龟裂,凋谢

你所期待的不会重复出现!

 

第三十六日

 

一声,二声,三声

这划过午夜

清脆的驼铃声,从窗外

流淌的骆驼泉水里涌出来

撞击我的心壁

 

撞碎了大河落日的悲壮

撞伤牵马远行的男子

撞破核桃树下沐浴月光的陶罐

我垂首缄默

 

只想聆听白驼失踪那夜

从奥土斯山传来的嘶鸣

 

第三十七

 

人啊,无论你身处何方

除了欲望,四周依然是痛苦和无尽的陷阱

脱离红色欲望的陷阱

另一个黑色的深渊又在眼前

 

容不得你侧身

容不得任何形式的选择

无论身处何方

欲望就像划开的草莓

娇艳欲滴,色泽诱人

像一堵墙,一条街

甚至一条河流,一座村庄

伸手拽着你

用时间的魔光烤炙每个人

 

让困惑在困惑中迷茫

让选择在选择中消隐

 

第三十八日

 

让我继续为斋戒者祝福

继续为优美的赞词夜夜沉默

继续从肌肤的纹理

翅膀的山水花云间寻找启示

石头,树叶,鸟羽

只要延伸触角处处是启示

 

让我继续为斋戒者的黎明祝福

十万天使蹁跹而至

十万里夜空传递善与美的消息

每个人的呼吸之间

荡漾着恩典,从黎明到黄昏

弥漫的全是麝香之气

 

让我继续为斋戒者祝福

为一份虔诚和举意祝福

继续为普照的恩泽祝福

 

第三十九日

 

宣礼声刚刚停下

白鸽子就落在清真寺的房檐

白冠老人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我也看见了白鸽子

它俯下身子,向西低声咕噜

 

你听见了什么?

 

第四十日

 

确信十万天使护卫着宇宙

确信就在每个人的周围安坐

确信他们为善行者播撒无尽的赞词

为恶行者种下深渊的诅咒

确信每一块石头刻满真理

确信黑暗里的目光冷如箭头

确信大地最终在号角声里裂开

确信所有的生灵纷纷走出墓穴

确信还有无数个自己

还在路上,在城堡内

在黑暗与黑暗之间寻找一丝光亮

在废墟上正在修筑道路

通向一座花园

那里全是搭在边缘的天梯

 

第四十一日

 

我的朋友总是在雾里

梦幻般朦胧,偶尔也很明澈

祝福的语言随着晨风吹来

清清爽爽,一种浸透骨头的快乐

有时候就像风暴

席卷一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但我并不会受伤

沙砾吹不进我的房间

更吹不进我的心空

远远隔着整个世界

 

第四十二日

 

给我整天的饥饿和渴

给我开裂的双唇和同样开裂的欲望

 

让夏日的阳光照下来!烤炙我

把最后的喉润烘干

把我的身体倾空

让我轻如杨柳,净如泉水

在身体之外,心怀虔诚

 

让我独自面对欲望的猛兽

在浸润的诱惑里保持沉默

让我从黎明到黄昏

把目光的罪恶,手和嘴巴的罪恶

在一种宣读的风暴里

洗得干干净净

 

第四十三日

 

谁都不能让白昼缩短

更不可能它燃烧

它不紧不慢,从祈祷者的肩头走下来

像往常一样,细细地梳理每个人的欢乐

清点痛苦与忧伤

用倾泻而来的火焰之舌

直抵斋戒者的心

 

谁都未曾见过剩下的那缕烟火

那堆冷冷的灰烬

 

第四十四日

 

接受我,赐给我普世的光泽

怜悯我,抚摸我冰凉的脊背

我是你随意泼洒在世界的水

滴入血我就是悲壮的落日

滴入心我就是透明的眼睛

滴入花朵,肌肤和石头

我就是密码,是天象,是抽出的刀

散发的光芒直扺天庭

 

第四十五日

 

这一天,宣礼声悠扬辽远

祷词吉祥,就连早晨飞翔的鸽群也是清爽的

村庄是老人的,夜晚是女人的

东去的河流是思念的

你可以把自己交给远方的某个人

烧毁一些情书或者爱

 

我向自己的内心说了很多真话

而真话始终属于至尊者

只有真实的语言才是最美的祈祷词

 

第四十六日

 

有一茬人诞生

就有一茬人消亡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女人们轻声哭泣

一座山画在大地

我的家族沉默了整整一年

 

我敬重那些生命

他们茂盛之后,在某一刻

悄然凋落

 

第四十七日

 

额头触地,触痛大地

触痛心,让它流出血

流淌成走向彼岸的一条路

那尽头,血中隆起一座城堡

祥云缭绕,春暖花开

 

触痛语言,让它祷词连绵

让它变成星期五的鸽群

从晨曦中起飞

抵达赛发与麦尔维两山之间

期待一次奇迹出现

 

触痛石头,让它泛起光泽

让它永远是飞翔的基石

承受朝圣者的亲吻与抚摸

那黑色玄石的奥秘

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额头触地,那瞬间的碰撞

或许一道金门徐徐打开

确信一道金门徐徐打开

里边,全是幸福与花园

 

第四十八日

 

我陷入沉默如此之深

听不到风的肆虐

只有一种兽吼从体内传来

祖母的歌谣在血管里流淌

情人的呼唤在骨头里涌动

 

深深的沉默中

心,仍然年轻

梦想与激情还握手中

我依然继续在河边生活

继续有一缕月光斜斜地照着阁楼

 

我的歌,我的灵魂

还从那扇窗口振翅飞翔

依然是那阵被撕碎的痛

沿着身体,沿着沉默的时间

一次次翻开肌肤

寻找那点点泛红的根

 

第四十九日

 

谁感受过这样的

场景:眼前的灯盏渐次模糊

幻化成强烈的金色光束

似乎还可触及到云和天

或是翅膀,或是女性长发

有人把脸转向西方

 

还能强烈地感受一种指引

仿佛新生的婴儿

被众天使团团簇拥

声音在消逝

肉体在消融

赴约的召唤即在前方

似乎不是黑夜,更不是白昼

天更蓝,隧道的出口

更蓝的天际线直抵宝座

谁都未曾见过的蓝

从天边流星般坠落

 

更远处:珍珠般的少年

从蓝中牵来一匹白马

扇动着翅膀

鬃毛飞扬,如天堂的净雪

 

第五十日

 

真正的斋戒者都应该是雪,是泉水

洋洋洒洒,或淙淙流淌

用最轻的飘洒覆盖山川

覆盖两岸村庄

覆盖血污和空气中弥漫的沉闷

用最纯净的流淌洗涤大地

洗涤曾经污染的心灵

洗涤隐入皱纹里的暗色伤痕

熄灭欲望的火

锻造圣洁的心

 

斋戒者心中的雪与水

漂自一方高远的天空

源自至尊者的宝座之下

 

第五十一日

 

很多时候,我清晰地

感觉到我和自己的灵魂

在一起,它融在血液里

渗在骨子里

时时刻刻,让我感到安慰

亢奋,甚至激情高涨

真实得如影子般紧追不舍

 

确实感到自己的灵魂

就在身边,随时都能唤醒

像一匹狮子护卫着我

从家乡,从记忆的村庄出发

无论走向哪里

向左或者向右

一半的火焰骨髄里燃烧

一半的泉水骨髄里流淌

 

第五十二日

 

只要我们有一排木筏

就能走到包头,甚至更远

只要我们有一峰骆驼

就能流传神奇的故事

只要我们还能诵读

就能一直把赞词颂唱到墓穴

只要我们还能看到黄河

就能在汹涌的浪尖舞出一个世界

还得请你给一种姿态

我们就能在向西的心里

划开一个宇宙

 

第五十三日

 

向刀锋般划过胸膛的波浪致敬

向切入肌肤的峡风致敬

向我的黄金家族

家族血液里荡漾的呐喊致敬

向净如泉水的语言,始终把目光和剑悬挂在头顶的先知预言致敬

向斋戒者,祈祷者致敬

 

第五十四日

 

不是说,你孕自母腹

是之前,你的着床本身就是奇迹

某夜,天使的光环萤绕你

你可能感觉到光

感觉到黑暗来临

感觉到身临深渊

天使开辟一条血路

你发出第一声哭啼

识别母乳,识别光明

从光中看到母亲的喜悦

看到月亮升起。太阳,雪

祖父的胡须,暖暖的羊皮祅

你梦想的白马

从东方向高地奔驰而来

不确定的岸上,宣礼声

抹去最后黄昏余辉

 

第五十五日

 

我将向大地归还自己

归还我的身体,思想和骨骼

归还我飞翔的幸福

还有我与祖父祖母的好时光

我是至高者置入大地的尘土

是土地上挖掘生活

血液里纳炼微尘的人

我被太阳烤炙,被河风吹黑

我被寂寞围困,被忧伤灼痛

我在自己的轨迹里艰难跋涉

以额首为足,心怀花朵和微笑

只想回到彼岸的城堡

回到恩泽浩澜的国度

 

第五十六日

 

降下福,降下恩典

光明和真理的路

降下翅膀,降下宁静

 

这一夜:宇宙的触角

贴向大地,时时聆听人间的祈祷词

众天使低低飞翔

刚刚礼毕的男子感到弥漫而来的幸福

正沿着后背涌向心空,涌入骨髓

犹如纯净之雪覆盖大地

孩子看见一座圣殿正从西边的天显现

月亮般从脸的右侧缓缓升起

 

这一夜:众天使环绕着,祝福着你

一句诵读,千般福祉,天堂白雪般纷纷降下

天使的祝福纷纷降下

 

这一夜:大地全是天使的翅膀

 

第五十七日

 

说到爱,温暖和幸福

就有白色鸽子在屋檐下倾䜣衷肠

就有遥远的歌谣像长着翅膀的天使

恬静中落在我的子夜

那么悠远而又贴近心壁

就有婴啼划破黎明:一盏灯,身影,摇篮曲

唤醒一座村庄

 

说到爱,温暖和幸福

旧时光停留了一会儿

目光,笑容,洋溢脸上的表情

在黑暗中停留了很久很久

 

第五十八日

 

谁听见过石头的独语?

看见过它的忧伤和悲叹?

它就在你身边,在你脚下

微不足道,甚至看不到它

忘却它的存在。它们的疼痛

是堆砌,是匠人的切割

是日复一日节节攀升的高度

 

或许在某夜,你见过它流泪

是涌自城市的孤独

是皮革,车辆辗压的痛楚

隐形于楼宇之间,山丘之上的星光

或许你看见过石头的身影

倾听过它的独语:辉煌过的

还将辉煌的都在一座城堡

雕铸的,正在雕铸的

是金色的石头

将为每个人建造一座花园

气势那般宏伟,壮阔

我们都是石头屋里的孩子

必须得聆听它的独语

必须永久居住

 

第五十九日

 

“你应当赞颂你的主超绝万物

并且向他求饶 ,他确是至宥的”

 

——是的,我也在祈祷的队列里

我也在赞颂,这不是幻影

这是祈祷者,他们白袍加身

就在眼前

跪伏巨大的广场

白鸽飞翔,搭建花园的长廊

在那里:血与死亡

竟如此宁静

殿宇如此宁静

身体和身体之外的一切如此宁静

诵读的声音空空荡荡

向右的时针在呻吟中

一点点撕碎生命

 

那样轻,却是超绝的力量

把每个人的影子画在了大地

 

第六十日

 

在积石山下

一条河流的南岸,我缄默时

浸人心脾的诵读声

自远方传来:“以时光盟誓

一切人确是在亏折之中”

 

我不知疲倦地

沿着河流的南岸行走

沿着田园和羊肠小道

不断地行走

把自已裂变成另外一群自己

一直走,走到五月深处

 

向波涛汹涌的河流里走

向骆驼泉水里走

向木质的殿宇和阁楼里走

把峡谷和日子踩出路子

把身躯和时间刻成石雕

安放大地的枕上

 

或长或短,无论昼夜

生命的旅行一直向西

一路悲歌泣泣

 

第六十一日

 

——颂词在人间流淌

生活被欢乐和苦难染成了色彩

绿橙相间时,万物复苏

饱满的,似乎要破绽

羞涩的,仿佛如新娘

凋谢的,就在水面随波逐流

至尊者的密码

不只是沉默,不只是聚集

是感悟者细微的哲理

 

——颂词在时空飞翔

太阳金色的翅膀覆盖大地

扇动的温暖和吉祥

从东到西,润遍人类的肌肤

月亮银色的光辉洒满山川

从星辰到漫游的天宇

只为忏悔者,只为祈祷者

照耀一路

 

第六十二日

 

黎明从斋戒者的脸上升起

黄昏从孤儿的眼睛里消失

 

他们同时看见的痛苦

盛开在比嘴唇还要干裂的大地

汹涌在比眼泪还要清澈的河流

他们同时看见的忧伤

是太阳披着火焰的衣裳

是夜晚追逐爱情的风歌

是蝴蝶触破天堂的密码

是翅膀刻满花朵的真言

 

宣礼声起,老人静默不语

漫游村庄的天使和我的灵魂

看见了这一切

 

第六十三日

 

把身子浴净,把心灵浴净

彻夜打开大门,让先人的灵魂

推门而入

 

感应宣礼召唤词的人

乘着午夜舀来第一桶泉水的人

夜夜忏悔的人

他们是斋戒者

 

是用祈祷的词语

一遍遍祝福老人和村庄的人

一次次祈求幸福和花园的人

是默默梳理生活和苦难的人

等我偶然抬头时

直抵额头的温暖融成了河流和山川

 

我发现:墓地野花烂漫

 

第六十四日

 

——夕阳西下时

我以斋戒者成功的喜悦

向夜幕下的大地致安

向弥漫着梨花桃花的村庄致安

向开到窗口的月光致安

 

它们那么安详,那么静与美

似乎没有破绽的声音和幸福的呻吟

那么干净,柔软和芳香

把我的心开到了一座果园

 

我向它们致安

仿佛看到很多成熟的果实

就要触到嘴角

 

第六十五日

 

向无数的穷人和旅行者致安

向其中的迷路者,醉酒者致安

向迷途羔羊般孤独的人致安

向午夜的天空致安

向天空中守护人类的天使致安

向自己的生活致安

向生活中被苦难压弯的腰致安

向一生耕耘土地的族人致安

向打开经典阅读两世的人致安

向日夜奔忙于田间

把清苦刻在脸上的女人们致安

向一条河流致安

向涌上浪尖的勇气和胆魄致安

向祈求回赐的奉献者致安

向时间,向变幻的季节致安

向不断涌往时光尽头的生命致安

向诵读者,祈祷者致安

向人间致安,向一切的美致安

 



附1:                    

 

《祈祷诗篇》创作谈

 

·撒玛尔罕·

 

 

我是生活在青海东部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的撒拉族人,撒拉人全民信仰伊斯兰教,信仰伊斯兰教的人无论国籍、民族、肤色,只要接受伊斯兰教义就统称为穆斯林。伊斯兰教的信仰体系的五大功修是念、礼、斋、课、朝。其中斋戒为五项基本功修之一。

 

斋月是伊斯兰教历的每年九月,斋戒时间整整为一个月。斋月期间凡穆斯林除病人、孕妇、哺乳的妇女、幼儿以及旅途之人外,均应全月斋戒。封斋从黎明至日落,戒饮食,戒房事,戒绝丑行和秽语。斋戒的意义在于陶冶性格,克制私欲,体会穷人饥饿之苦,萌发恻隐之心,以资济贫、行善等。我的长诗《祈祷诗篇》是四年当中每个斋月期间,分别以《祈祷辞》《忏悔辞》《致安辞》《感恩辞》为标题创作的四首长诗的组合,全诗近3000行。创作这样一部长诗的基点是:作为具有信仰追求的穆斯林,需要通过祈祷、忏悔、反思、感恩等方式的延伸思考,反映人类对主宰者真主的敬畏、净化自身心灵、激发恻隐之心,磨练人生意志,清洁精神信仰。

 

这部长诗,从题材上讲,是一部伊斯兰信仰题材的长诗,是诗人(现实中的我)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主宰者的认识和自身的认识,通过观察、倾听、梳理、反思,书写伊斯兰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由于这部长诗构建复杂,意象纷繁,意境幽深,不作一一解读。就围绕其中的几个词谈谈我的哲学观念。

 

首先是在长诗中反复出现一个词“时光”。之所以选这个词,是因为它能够真正打开物质世界的一个切口。在我的哲学词典里,时光就是时间和光阴的一种统称,时光中的时间是人类社会生活生产中刻下的具有一定意义的记忆。而光阴则是白昼与夜晚、光明与黑暗、事物与阴影等等的一种具象思维的流逝。我的长诗里,时光所表现出来的光明的、圆满的、成功的、美好的、憧憬的都是通过人类对主宰者的崇高膜拜,自身思想的净化和善良行为来实现的。而时光里黑暗的、残缺的、恶劣的,甚至仇恨的、欲望的、贪婪的等人类恶劣行径,则确信在时间的另一侧(死亡之后)有公平的审判和打算。

 

人类的诞生与死亡以及从生到死的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活动,都是主宰者的注定。就像撒拉人认定的那样:人类的灵魂,其实是造物主在创世纪之初就已经造化,造化之初的灵魂就像一团团聚集的蚂蚁(类似),从里到外有序排列,与你相近灵魂,将是物质世界里跟你亲密相关的人,比如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子女、孙子女或者周围的亲朋好友,以及在人间与你发生交集的每一个人。主宰者按照它的秘密有序造化每一条生命,诞生到这个物质世界,在社会生活中演绎不同的角色。因而,现实世界中的真实与虚无、欢乐与痛苦、耕耘与收获,随着时光隧道这个机器,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诞生、成长、生活、死亡和后世的审判,最终归属永久天堂或者火狱。

 

我的诗歌世界就是向读者展示这样一个哲学体系。即时光里生存的人,他是被主宰者造化到人间的受遣者、大地的治理者、善与恶的选择者。人类在时光的消费中,它是一个群体、一个族类甚至是整个世界的载体。在这个时光里,任何人都不能逃逸,更不能毁灭或者缩短它的存在。人类能够做到的,就是在这个从始至终一味向前的管道里,探索心灵的愿望,追随和探询生存、生活以及从善从恶的终极意义。

 

现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在时光里经历着金钱、粮食、私欲、贪婪等等可感可知的诱惑;也经历着醒悟、反思、崇拜、苦难与先苦后乐的可期可望的坚定信仰。无论阴晴圆缺、阴差阳错或者四季更迭、昼夜辗转的变幻,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自己的时光,每个人经历的时光千差万别,或广阔,或忧伤,或孤独,或快乐,或痛苦,或沉默不语,或淡然处之。

 

但确定的是:这部长诗展示给读者的体验,就是在这有限的短暂时光里,每个人都在翘首期待,沉思自身未来的归属,祈望信仰的力量,构建属于思考者的坦荡旅途。

 

其次是长诗中最痛的痛点“死亡”这个诗。可以这样讲,《祈祷诗篇》是一部探求人类生命与死亡、痛苦与欢乐、孤独与忧伤的长诗。死亡在人类生活中是时时刻刻发生的一种常态,据相关资料表明:全世界每秒大约1.8人死亡,一小时就有6360人,每天大约有152640人死亡。伊斯兰从小就注重对孩子的死亡教育,从我懂事起就知道每一个人,最终都要尝试死亡的体验。在死亡的认识上,撒拉人完全接受了伊斯兰的两世论,即今世和后世。今世的每个人对主宰者的六大信仰、善恶思想和身体力行的行径,甚至一言一行的举止将在后世进行审判和打算。那怕是细如发丝的善功与恶行,将在审判日清算分毫,善恶终有相报。

 

撒拉人传承伊斯兰教的生死认知理论,从祖先到父辈,在日常生活中就会灌输认领死亡的意识,从小教育孩子生命的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终结,死亡就像人类的另一次诞生,具有解脱快乐的一面,也有审判清算的痛苦。我在诗歌中也有叙述:“请赐予我宁静的死亡/让周围的空气宁静下来/让孩子们心灵的痛楚宁静下来/赐予我一点点时间/需要道别,互致平安/我喜欢泉水和洁净的白色/就赐予我一次濯洗/一次庄严而神圣赴约的典仪/赐予我宽敞的睡眠之地”。为这种似乎极其遥远却又近在眼前的死亡涂上温暖的、平和的、期望的光芒。使死亡在撒拉人的哲学里变得水到渠成般的定然。

 

基于这种认识和教育,我们从小就培育了从善弃恶的根本思想,潜意识当中就对死亡抱有一种平和的心态。因此,撒拉人的观念里物质世界与死亡世界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它是一个链条,更是善恶必报的另一个世界。比如:在穆斯林生活中,当有中老年人去世时,周围的人就用“顺道”二字来安慰亲人和朋友;当有年少者去世时,就用“定然”来相劝忍耐。这个“顺道”即是顺从主宰者、顺从客观规律、顺从自然法则。而“定然”则是主宰者的前定,是人在物质世界里必定发生的规则,是不可逾越的注定的一条深渊。也是因为这种认识,亲人们的痛苦能够很快得到愈合,坦然接受死亡这个疼痛的、寒冷的、刀锋般的归宿。这种归宿的理解里隐藏着无尽的慰藉。是的,“我们先于时间而孕,我们后于时间而生”(撒玛尔罕诗歌)。人类的消逝、消亡形式将在主宰者设计的天堂或火狱中得到永恒。  

 

因而我说:“风吹动着风/花盛开着花/水流淌着水//珍珠般的童子穿梭走廊/蜜汁般的酒河日夜流淌/月亮般的少女轻歌曼舞//云在云上飘动/山在山中跪伏//呵呵,这就是天堂”。这个天堂,令我们回归家园般视死如归,是一种美丽的、期许的精神回归,使我们能够从容投入到博大仁慈的主宰者怀抱。

 

这部长诗体现的前定思想,其实就是主宰者在创造宇宙天体和万物生命之前,已经设定的秘密。这种前定是宇宙天体和世界万物运行的基本规律,每个人的前定是从诞生到死亡过程中的福贵、灾祸、智慧、苦难、贫穷、贵贱以及社会活动过程中的忠与孝、情与仇、性格与秉性等等。人类作为被造化者,无法改变这种命定的契约,只有通过祈祷和忏悔,减轻自己在生命体验中所犯下种种罪恶,求得主宰者的怜悯和恩赐。

 

所以我说:“我从小就想脱掉自己/从影子里走出来/重新沿着一种光芒寻找脚印/走到世界的尽头//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路/而注定的命运之手/指引你走向西方的星空之下”。在这种指引下,我们独处时间的长河,瞭望源头,始终在问:我们是谁?来自哪里?将去向何方?这个终极追问,需要超脱尘世的繁华,叩问心灵的源头。但是,人类终究难逃主宰者的前定。

在创作这部《祈祷诗篇》的体验中,除了准确把握伊斯兰宗教的思想和撒拉人的审美观念之外,最深刻的体验就是:长诗更难写。

 

长诗作为承载民族历史、信仰体验、文化传承的大篇幅书写叙述文本,因其体量和包容性而变得建构复杂又包罗万象。长诗的创作,既要涉猎社会、文化、宗教、哲学、历史、政治等学科,又要融入诗人的思想、观念、心理、情感、伦理等意识形态元素。还要以个人的独特视角,从社会性与个体性的和谐统一中挖掘、提炼,艺术地展现历史、文化和生活,充分体现地域和民族等一系列的文化符号,构筑自己独特的民族文化内涵。因而,长诗是个人体验的理性思考,自然规律的探询和伦理道德的追寻,又是一个民族或者整个社会的史诗性叙述和集体性记忆。长诗庞大复杂的体式,对诗人的思想、理论、实践、体验、素养等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严峻的挑战。

 

长诗的创作需要考虑文本的主题思想与独立风格,准确判断长诗所达到的现实影响和历史意义。其语言的精练度、维度、空间、诗性和技艺是体现整个长诗品质的关键。其工程的建构和解构,也只能属于少数善于思考的创作者、阅读者和研究者。

 

我始终认为:只有兼具火的才情和水的灵性的诗人,具有诗歌天赋和知识性、学术性的诗人,才能涉足长诗创作的尝试,也才有可能获得创作的成功。

 



附2:诗歌评论

 

撒玛尔罕长诗简评

 

·易    杉·

 

 

史诗般的言说,苍茫的历史画卷之中,融入个人的宗教情怀和生命体验。面对宏大叙事的个人化处理,表现了诗人崇高的思想境界和文化抱负。长诗九十九节,故事性,情节性。既有历时性因果结构,也有共时性精神铺展,在时空交接的神话世界,人性关怀,语言幻象,以及诗人的修辞野心搭建了一部炫彩复杂、气势恢宏的撒拉精神诗意空间,历史/现实张力十足,族裔文化的多向度探索,以及文化人物的内涵塑造,表达了诗人的语言功力和文化修为。地域气息浓厚,想象空间宏伟,中心意象突出,既有骨节般的框架感,也有细节和情绪的血肉感。一气呵成,气韵贯通,柔硬相济,表里呼应,不失为一部铿锵的民族心灵诵词。

 

易杉:民刊【圭臬】主编、诗人、诗评家

 



历史与人的祈祷与忏悔

——撒玛尔罕长诗浅谈

 

·西    域·

 

 

2020年11月16日,第五届中国长诗奖颁奖典礼在广东佛山市举行,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诺贝尔文学家获得者、著名作家莫言的长诗《饺子歌》荣获本届长诗奖特别奖。此奖一出,因《饺子歌》的“非诗”化因素引发读者热议,成为跨年度的一个文学界热点事件。尽管由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广东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为学术指导单位,广东佛山市文联、广东佛山市作协、深圳《特区文学》杂志社为主办单位的官方在给莫言《饺子歌》的颁奖词中说:“体量宏大、气势沉潜、品质精良,充满哲理命题、思辨色彩和批判精神的优秀诗篇,闪耀着莫言大智若愚的另类诗性光芒……”但这熟悉的官方套话依然不能掩盖莫诗的整体平凡,除了语言的平乏,结构的平铺直叙,具体几个争议点是:一、没有诗意,二、冗长不凝炼,三、主题不鲜明。再尽管莫言想表达的是对社会现象的批判,但就是结构,严格来说不能算是诗的语言,其本质还是小说。

 

这种见怪不怪,见多似无的文学现象只是再一次巩固了我对官方的失望和增加了我对所谓文坛的疲倦之情绪,也再次确认了自90年代后国内长诗写作无高峰在耸的现实。而就在此时,我读到了少数民族诗人撒玛尔罕的长诗《祈祷与忏悔》。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撒玛尔罕,甚至他的民族撒拉族也不为多数人所了解。这个800多年前从中亚撒马尔罕一带经长途跋涉迁徙,后定居青海省循化地区的古老而又稀少的民族,总人口数为13万人,撒拉族的文学包括故事、神话、传说、寓言、谚语、笑话等,十分丰富,且语言幽默含蓄。珍藏在循化撒拉族自治县街子清真寺内的具有千年历史的手抄本《古兰经》,是撒拉族最为珍贵的文化遗产,也是全世界仅存三部手抄本《古兰经》之一。

 

《骆驼泉》是撒拉族流传的故事集,讲述撒拉族先民迁徙的历史。传说在13世纪,有尕勒莽和阿合莽兄弟二人,为躲避迫害,率同族18人,牵了一峰白骆驼,驮上故乡的水、土和《古兰经》,离开了故乡中亚撒马尔罕向东进发,一路跋涉来到青海循化街子一带。见该处地势平坦,清流纵贯,有茂密的森林和茂盛的草场,又在此处发现了一眼清泉,而走失的骆驼卧在泉水中已化为白石,便决定居住于此。

 

一峰白驼、一部经卷、一眼清泉、一座大寺,构成了撒拉族民族形成故事的核心。

 

但诗人撒玛尔罕的长诗《祈祷与忏悔》却超越了民族的界定,转向了作为一个有信仰的个体的人的普遍意义的人文感受与诗歌书写。这首长诗以“一日”为一节,共“九十九日”九十九节,1980行,历时三年半完成。整体上看,诗歌语言纯粹,色彩明艳阴柔交织,蕴藉着饱满的诗人情怀和自然与人的悲悯情感。充满着太阳般的炽烈又不乏月亮般的冷辉。从技术上看,九十九节长段诗文字节奏高低快慢与激昂低徊相互映照,快慢有度,充满各种转调与变奏,构成一首乐感强烈的交响乐般的作品。如从“16日”开始整个结构变得舒缓:“那风有时候吞噬。嘶呜。无坚不摧∕有时候流淌。雕琢。步步履痕∕刻刀般锋利∕葬礼般沉重∕那风是时间最美的公主和君王”,到“第十九日”,出现“恶灵。咒语。隐身的巫术∕在我身边不断地教唆。挑拨”,又开始紧张,直到“第二十日”:“在这壮丽的黄昏∕西下的太阳也在为时光的贪婪哭泣∕把额头贴向西方的腹地∕期待沐浴那一抹金黄的大光”,这一音节结束,从“二十一日”:“ 有些人活得再好也死在別人滔滔不绝的咒语里∕有些人死得再惨∕也活在別人优美动听的赞词里∕有些人活着∕却死在別人的影子里∕有些人死了∕却让別人活在的影子下∕有些人贪婪地活在別人的慷慨里∕有些人惨烈地死在別人的愧疚里∕有些人活着却淹死在一句话上∕有些人死了却鲜活在一句话上∕有些人为活而死∕有些人为死而活”开始,语调与结束再次降下来,并出现转奏,进入下一层叙述:“有一抹虔诚的蓝色与生俱来∕它厚重。质感。它刺痛西天的伤口∕令人彻夜作泣∕它与生俱来,它在血管里沸腾∕在骨髓里缄默∕目光里缄默。语言里缄默∕它在黎明时分∕总是让人低首无语∕黄昏的余辉中剪下灼痛心扉的侧影”(《 第二十二日》)

 

其次,让人欣慰的是,在精神的细语中,遮掩在伊斯兰教巨大的历史身躯之下的作者没有沉湎于本民族的教义,而是避开了阴影的笼罩,走进诗歌的纯粹与艺术的普世阳光之下,吟诵作为普遍的人的情感与人性认知。“我无数次沿着东方的黎明∕寻找牺牲的壮美与血∕却只是在黄昏的典仪中∕看到玫瑰郁金香被砍下头颅∕插在典雅的瓶中∕花瓣的幻影里少女陶醉……”(《第十四日》),这些诗段与诗句所辐射出来的热度无不弥漫着作为本质的人的共通情感与诗歌的绚烂光彩。

 

当然作为民族的历史与人文思考是必须的,这也是诗歌的内核,“我没在婴儿的诞生中看到初血∕却在午夜的梦中梦到死亡气息”,谁也逃脱不了这样的民族的胎记,重要的是作为“民族”的人,我们需要把这种以身俱来的影响的焦虑融进诗意的存在,从而完成在历史与人上的祈祷与忏悔,就如同诗人所写:

 

……

终结日:将无人置身于巨大的广场之外

或者逃遁于善恶的结算

 

血,也不只是流淌

还会渗入肌肤和骨头

在太阳下,流淌成

一条不息的河流

 

西域,70后诗人、诗评家。湖北省房县人,现在本地从事医务工作




认领血缘的诗意连祷

——撒玛尔罕长诗释读

 

·孙    谦·

 

 

青海——由于诗人昌耀的存在和海子诗灵的魂牵梦绕,而成为中国现代诗歌的巅峰之地,生于斯长于斯的诗歌写作者时刻笼罩在大诗人的光环之下,在这个特定的生活空间里,人文相互浸渗的氛围中得到某种天然滋养。但其负面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如若一位诗人没有坚定稳固的诗性根基,没有自己汩汩不息柔韧的源头,便很容易被大诗人的光环消泯、湮灭于无地。所幸的是,青海所处的中国地域生态的高端,以及多民族,多宗教的人文生态的多元,为诗歌在此地域之内先天孕育了具有意义的差异性的可感知和言说的开敞性空间。当然,青海的诗歌写作者也不负众望地勾勒出了当地诗歌多面向的态势,并随着历史视觉和听觉的转换,而产生出一拨又一拨个性鲜明的诗人,影响着我们,影响着世界。撒拉族诗人撒玛尔罕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撒拉族是中国少数民族中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较小族群,撒拉语是糅合了中亚语言,青海方言,汉语书面语和中国穆斯林经堂语的一种混杂的语言。撒玛尔罕的诗歌与他自身的信仰体验密切相关,即一种特殊的经验事实在诗歌语言中保持的一种张力,既使自己身份属性变得具体而明晰,也使他的诗歌文本找到了一种相对的纯粹性。这部长诗选所收的四首长诗所呈现的伊斯兰式的崇高的激情,开阔的视野,对于启示的坦诚率性的管窥,理解,以及在高蹈之中朝向未名境界的睿智,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区别于流俗的持心自守。

 

撒玛尔罕对阿拉伯诗人阿多尼斯情有独钟,他在长诗《孤独与花园》中反弹了阿多尼斯的金属之音。《孤独与花园》不仅诗名叠合于阿多尼斯的《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而且在十九节诗中除六、九、十四节外,其它诗节都在前端引用了阿多尼斯的诗句。阿多尼斯是那种罕见的以反神话著称的诗人,他的诗歌中不是缺少神学,恰恰是触处都是为反神话服务的神学,“告诉我从未见过天堂的人 /是亚当”(引自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便可见一斑。借助于心领神会的阿拉伯文化,撒玛尔罕深化了阿多尼斯的孤独之主题,并在其上衍伸自己的诗思,却是为了构建他的崇仰之神学。语言就是生活,诗歌就是活的语言,人作为交互的存在始终离不开语言。在阿多尼斯的诗意空间,撒玛尔罕找到了引入自己生存经验的可能。在此空间,他拓展自己的语言,在相遇和交流的敞开对话中,他将言述的意绪和诗思导入相互牵绊的深度联想。在此空间,在一个诗人的语言触及另一个诗人语言时,它超越了崇敬,而独立思考一个决定性的存在,一个无从回避的维度——诗歌所遭逢的信仰中的神性,这也是我们进入撒玛尔罕诗歌的密码。

 

神性在我之中——是撒玛尔罕维系语言底基的一种前提,因为它在生活的时时处处都已显明或潜在地给定了,这种说法天经地义。撒玛尔罕不仅出生成长在一个传统的穆斯林家庭,耳濡目染的家庭和社会氛围如此内在地熏陶、渗透他,并深深地决定了他的心态和体验方式。更深远的是,撒拉族的伊斯兰信仰是源自血液的——这一点以八百年前撒拉民族东迁时宁可丢弃故园,而不愿放弃信仰的《古兰经》为证。“只有血才能融入血中/身体才能在身体里沐浴光泽/接受初血的典仪”。他的诗歌语言方式便足以说明这一基本的人类学事实。但如果仅仅依此去理解撒玛尔罕宗教特征显明的诗歌,显然是狭隘和片面的,因为他的诗歌中确实存在着大量的社会意义的关联,而具有普世价值。赞颂与贬斥,焦虑与期待,迹象与超验,现实与终极,涉及神学意义上的载体,也自然与现代世界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孤独与花园的组合,从字面意义上看是朝向一个幽深静谧的所在,或者就是天堂的境界。但身体的书写总是无从脱离尘土,冷雨和烈焰所制作的无以计数的繁异事物。“我始终惊愕于这种叙述 /母语的水是天空飘洒的雨/身体的火是至高者排列时空的秩序 ”母语和至高者在撒玛尔罕的作品里一直是交互关联的状态,是它前定了激情喷涌的思和水与火的象征。象征是历史经验的形象化浓缩,也具有本源的含义。撒玛尔罕的历史经验和本源无疑起自于伊斯兰信仰,信仰作为形式动因,推动了他的认识与理解能力。在这种复合关系下,依附终极意向为世事赋有的生机以形式表现,其中必然反映着他自己的形象——尘世扰攘与天堂宁静的纠结。“我是祈祷者。诗人,父亲和儿子/心灵的右侧是光明/心灵的左侧是黑暗/至高者的大地处处是魔鬼的影子。”陈述多重身份,多个面相的存在,以及如此追溯本源的思考在撒玛尔罕的诗中比比皆是。而多向度的审视和思辨亦无处不在“是祈祷中的额首之花/静默中的咳嗽之声/最初的黑暗中诞生的翅膀/最终的光明中毁灭的赞辞”这里两组大异其趣的对称诗句,实际上在告诉我们任何感性的东西都是统一的,那么它所显示的一体两面的证候,含纳着高贵与卑微,光明与黯淡的同在,乃是至高者演化世事万物的大能之所在。在相对的现实中把握相对差别和悖谬,既可令诗意的辩证法适配于信仰的属性,也广延诗歌自身的含义和内在张力。

 

《孤独与花园》以众多神学性的词汇如;天堂、火狱、至高者、祈祷者、诵经者、圣殿、魔鬼、祷词、朝向、焰父、跪姿、证词、启示、希拉里洞内的宣读、恩泽、使者、盟誓、临近、真言书写的笔画、至高者把一口气吹向泥土、我作证等等营造了诗歌浓郁的伊斯兰神学氛围,其它几首长诗亦被此种语境所支配,冷峻的思与炽热的情转化为承担责任的反省,似乎,是他必须正视的朝向信念的表达主题。

 

长诗《祈祷词》让我倏然想到归于同一命名下的里尔克的早期诗作,《秋日》便是其中耳熟能详的一首“没有房子的人,别再给自己造房啦。/孤独生活的人,将会长守孤独,熬夜,阅读,写长信。/在林荫道上徘徊/复徘徊,当树叶摇荡时”。(引自里尔克《秋日》)诗中起首句中的“主啊“透露了《祈祷词》整体向神的意向,也正是有了这个起点,里尔克实践了神与人生的全然融合。撒玛尔罕的《祈祷词》自有他的用意,在此我们碰上了实际处境的神学关联域,诗歌构成之于人的生活方式在宗教信仰上的深层维度的牵缠。如果说《孤独与花园》是凝思之作,那么《祈祷词》则是倾情之作,是诗人在身体的功课中表达出来的基本处境。一首诗以一个斋月的二十九天的祈祷,来演绎信仰者人生的本义。向上的路即是向下的路,穆斯林以求道称谓自己的功修,念,礼,斋,课,朝五大功修就是从身体中打开自己。道,向着天堂的道就在身体的功修之中。斋月这种需要知感的时间,在祈祷中被活化,且被诗人开拓为自己的活的语言空间,它当然有信仰理念之解读,也有具体境遇之陈说。“星光闪动着翅膀落在我的右肩/告诉我:大地将如一颗蛋壳/你的身躯将举证你的罪恶/那深渊的,巨大的,骨头燃烧的火焰/将比刀刃锋利/将比石头坚硬”这里相关的神学语言,被化解在诗句之中。闪动翅膀的星光象征着天使;大地如蛋壳则象征着被造物的脆弱不堪一击;身体对罪恶的举证,表示每个人的言行都被右肩的天使记录在案;而比刀锋利,比石坚硬的骨头的火焰则是火狱的刑罚。轻盈与沉重,柔软与坚硬,脆弱与锋利,在敬畏,劝诫和归服的信仰语言中被表达的意蕴丰富,它标志着诗人祈祷般独白式语体的基本特征。此类诗句在撒玛尔罕的诗篇中俯拾即是。

 

信仰本身是贵重的,而信仰者确是谦卑的,信仰的教义可以是深奥的,而信仰的实践却必须是平凡的。伊斯兰作为一种众多民族的世界性的信仰,其在各个民族中必然包含着各自不尽相同的风习。“积石山下连绵不断的村庄/一夜之间宁静了下来/沿着大河两岸/开满绿色的喜悦和幸福”;“ 一座殿宇回响起三段赞词/一群白冠男齐齐地跪伏不起”。具体地点和祈祷仪式的引入,表明撒拉族设身处地的地界,也是人神相遇,人神共有的地界。一日复一日的斋戒、礼拜,赞颂与冥思,仪式与知感,日程与憬悟,地理与时辰,体验中的宗教伦理与土地伦理的交织、交融,皆化成刻骨铭心的印象。撒玛尔罕在诗歌中描述撒拉人生活的元素必然不可或缺,否则的话,诗歌就无疑于全然的宗教说辞:“少女发土麦的灶膛里,/干柴烈火爆溅的火星溅在火上/她黑色的长发垂于耳际/一只发情的白猫乘着夜色走过南墙/不厌其烦地叫唤”,俚俗比喻的引入,增加了语言的层次和质感。干柴烈火和发情的猫,对于少女爱情萌发的把握朴素而真挚,在斋月的表述中触及这样的情境,是告诉我们伊斯兰是完全入世的宗教,神意是化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没有任何脱离实际生活的信仰存在。

 

“我惊愕于被造化的结构,创造的原点。还有宇宙的旋律,微小的光子旋律/何等相似。/眼睛与宇宙的线条/皮肤与山川的脉络/何等相似。”灵魂与自身的参悟持续进行,造物主的大化以宇宙整体的方式存在着,诗人审视并思考一些神秘的不可见的感受,并想象着把这一切同时以某种方式呈现在语词中。造物主的沉默是一种基本经验,而虔信者的古老经验就是发现了在祈祷的独白仪式中聆听造物主,使造物主的临近成为可能,就像接入一粒光子那般将造物主接入自己的身体之中。诗人参与被象征者的真实体验,日常生活经验在他的心里升起一个完整的世界,引发了一线光明,一眼充盈的源泉,为不可说的知感给予满足,或者成为丰饶和启明的表露,或者作为审视和质疑的感召。一切人际与神迹的密切关联,以及人与宇宙世界的一种具体而细微的关系,以独特的内涵在诗歌的语境中被深化,箴言般的诗句出现了:“身体的影子是另一个身体的死亡/灵魂的影子是另一个灵魂的诞生”。“你的呼吸里,这种气息离你多远?/谁的呼吸里,这种气息就在侧身之间?”。“有些人活着/却死在別人的影子里/有些人死了/却让別人活在的影子下”。充满暗示的语言,弥漫着神学哲思的力感。前面我曾谈到撒玛尔罕诗歌中处处弥散着伊斯兰宗教的氛围,这种氛围在《祈祷词》中愈发浓郁,比如在此作的第二节中几乎全部诗句都用七来作比附,七在伊斯兰宗教语境中是一个吉祥的数字,因为《古兰经》以七重天的比喻来说明宇宙世界的无穷无尽。而诗人则借用七这个带有神谕的数字,打开多重喻指的界面,令诗意在经验和超验的边界游弋。

 

撒玛尔罕的诗歌真诚率性,联想丰富,灵犀荡漾,世俗真实以宗教体验的想象统摄思路,编织对话,其作品中排比和比兴是一种通常的惯例,在意象勾连或叙述陈说所到之处,无不气韵流畅。这种诗人个人语言特征所流露的实际上是心理征候之所在。特别是水与火的意象相互交集在他的诗歌中醒目的贯穿。其中的水大多都是天堂形象显现的场域,而火却被赋予了极其复杂的样态,火作为地狱形象在伊斯兰教义中始终被醒目的警示着——地狱即火,除了这样反复的表现,撒玛尔罕的火似乎还包容了更多维度的东西,它有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献身精神;有酒神情结中物我相忘的快意;亦有凤凰涅槃灵魂再生的觉悟:“火焰般的唇与唇之间的痛疼”;“身体的火是至高者排列时空的秩序”;“火焰是灰烬复燃的快乐”;“ 让火的焰齿吹皱时间的脸”;“少女发土麦的灶膛里,干柴烈火/爆溅的火星溅在火上”;“从巨大的广场奔向火焰上的桥梁/一闪而过”;“ 后来一抹夕阳确如血水/洗红了一半的天空”;“来啊,让迸溅火花的斧锤 /猛烈地敲击我充满幸福的灵魂 ”;“那九十九朵玫瑰的心 /闪烁着碎光般的光焰 ”;“哪怕是火焰,梦 /身体两侧流淌的音乐 ”;“当你说出一个灼热的词 /秘密就铭刻在脸上 ”;“火焰般暴虐燃烧 /抵达骨髓,抵达心灵根部”;“向着火焰和花园宣礼”;“撒拉尔竟把先祖的火/烧得如此精美……”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极具理想主义色彩的象征、隐喻,表明诗人从不回避渲染和形容,他要用火一般的语言自省和洗礼,以求达到自我净化,乃至净化世界的愿景。所以,它必然也是一种高贵尊严的象征。

 

《时光折叠的词》是以整饬的五行诗衍生而出的长诗,类似阿拉伯、波斯和突厥诗人中常用的柔巴依(四行诗)的连作。而《东方高地的幻影盛典》则是整合在一个想象的结构之下的长诗。总体上来说与前两首长诗在写法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仍是那种祈祷般的独白语体,在意绪的导引下,内省的沉思与设身处地的境遇交相融合,山河风貌,土地家园,世态人情,历史风习皆在叙述与思辨,冥想与审度,直白与修辞中相携而行,其纵深向度和多层维度的展开,时而折射出一脉明丽的时光,时而笼罩着一层幽黯的忧思;时而洞察火狱的生死纠葛,时而盘桓于天堂的际遇;时而徘徊于天高地远的高原风色,时而流连血脉相系的村庄……正是那些普通的,日常的撒拉人的生活构成了他的诗歌写作的主基调,当诗人自己生命形态与自己的族源形态叠加,重合为一体时,诗歌的一个个印象片段所结构的,已经是关于一个民族与一块土地相交融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它真挚而鲜活。而于这个民族、这块土地须臾不可分离的就是伊斯兰信仰,是信仰激活了所有的存在和感觉。神性处于一切事物之中,诗人欲说还休的仪式化的陈说方式,与其生活经历和所处背景共同演绎为朝向信仰本根的回归。由于他的语言在本质形象和精神向度的显明表达,于想象空间交织而成的风格具有很强的辨识度。诗人并不避讳美酒、美女这样的苏菲意识的表述,也不避讳对于邪恶的正视,对于卑微事物的凝注,可见诗人的宗教意识是宽泛,宽容的,是开放的。

 

撒玛尔罕在长诗写作中诉诸了不小的心力,当是他内在的底基需要长诗这种尺度来建构。随着他创作的推进,这一首首长诗以时空复应的关系,构成了与诗人内心相互呼应的历史意境。这是诗人从世界诗歌艺术的意蕴和元素中汲取营养,与诗人情怀和宗教信仰深深契合的具体表现,亦传达出诗人内心丰富而专注的精神求索。他每一首看似独立的长诗,其实都是一首生命大诗中的一个章节。日常生活的境况和际遇附着于语词之中,一种让撒玛尔罕着迷的、自由开放的、充满了可能性的即兴自然的语言风格,在激发着他的信仰的表达。行动和语言在他的写作中互动共生,令他的诗歌在热情与冷峻,细腻与粗粝,明朗与沉郁等多重情状中生生不息,绵延流转,衍生为鲜活的存在神态。诗性思维结合神学冥想,令每次创作都是一种独白式的祈祷。

 

撒玛尔罕的长诗都是由一些短诗组合而成,其间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故事或叙述,也没有一条必然的逻辑线索牵连,倒是一种意绪、一种气场从陈说本身派生出的一种体量。长诗中的每一节都可以单独成立,但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便有效地拓宽了种种时空的广延性,一条小溪便取得了一条大河的量度。他的长诗可以从头到尾顺着来读,也可以倒着从末到头来读,阅读的效果都大致相当。对于撒玛尔罕诗歌的结构,我认为它是一种喷泉的形式,由于诗人始终执著的反观自省,与隐秘的激情和神圣的心灵事件生动地联系起来,激发出一种来自称颂之中上升的冲力,在喷涌中高潮迭起,循环往复,因神经之弦的高度紧绷,而显得明丽且险峻。它耸立着一个无形的形式,以全方位感官的感性来缔结神性的诗意所在。我们注意到,撒玛尔罕全方位地在汉语诗歌写作中表述伊斯兰文化和信仰,在当前中国诗界是一个新的现象,它表明了穆斯林民族诗人的文化觉醒,他们已经在正视、并凝视自己的诗性存在。一些穆斯林诗人创作了一类与汉语现代诗歌相匹配的伊斯兰诗歌,实践着本土伊斯兰文化与当代汉语诗歌的有效对接,为推动伊斯兰文化的本土化和中国现代伊斯兰神学诗学的产生做出了有益的尝试。撒玛尔罕诗歌写作的整体态势,当属此类有建树的前沿诗人之一。

 

现代长诗或史诗的写作,是一个诗人的心灵神话,是人类文明神话的延续。在伊斯兰的理念中,人是被造物主派遣到大地上的代治者,人的生命本身置身于多灾多难的世界上;置身于无始无终的流逝中;更是置身于前生后世巨大的虚无中。人除了要应对世事的转化,更要应对种种境遇中人自身的本性所在和心性流转,人若没有与这个现象世界相匹配的精神世界,没有与精神世界相契合的心灵对话和终极追问,人便无力承担这种代治,亦不配代治者的身份。所幸的是,人类依托于一切想象的精神显现从未中断过,并为文明进程输入了强大的活力。诗与史的结合所形塑的史诗,便是人的精神显现的卓越的典型,这种巨大的精神体量和内质,表明了人的存在与宇宙世界存在的一致性,也表明了人的心灵存在与其所系的造物主存在的一致性。

 

在古代史诗化成的历程中,中华文明在其幼年期实践了诗与史的分野,从而导致了在几大文明古国中中国史诗的缺席。中华文明史诗的空白被引申为巨大的遗憾,尽管中国的诗歌、哲学、伦理学和历史典籍浩如烟海,但史诗的缺憾如断肱骨。现代以来,自朦胧诗诗人中发轫的现代史诗写作,便是填补中国史诗空白的努力,朦胧诗之后有一拨人在做这个努力,近几年有更多的人在做这个努力。大部头、大体量的作品不断问世,我们看到在这众多的史诗写作中,史诗笔法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特征就是:中国现代抒情史诗已从古代史诗叙事的层面,转向了向诗人心理层面的迁移,大多数的文本呈现为想象的思想性的、审视的思辨性的、冥思的纯粹心灵形式的史诗,即以个人生命经历,精神经历介入到文化本根、文化原型在当下文化生态中的思考,以彰显存在,砥砺文明进程。由此,长诗、史诗写作者便在其文本的构成中处于一种临界的状态,诗人的人格形象亦由此凸显。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长诗、史诗的创作既是机缘巧合,也与诗人自己的不懈追求关系密切。


长诗、史诗在表述时代时,总会在有意无意中衔接或叠加逝者、先贤的声音和音质,引发种种意想不到的回响,它或者会是超拔的。近年来,在撒拉族诗人中产生了多位写作长诗乃至史诗的诗人如马丁、撒玛尔罕等等,充分显示了这个民族文化的时空强度和韧性。长诗写作是撒拉族诗人的传统。这是由其尴尬的文化处境决定的:撒拉族虽然有着丰富多彩的口头文学,但在另一方面的缺憾是,既缺乏有关民族的系统的历史文献资料,必然影响到人们对于这个民族更深层次的了解;又没有产生诸如长篇小说或影视作品等叙事性载体的发掘与演绎,从而再现其丰富而神秘的魅力。就在这样的背景中,诗歌站了出来,并逐渐担当起这一职能。他们以各自不同的长诗展开了对民族历史、生命家园、精神历程的现代诗歌叙事,从诗意层面开掘并再现着撒拉族神秘苍茫的人文历史风景。

 

但是纵观这些长诗、史诗没有一部是以线性的时间观来追忆民族迁徙成长的历史、歌颂民族英雄的作品,而更多的是从多维的视角发掘和发现民族生成的深层精神元素,有些像在漫长孤独的旅途或跋涉中自言自语的独白,但这自言自语也是审视并思考人类整体命运的一个参照。即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我如何在自己的思想和言辞中与神相遇?它甚至超出了诗篇之外,在灵魂与自身持续进行的独白中形成一种生命仪式的连祷,一种寻求指教和求证的向神的祈求。也可以说,这些作品记述着撒拉民族的心灵史。在伊斯兰文明普遍被诋毁,很多人对此避之不及的现状下,撒玛尔罕毅然坚持以诗歌的方式公开宣扬伊斯兰向善的本质,不能不令人敬佩。作为诗人所追求的最大价值和终极意义,撒玛尔罕的诗歌当属在信仰的高度上对崇高的美和人生命运的礼赞,且藉此展开内心世界的不懈探索;其志在为撒拉族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歌诗。

 

诗歌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言说的言说,而诗歌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灵修者在永恒期待之中聆听的方式。祈祷为向充满现象的内涵,向不可见的真实,向超然于理智的存在作出一种表白,一种显示,这种存在或者是真主,或者是佛,也或者是上帝。青海正是一片适合于这样谋求片思、映照神性的土地。昌耀和海子知感了!撒玛尔罕们知感了!后来的青海诗人们也必将在此知感中相遇!

 

2017年7 月中初稿于宝鸡,

8月9日收定于成都洗面桥。

 

孙谦,回族,穆斯林诗人,自由撰稿人。祖籍古都洛阳,五十年代生于青铜器之乡宝鸡,八十年代初开始写诗。出版诗集《风骨之书》台湾业强版{2003年};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与人合著成都时代版{2012年};诗画合集《北海骊歌》与人合著香港文化艺术中心{2013年};《新月和它的反光》宁夏出版集团{2014年};《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蝠池书院{2015年}。曾获台湾蓝星诗刊{屈原诗奖,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等奖项。作品被翻译为日语、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阿拉伯语、罗马尼亚语、孟加拉语等多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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