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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访谈|竖琴演奏家梅斯特:我本可以成为一名律师

梁韵琪 星海音乐厅
2024-09-22

萨维尔·德·梅斯特  (Xavier de Maistre)
© Gregor Hohenberg



早前落幕的2020广州新年音乐会以 “中西合璧” 为构思,客席演奏家之一是法国竖琴家梅斯特。当晚他挑选三首风格迥异的作品,一展改编才能之余,亦带来耳目一新的诗意诠释。与广交合作的格里埃尔竖琴协奏曲选段,明亮真挚;其后两首改编作品,斯美塔那《伏尔塔瓦河》旷远深长如千帆过尽,法雅的第一号西班牙舞曲则清隽流丽。


“早在二十世纪初,竖琴还只是依附于交响乐团的一抹 ‘色彩’ 而非主旋律乐器;过去十年,竖琴的形象已非昔比,独奏家辈出,同时它作为独奏乐器的认可度更高。” 梅斯特拥有傲人的履历,1998年在美国国际竖琴大赛拔得头筹,年仅25岁成为维也纳爱乐乐团竖琴首席兼首位法籍乐手。身为演奏家,他深知竖琴的潜力,却苦无用武之地。十年后,他选择孑身自行,甘做一名拓荒者。 “我无法想象四十年原地踏步的生活,我想做人生的主角。”


接受采访时,梅斯特谈吐温文,流露着远见和自信。得知他是政治学高材生时,我毫不惊讶。 “我本可以成为一名律师。” 曾经他面临人生抉择,踟蹰不前,直到竖琴大师萨巴列塔的一番话开导了他: “世上好律师有千万个,但这样的竖琴家,你是独一个。”



© Gregor Hohenberg


在维也纳爱乐乐团任职的十年间,你从中学到什么?



非常多。首先是与声乐的协调,维也纳爱乐乐团的乐手同时会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任职,在演奏歌剧时,你需要懂得如何呼吸,如何断句,如何奏出漂亮的连音,以及某些情况下如何不喧宾夺主。与乐团排练时,我也从一些指挥大师身上学到关于风格、乐句处理及聆听的心得。
 
(交响乐团和小型重奏组中的竖琴演奏,在体验上有何不同?)在大型交响乐团中,指挥充当首脑,他把握节奏,调度每个声部;在室内乐组合中,乐手需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沟通能力和主动权。但在我印象中,维也纳爱乐乐团更像一支大型室内乐团,每个乐手都极其严谨,他们会聆听对方,时刻调整状态,不过度依赖指挥,我很享受这种共事方式。


与其他主流乐器相比,竖琴的曲目量相对少,在传统管弦乐作品中扮演的角色亦相当有限。你认为在当代语境下,竖琴音乐的创作是否正面临新契机?



在二十世纪,竖琴曲目量得到了很好的拓展,现代作曲家对乐器本身的关注更深入,相关创作亦随之活跃。但对大多数作曲家而言,竖琴仍属冷门乐器,对创作要求更高,许多人因而却步。我一直尝试鼓励创作,令他们重拾对竖琴的兴趣和创作意向。早在二十世纪初,竖琴还只是依附于交响乐团的一抹 “色彩” 而非主旋律乐器;过去十年,竖琴的形象已非昔比,独奏家辈出,同时它作为独奏乐器的认可度更高。其独特的音色和音乐语言,在当代音乐中的角色殊堪探讨。


(会否尝试自己创作?)我不会创作,但我改编过很多作品,包括钢琴、吉他以及一些管弦乐作品。相比自己创作,我更倾向于委约,比如芬兰著名作曲家卡佳·萨丽亚诺(Kaija Saariaho),她曾为我写过竖琴协奏曲 Trans



梅斯特与响板演奏家卢塞罗·泰娜 (Lucero Tena)
© Beatrice Waulin



能否谈谈你与响板演奏家卢塞罗·泰娜在专辑 Serenata Española 及本次广州新年音乐会中的合作?



2015年,我在马德里表演希纳斯特拉的一首协奏曲,音乐会后,经指挥家洛佩斯-科波斯介绍,我认识了卢塞罗。我们非常投缘,尽管她已八十岁高龄,却依然迷人、活泼,充满生气。经纪人建议我先看看她的作品,她曾经是西班牙传奇的弗拉明戈舞者,也是超群的响板演奏家。看着两块小木片如何在她手中翻出花样,而且她还会演唱,令人惊叹。


当时我正在筹划一张西班牙作品的专辑,从她身上我获得了灵感,响板的节奏、力量和竖琴的旋律一拍即合。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敲定了合作,卢塞罗很欣赏这个概念,之后我们开始讨论曲目,于是有了 Serenata Española 这张唱片。在过去三年,我们在世界各地演出超过四十场,很高兴能在广州与卢塞罗携手,这是她在广州的首演。


(为何两者会是一种和谐的音响组合?竖琴在西班牙作品中很常见,美中不足是缺少某些西班牙式的节奏和腔调。响板的节奏和形象化音响,能瞬间勾勒出西班牙音乐的风貌。这些曲目卢塞罗已经演过很多年,她的演奏独具韵味。专辑中大多数曲目原本是钢琴作品,比如阿尔贝尼斯(Isaac Albeniz)的作品,最初创作的乐器是古钢琴,只不过后来改编的吉他版本更为人熟知。这些曲目非常适合竖琴改编,因为它兼具吉他的弹性音色和钢琴的宽广音域


© Felix Broede



你另一张专辑 Notte Veneziana 中收录了一系列竖琴改编的巴洛克作品。尽管这件乐器历史悠久,巴洛克时期却鲜有竖琴作品,这是为何?



现代竖琴的形制形成于十九世纪初。巴洛克时期的竖琴体积较小,加上没有踏板,不能随意变调,演奏能力非常局限;早期琴弦用羊肠衣制成,质量参差,不仅经常断弦,也直接影响到调音的精准度。所以当时竖琴甚少用于音乐会,作曲家的创作意欲普遍不高,它更多出现在私人沙龙,由女性演奏。如今竖琴的形制、工艺、性能经历数次革新,表现力大大提高,作曲家创作意欲亦随之提升。

 

(巴洛克音乐是否具备改编成竖琴作品的潜力?)当然,像斯卡拉蒂的奏鸣曲,还有亨德尔,他本来就写过一部竖琴协奏曲,今后我想尝试改编他的键盘作品。
 
(如何看待本真主义演奏?古乐器和现代乐器的分别在竖琴身上尤其显著。古竖琴体积轻盈,琴弦间隔、张力都与现代竖琴截然不同,所以我只会用古竖琴演奏原始作品,改编作品则不适合。我曾与法国繁盛艺术古乐团(Les Arts Florissants)出过一张专辑,当中收录了部分玛丽皇后的宫廷音乐,里面用的就是十八世纪的竖琴。演奏古竖琴极考功夫,因为体积小,琴弦偏软,而且间隔非常狭窄,我必须重新调整我的演奏技巧。


© Gregor Hohenberg



你所改编的作品涵盖交响乐、键盘、弦乐甚至是双簧管作品,在改编创作时,首先考虑的因素是什么?



改编必须服务于作品本身,这是首要原则。如果不能为作品带来新内涵,那么这种改编是没有说服力的。它既要带来新的聆听体验,也不能忽视原作的编配,同时需要兼顾竖琴自身的表达。有些情况并不适合竖琴改编,例如左手重复弹奏或半音阶的运用。因此改编前提是适应竖琴的表现力,并能创造出新的感官色彩及氛围,进而发掘作品内涵。

(即是你不会倾向于模仿原本乐器的质感?)不,我总是试图创造新声,激发新聆感。怀着模仿态度的创作,永远不可能重现或媲美原作



对竖琴音乐而言,室内乐是否更具备改编潜力?



并非如此。我改编过协奏曲、独奏曲,像德彪西的钢琴组曲,海顿的协奏曲;我喜欢与歌手合作,也改编过许多歌曲,基本上所有古典乐体裁我都感兴趣。

 

(其他类别的音乐呢?譬如民谣。)我不太擅长,但的确有人在做这种音乐。南美洲,包括部分奥地利民谣中都有竖琴,不过是另一种竖琴,体积更小,没有踏板,琴身是皮制的,有时需要站立弹奏,这基本上属于另一个范畴了。


© Felix Broede



法国人对竖琴的技术改良、音乐创作及演奏流派都产生过深远影响。在演奏家生涯中,哪些同胞或前辈曾经影响过你?



法国女竖琴家亨利耶特·荷妮耶(Henriette Renié)。她写过一些极具挑战性的竖琴曲,二十年前我的第一张专辑就收录了她的作品。我听过她的录音,其中的音色、气质令我记忆犹新。这位女士生于1875年,卒于1956年,我们缘悭一面,但她一直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竖琴家。


有人认为竖琴是相对女性化的乐器,而事实上男性竖琴演奏家确不多见。如何看待乐器与性别角色之间的刻板印象?



我认为乐器没有性别之分,即使是过去由男性主导的小号演奏,当代也有很多杰出的女性演奏家。像之前所说,竖琴在十八世纪主要出现在沙龙场合,甚少在音乐会中使用,演奏者多为上流社会女性,这种纤弱形象或因此延续至今。如今无论是管弦乐团还是国际大赛都出现了男性竖琴演奏家的身影,观念正在慢慢扭转,是件好事。

 

(个人形象对演奏家,尤其是独奏家来说是否很重要?)个人形象在社会各行各业都很重要,好的形象能增加印象分,不过再高的颜值也挽救不了糟糕的音乐。


© Gregor Hohenberg



当初你在巴黎深造竖琴之余,也完成了在巴黎高等政治学院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政治学课程。音乐是你唯一的职业追求,抑或存在其他选项?



在我之前,家中不曾有人从事音乐,所以父母希望我主修实用学科,行有余力才学竖琴。我本身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平日关注时政,闲余时间会读哲学,试图让自己不局限于音乐;即使在音乐领域,如果我需要构思新项目,或致力于推动竖琴成为独奏乐器,背后其实需要大量论证和理论基础。
 
当然我有很多选项,我本可以成为一名律师。有段时间我对自己的职业取向犹豫不决,当时竖琴大师萨巴列塔(Nicanor Zabaleta)尚健在,他对我说, “世上好律师有千万个,但这样的竖琴家,你是独一个。” 这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有了音乐,我可以通过我的演奏带来改变、带来欢乐。音乐家用艺术愉悦观众,你能感受到他们的回应,如此热切,在诸多职业中,这种荣幸绝无仅有。  




© Felix Broede




采写 / 梁韵琪

本文为星海音乐厅独家专访,部分图片源于网络,如需转载,请与我们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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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星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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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访谈,将在未来继续与音乐家探讨音乐的意义,为爱乐的人们带来更多音乐知识、研究探讨和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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