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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诗7首

2016-06-29 辛波斯卡 诗歌


维斯瓦娃·辛波丝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2012),波兰女作家,同时也是位杰出的翻译家,将许多优秀的法国诗歌翻译成波兰语,并于1996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其诗作被称为"具有不同寻常和坚韧不拔的纯洁性和力量"。有《一见钟情》,《呼唤雪人》等著作。她是第三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诗人(前两位是一九四五年智利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和一九六六年德国的奈莉·萨克斯),第四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波兰作家。


辛波丝卡一生创作了二十本诗集,公开发表的诗歌约400首,创作生涯从1950年代延续至2012年,是波兰最受欢迎的诗人。《巨大的数目》在1976年出版时,1万册在1周内就售罄。


2012年2月因肺癌去世。





一见钟情




他们两人都深信

一种突然的激情使他们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信念是美丽的

但犹疑不定更为美丽。


如果从未相遇,他们确信,

他们之间将什么也不会发生。

然而,从街道、楼梯、走廊传来的词语在说着什么?

也许,他们已无数次擦身而过?


我想问一问他们

是否已不再记得——

在某扇旋转门里

在瞬间,他们曾看见彼此的面容?

也许,在人群中,曾低声说“对不起”?

在电话里,不经意地说过“打错了”?

然而,我知道答案。

是的,他们已忘却。

他们如此惊异,多年来,

机遇一直

摆弄着他们。


机遇还没有准备好

成为他们的命运

它将他们推近,又驱使他们分离,

它挡住他们的去路,

随后又闪到一边,

屏住了窃笑。


曾经有过一些迹象与征兆,

但他们未能解读。

也许是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个星期二,

一片树叶

从一人的肩上飘至另一个人的肩上。

意见东西掉了,又被捡起。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只球,消失于

儿时的灌木丛?

门把上,门铃上,

一人先前的触痕被另一个的

覆盖。


他们寄存的箱子并排在一起。

有一个晚上,也许,他们做着相同的梦,

到了早上,却不再清晰。


每一个开始

仅仅是续篇,

事件之书

总是从中途开启。


译者:胡桑




剧场印象



我以为悲剧最重要的一幕是第六幕: 
自舞台的战场死者复活, 
调整假发、长袍, 
刺入的刀子自胸口拔出, 
绳套自颈间解下, 
列队于生者之间 
面对观众。 
个别的和全体的鞠躬: 
白色的手放在心的伤口, 
自杀的女士屈膝行礼, 
被砍落的头点头致意。 

成双成队的鞠躬: 
愤怒将手臂伸向顺从, 
受害者幸福愉悦地注视绞刑吏的眼睛, 
反叛者不带怨恨地走过暴君身旁。 
用金色拖鞋的鞋尖践踏永恒。 
用帽子的帽缘扫除道德寓意。 
积习难改地随时打算明天重新开始。 
更早死去的那些人成一列纵队进场, 
在第三幕和第四幕,或者两幕之间。 
消失无踪的那些人奇迹似地归来。 
想到他们在后台耐心等候, 
戏服未脱, 
妆未卸, 
比长篇大论的悲剧台词更教我心动。 
但真正令人振奋的是布幕徐徐落下, 
你仍能自底下瞥见的一切: 
这边有只手匆忙伸出取花, 
那边另一只手突然拾起掉落的剑。 
就在此时第三只手,隐形的手, 
克尽其责: 
一把抓向我的喉咙。 

陈黎 张芬龄 译 




特技表演者



从高空秋千到 
高空秋千,急敲的鼓声戛然终止 
在终止之后的静默里,穿过 
穿过受惊的大气,速度快过 
快过身体的重量,再一次 
再一次让身体无法坠落。 

独自一人。或者称不上独自一人, 
称不上,因为他有缺陷,因为他缺乏 
缺乏翅膀,非常缺乏, 
迫使他不得不 
以无羽毛的、而今裸露无遮的专注 
羞怯的飞翔。 

以吃力的轻松, 
以坚忍的机敏, 
在深思熟虑的灵感中。你可看到 
他如何屈膝蹲伏以纵身飞跃,你可知道 
他如何以头到脚密谋 
与他自己的身体作对;你可看到 
他多么灵巧地让自己穿梭于先前的形体 
为了将摇晃的世界紧握在手中 
如何自身上伸出新生的手臂—— 

超乎一切的美丽就在这一 
就这这一,刚刚消逝的时刻。




桥上的人们




奇怪的星球,它上面奇怪的人们。 
他们屈从于时间,却又不想承认时间。 
他们有他们表达抵抗的方式。 
他们画出这样的画: 

初看毫不起眼。 
一处看得出是水, 
一道河岸, 
一条窄小的船费力地逆流而上, 
一座桥跨过水面, 
还有桥上的人。 
他们显然在加快步伐, 
因为雨水开始从一片乌云倾注而下。 

问题是,什么都没有进一步发生。 
云既没改变形状也没改变色彩。 
雨既没消退也没猛增。 
船一动不动。 
桥上奔跑的人们 
一如他们刚才那样。 

很难不在这里做一番评论: 
这根本就不是一幅天真的画。 
时间在这里被迫停下, 
它的法则不再被听从。 
它对事件的进程失去了影响, 
它受到了轻忽和侮辱。 

要感谢一位叛徒, 
某一位歌川广重 
(顺便说说,这个存在者 
早已仙逝,这也合乎情理), 
时间绊了一跤,被摔倒了。 

或许它不过是个没多少意义的恶作剧, 
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但实情的确如此, 
让我们补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数个世代来它一直被视为合情合理之举 
对这幅画推崇备至, 
对它不吝赞美而且为之陶醉感动。 

对某些人来说,甚至这还不够。 
他们听到了雨的啪嗒声, 
感到了脖子和肩膀上雨点的沁凉, 
他们看着桥和桥上的人们 
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那儿, 
在那永无终止的奔跑中 
沿着没有尽头的路,一直走向永恒 
并且他们有胆相信 
事情真是如此。 

(杨昌禹译) 



和石头交谈




我敲响石头的门, 
——是我,请让我进去。 
我想进到你的里面, 
观看你的四周, 
呼吸你的气息。 

走开——石头回答, 
我紧闭密封,无缝可进, 
即使把我分成碎块, 
我也封闭得很紧: 
即使把我研成细沙粉末, 
我们也不会放进外人。 

我敲响石头的门, 
——是我,请让我进去。 
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一生中仅有的一次机遇。 
我想造访你的殿堂, 
然后再去看看树叶和水珠。 
可是我的时间所剩无几, 
我之将死定会把你感动。 

我是石头——石头回答, 
因此我必须无动于衷。 
从这里离开吧, 
我连笑都不会笑一声。 

我敲响石头的门, 
——是我,请让我进去。 
我听说里面有空旷的大厅, 
不让人看看,再美也是枉然, 
一片寂静,没有任何脚步声, 
但你该承认,你心中非常明白。 

空旷的大厅——石头说道, 
但里面没有你呆的位置。 
也许很美,不过是来自 
你那想象贫乏的趣味。 
你能见到我,但永远不会了解我, 
我会把自己整个外形向你展示, 
但却会封闭全部的内蕴。 

我敲响石头的门, 
——是我,请让我进去。 
我并不想在你里面久留, 
我不是个时乖运蹇之人, 
我也不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我的世界令人流连忘返, 
我将空手进去,空手出来; 
我本身的真正存在就是证明, 
除了言词,我无法提供别的证据, 
而语言又往往不能使人相信。 

你不能进去——石头说道, 
你缺乏参与的意识, 
而其他意识都不起作用, 
即便是洞穿宇宙的眼睛 
对你也毫无用处。 
你不能进去,因为你刚刚萌生愿望, 
只有这种意识的最初联想和想象力。 

我敲响石头的门, 
——是我,请让我进去。 
我不能等待二十万年, 
才进到你的里面。 

如果你不相信我——石头说道, 
你就去问树叶,它的回答和我一样, 
你就去问水珠,它的回答和树叶相同, 
最后,你只要问问自己的头发。 
笑声震动着我,是一种响亮的笑声 
一种我无法笑出来的笑声。 

我敲响石头的门, 
——是我,请让我进去。 

我没有门——石头回答。 
   
      林洪亮 译 




任何事物都不会再次发生




任何事物都不会再次发生 
重现时也不会完全相同 
因此我们出生时毫无经验 
我们死时也总是感到陌生 
虽然我们在全世界的学校中 
是最懒最笨的学生 
但我们也不会再去重读 
任何一个夏天和冬天 
决不会有两个相同的白天 
也不会出现两个相同的晚上 
决不会出项两个相同的吻 
也不会出现两种同样的眼神 
昨天,有人在我身边 
大声说起你的名字 
这对于我,犹如从敞天的窗口 
扔进一枝玫瑰花 
今天,当我们再次重逢 
我却把脸转向墙壁 
玫瑰花,玫瑰花怎会如此丑陋 
难道这是鲜花?也许就是石头 
为什么你,可恶的钟点 
会和不必要的恐惧混杂在一起 
你来了,但你又必须离开 
你离去,却又如此美好 
我们微笑着,相互紧紧拥抱 
试图在寻找我们的一致之处 
但我们依然有所不同 
就像两滴纯净的水珠




金婚纪念日




他们一定有过不同之处,

水与火,相互远离,

在欲望中偷窃并赠予,

攻击彼此的差异。

紧紧抱住,那么久,

他们占用、剥夺彼此,

即使只有空气留在他们怀里,

透明,如闪电之后。


某一天,无须回答,他们就领会了彼此的问题。

某一夜,在黑暗中,他们透过

沉默的种类,猜测彼此的眼神。


性别消退,神秘溃散,

各种差异在雷同中遇见彼此。

一如所有的颜色在百色中变得一致。


这两人谁翻倍了,谁消失了?

谁以两种笑容微笑?

谁的声音形成了两种音质?  

谁以两个脑袋点头,又是谁同意?

谁的手势将茶匙举向两人的唇边?

谁剥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谁活着,谁已死去,

缠绕于某人的掌纹中?


他们凝视彼此的眼睛,逐渐成了孪生子。

熟稔是最完美的母亲——

不偏爱任何一个孩子,

几乎不能记住谁是谁。


在这个节日,他们的金婚纪念日,

他们一起看见同一只鸽子栖止于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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