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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不推荐你去看《路边野餐》

2016-07-20 陆支羽 看电影看到死



作者丨陆支羽

公号丨看电影看到死


如何评价毕赣导演的《路边野餐》?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在这套路化的电影市场里,《路边野餐》的出现就像一枚强心针,不动声色地刺探着市场与观众对艺术电影包容度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毕赣导演说,这部电影是拍给故乡的野鬼和风看的,它诞生于贵州黔东南神秘潮湿的亚热带乡土,它远离喧嚣嘈杂的都市群像,它如此氤氲而不食人间烟火,那它又该如何应对这个票房至上的电影市场呢?




毕赣采访多次提到侯孝贤的《南国再见,南国》,这也促使他找林强来为《路边野餐》量身定制配乐,从一开始便笃定本片与侯导的血缘关系。然而就在去年,侯导十年心血之作《刺客聂隐娘》即便有戛纳大奖傍身、顶尖大牌云集,却依然惨遭观众退场、争议不断。


相比之下,毕赣的《路边野餐》则显然是无投资、无明星、无牛逼班底的“三无”电影,又如何能够倚赖评论界的高口碑而力挽狂澜呢?




所以,假如你只是冲着“零差评”、“年度文艺神作”而决定走进电影院,那我绝对不推荐你去看《路边野餐》。


夸张点说,《路边野餐》似乎根本不属于这个求颜值求特技的好莱坞式速食时代,正如法斯宾德所言,好莱坞电影几乎把路全堵死了。而毕赣所带给我们的《路边野餐》,更像是从他的灵魂里生长出来的一场梦境;假如你也曾有过那样的生命体验,那你才会欲罢不能。




长镜头不是装逼利器


尽管有《老虎》和《金刚经》在前,但《路边野餐》无疑是毕赣真正意义上的长片处女作。从去年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捧得当代电影人单元最佳新导演至今,《路边野餐》已然发酵了将近一年时间,台湾电影金马奖、南特三大洲电影节、北京电影节等纷纷锦上添花,如今终于艰难地登上了大银幕,尽管排片堪忧。

 

影片中那个整整长达四十二分钟的长镜头,如过山车一般穿行在极具异域风情的荡麦小镇,贯穿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重时空迷宫。有人说,或许长镜头最大的功效不在于叙事,而在于装逼;尤其当一个镜头被拍到比老塔都要长好几倍的时候,势必遭遇一些非议。




但按毕赣自己看来,《路边野餐》中的长镜头并非如奥斯卡获奖片《鸟人》那样是人工设计的,而是一种更纯真的状态和感觉。42分钟的连续时空,就像画了一个圆形的钟,借由两男两女的视角流转,摄影界绕着整片地理环境做圆周运动,时间在各个层面上被拆解被重述,如同一场令人惊艳的亚热带桃源梦境。他说,我觉得电影要有一个完整的时空,一个梦幻的文本,这样才能让观众清楚地知道时间是怎么样的。

 

毕赣导演无疑是塔可夫斯基的忠实拥趸,无论是对《路边野餐》的片名选用,对梦境与现实的呈现方式,还是对长镜头的充满生命力的探索,都在有意无意间将我们一步步引向塔可夫斯基的精神衣钵。




毕赣曾在一席演讲中陈述过他初看老塔《潜行者》时从懵逼到开窍的心理转变:“突然觉得,电影为什么不能这样,那是一种怎么的美感,我无法表述,我希望不断用创作去回答。”

 

无疑,曾经启蒙过无数电影人的塔可夫斯基,也不无例外地成为了毕赣的精神导师。难能可贵的是,毕赣并没有一味遵循或模仿老塔的长镜头圣经,而是真正融入了独属于他自己的生命体验。




从凯里游向荡麦的诗歌


男主角陈升是个孤独而边缘的诗人,他总是在夜里梦见母亲的绣花鞋,半梦半醒间仿佛耳畔总有苗人吹笙。


混迹社会多年的陈升,坐了九年牢,重新回归社会,却发现母亲与妻子早已离散。陈升坐上绿皮火车,去寻找弟弟老歪的儿子卫卫,然而火车却将他带入另一个秘境般的平行时空,在这个名叫荡麦的神秘村落里,陈升遇见了逝去的妻子和长大的卫卫,所有时空如漩涡般彼此交融,经历了一番不可思议的颠沛离奇。




在这段神秘漫长的寻亲旅程中,我们的导游既是诗人陈升,同时又是导演毕赣本人,这其中似乎沾染了一些时过境迁的“乡愁”意味。或许,很多时候乡愁并非空间上的位移,而更是心理上的情绪。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期望毕赣能始终如一地拍故乡凯里,而不要被商业市场污染的原因;就像阿彼察邦一直拍泰缅边境的森林,老塔无论到哪个国度,都像在拍苏联。

 

悠长的慢镜头和蓝调式氛围,让毕赣的诗歌在他的电影里都出现得分外妥帖。毕赣形容“荡麦的公路被熄火延长,风经过汽车后备箱,人们在木楼里行歌坐月”;形容“夏天,人的酶很固执,灵魂的酶像荷花”;形容“许多夜晚重叠,悄然形成黑暗……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镜,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以诗歌念白贯穿始终的《路边野餐》,注定融入了毕赣与众不同的生命体验,以及对贵州凯里的幻梦乡愁;影片中由文本与镜头形成的光影互文,令人印象深刻。在毕赣导演的电影观念中,诗歌永远无法缺席。

 

那句摘录在《路边野餐》海报上的诗句,无疑确凿了一个事实,只有诗歌才能揭秘镜头语言的本质:“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而这正好呼应了塔可夫斯基曾经提出的关于“雕刻时光”的创作理念:人们到电影院看什么?什么理由使他们走进一间暗室?为了时间,为了已经流逝、消耗,或者尚未拥有的时间。




时间是梦与记忆的密码


毕赣的《路边野餐》原定名《惶然录》,与著名的葡萄牙国宝级诗人佩索阿的书同名,之后才改名为《路边野餐》,则与塔可夫斯基《潜行者》原著科幻小说同名。不过从两部影片的内核上来比较,尽管有精神本源与生命体验上的共通性,但显然仅仅是同名而已。更奇妙的是,《路边野餐》似乎也沾染了些许科幻底色,比如时间、野人、超现实。

 

诗人陈升从江湖里游荡而归,却早已成为大家记忆中不存在的人,或者就像毕赣赋予他的身份:野人。壮年野蛮生长,中年失魂落魄,就是这样一个天生不懂浪漫的人,在那个被42分钟长镜头牵引而出的荡麦小镇里,五音不全、扭扭捏捏地唱了一首《小茉莉》,唱给眼前那位长得像亡妻一样的女子。这一刻的陈升,仿佛忘却了那为期九年的牢狱之灾,时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梦境与现实在这个男人的歌声中达成奇妙的和解。




可见,毕赣在《路边野餐》里置入了太多密码般的时间元素,无处不在的钟盘和手表,画在墙上的绕光线旋转的钟,火车飞驰投下的逆时钟阴影,等等。这些被物化的时间,就像承载梦境与记忆的容器,成为影像文本解读的重要入口。


正如毕赣所言:“在这部电影里,我是把时间在各个层面上拆解、重述,它最深层次的文本,就像《金刚经》里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是一个最深层次的时间文本的映射。”


影片中李泰祥的那首《告别》,以及毕赣延续前作《金刚经》的灵魂的诗意,传递了时间本质上的虚无与不确定。最终,诗人陈升从那个42分钟的长镜头中走出,恍如隔世。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无论是镇远、凯里,或者荡麦,人们或许并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但诗人陈升无疑是个孤独之人。在荡麦小镇的时光,一切梦境与记忆都是非线性的,陈升从来都不敢确定,当他每一次从黑暗中穿过那个神秘幽深的时空隧道,命运究竟会将他带到哪里,是充满遗憾的过去,是寻找状态的现在,还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最终,陈升只能倒头昏睡,这是他唯一能够做的;而人生或许就是一个做梦的旅程,任由时空抵达何处。



作者| 陆支羽;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本文发表于电影网1905

                

陆支羽


男,浙江人,天蝎座,一九八七生。

资深影迷,费里尼死忠粉。

常和朋友在鲸鱼放映室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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