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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考古队都吃黑驴蹄子就大蒜?那就大错特错了 | 三明治

忻瑞 三明治 2018-10-31



不知道有多少读过《盗墓笔记》《鬼吹灯》的不明真相群众真的以为考古队每天过着上天入地般惊险刺激的生活?或是以为每个考古队员都身怀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能?传说能克制僵尸、考古队人手一个的黑驴蹄子更成为一时网红……作为一个考古专业毕业的学生,我会说,我的小孩以后要是以为那两本书就是考古,我绝对打断他的腿!考古是科学,不是探险,而既然大家搬来了瓜和小板凳,我这个解释,就先从吃开始吧。



——本文作者忻瑞


文 | 忻瑞

编辑 | 坏狗



一家调料店、两个蔬菜摊、一家肉铺,就是一个集市的全部。沿着一圈又一圈的盘山公路向外开了将近四十分钟,终于来到了所谓“镇上的集市”。那是一个湿漉漉、雾蒙蒙的清晨,坐标湖北十堰市的一个小镇。


考古专业大学三年级的我,随着考古队来这采办,站在其中的一个蔬菜摊前,粗糙的水泥地上铺着红蓝相间但已经半褪色的塑料布,零零星星摆着几样黄不拉叽的大白菜和溅着泥点子的胡萝卜,可能还有其他一些和天气一样黯淡无光的蔬菜吧,唯一的亮色是鲜红鲜红的干辣椒。


虽然早就做好了一丢丢的心理准备,但我依然瞠目结舌,呆呆地站了良久,对即将到来的、日后难忘的饥饿体验也隐约有几分预感。


“在考古工地上,只要还年轻,女生也是很能吃的。”——这么多年了,导师教我的文献早已交还了十之八九,唯有这句话,他说一遍我就“记仇”了。


实际上,我和我的同学们,并不是对事物贪婪的“吃货”,而只是突然到了更远离现代文明、更放任自然本能的环境中,才突然体会到:人,对“吃”这个本能的依赖是多么深刻——吃,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人带来轻松、快乐。



挖土在十堰,味蕾最寂寞



湖北考古的伙食记忆,便是在昏暗的农家灯光下,两桌二十人——团结热烈而紧张地——抢着两个小荤,心不在焉地挑着几根素菜。两只脸和身材一样细长的土狗在桌下摇着尾巴,翘首盼望着一点骨头肉星儿。


那是个没有网络的小山村,和业余生活一样乏味的是大家的味蕾。好在抵达第一天,我们得知了一个幸运的消息——当地的橘子允许考古队“偷”。


除了可以“偷”,在驻地的客厅里,两个背篓永远装满了橘子。就是空了不到一会,又会完全装满的那种“永远”。


既然篓里装满了,干嘛还要去“偷”?你不知道,走在路上,满坑满谷挂在枝头黄澄澄的橘子,穿枝拂叶时碰着你的衣服,招呼你“冰凉沁甜哟”,对于我们来说,诱惑力真的还不小呢!


于是,考古队发的粗帆布的上工包里,统一订购的红色短款羽绒服兜里,或多或少总藏着几个橘子——一半从驻地拿的一半在路上摘的。


既然客观条件不够丰富,只好调动主观能动性了:于是,某个停电的晴朗的冬夜,大家都跑到院子里烤火聊天的时候,串烤橘子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被火舌炙烤得温热的橘子,剥开皮,会发现包着橘瓣的那层薄膜因为失去水分而变得硬硬的,需要牙齿再轻轻加把劲咬下去,酸甜的汁水因着更大的反作用力瞬间塞满了整个口腔,烤过的橘子好像比平时酸了那么一丢丢,牙齿与舌尖会同时感知到由热及凉的变化——橘子靠近里面的那部分还保持着冬天的清冽、甘甜。因为酸起了脖子、眯起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又突然舒展开来,带着舒畅的一口呼气,吞咽下去那酸尽甘来的一团汁水,继续接上身边人抛过来的八卦,同时手上不停地从那个渐渐变凉的橘子壳里,熟练地撕下下一瓣橘子......


山村里停电的时候黑得可以看见银河,我会在记忆里一次又一次回放当时银河和火光的闪烁。就会忘记那个粪坑上架着几个木板背后是猪圈的旱厕;就会忘记宿舍里水泥的地面、简陋的钢丝床、看不清书的昏黄灯泡……烧着柴火的灶台、黑乎乎的大铁锅、油腻腻的农家菜油算什么?临时搭建的简陋的“卫生间”算什么?领导一个月来慰问一次的时候才能驱车一个多小时进城洗澡算什么?


年少单纯的我们围坐着温暖明亮的火焰,笑谈照亮的不只是那一天晚上漆黑的大山与竹林,纵然如今有人也只成了彼此存留在一星半点记忆中的身影,回味却恰如那天的烤橘子,需要一些气力去咀嚼。


说回吃的,在那段嘴巴寂寞的日子里除了烤橘子,还有烤芋头。


其实我对芋头没有太深的感情,之所以记忆深刻,还是因为,工地上的嘴巴太寂寞了啊!但凡有点吃的,还是热热的香香的,心里都会对大自然的这份馈赠产生深深的感激。


那是一个雨夹雪过后晴朗的早晨,我们借住的那户农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要烧掉一批无用的植物,房主阿姨塞了一坑芋头在火堆的下面。


彼时我们正在十分钟山路以外的考古工地上挖土,房主顺路给我们捎来了一些。


要知道,冬天雨后在汉江边的清晨,塞在解放鞋加两层棉袜里的脚依然感觉像直接踩在冰水里,太阳还没有穿透云雾照出来,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我们只能在各人负责的探方里不停地转圈圈,偶尔抿一口随身带着的保温杯里的热水来取暖。不敢上厕所,毕竟在户外的温度连脱下裤子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个时候,房主送来的热芋头,堪称雪中送炭。


没有任何调料,带着柴柴的烟火气,外糯内脆,除了那一丝淀粉的甜,似乎没有太多特殊的味道,却先烫了手、暖了食道、暖了胃、暖了整个人。


塞下芋头后不久,太阳也慢慢地照进了大半的云雾缭绕,视野也终于开阔了起来。宽阔而波澜不惊的汉江江面,江边浅白色的沙地上,类似芦苇却近乎一人高的植物随着微风,飘荡出一种天地般的苍凉浩渺;回看上工来时那蜿蜒而下的山路,仍然有一半隐在潮湿的雾气中,原来早上也做了一回云中仙子,从飘渺中而来;恰到好处飞过的一只水鸟,心下立刻时空瞬移到杜甫那一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挖土少女瑞贝卡/作者供图




有胃口,也要就着情怀



“挖土”下工回来,要完成“准民工”们一天最期待的事情——吃饭和洗澡。大家排好洗澡顺序表,一天男生先,后一天女生先;一天研究生先,后一天本科生先......轮流进去洗漱。村子里爱用太阳能,即使是在夏天,也是要看天气的。而冬天我们住的那个小山村,家家户户并没有可以洗澡的设备,三十天才有机会进城洗一次澡,唉,不提也罢。


而一个月都没有进城机会的乡下考古队员,终于因为系领导的到来,可以短暂地回归城市一天半的时间。重要任务又比前面增加了一个:吃饭、洗澡、买零食。


洗澡这件事已经在前文表明,冬天在驻地并没有任何可以洗澡的条件,每日必需的洗脸和洗头,都是在近乎零度的露天完成的。到达宾馆的下午,我和同屋的女生各自在淋浴头下,给自己打了四遍沐浴露,又用搓澡巾狠狠地搓了两遍,然后把之前的贴身衣物扔进了垃圾桶,才觉通体舒泰。


狠狠收拾完,感觉被水蒸气蒸透的我们就是浑身会发光的小仙女本仙。晚饭时间,我们齐齐坐在一家并不高级的湖北菜餐厅里。那天的菜色,无怪乎常见的冷盘加常见的大盘菜,想必系领导知道这时的我们,最大的期待并不是什么精致的摆盘,而是大口吃肉。餐桌上的盘子,上一盘空一盘。尤其是冷盘,基本不超过五分钟,大概转个两圈来回,盘子里就只剩下菜汤和象征性的两根叶子......期间,各位老师数次前来观光,只为了印证我导师那句:在考古工地上,只要还年轻,女生也是很能吃的。


其实,考古有如此吃嘛嘛香的好胃口也挺奇怪的,挖墓时候的气味很不好闻,虽然只剩骨头,但是由于分子运动,腐烂的气息充斥整个墓冢,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奇怪的味道。闷闷的,带着土腥味,感觉仿佛有一丝丝腐肉的味道,但是又在心里默默纳闷,毕竟根本就只有骨头而已啊。


但是那个味道,配合着断裂骨头的截面上那些蜂窝状的孔洞,回忆起来还是让我头皮发麻。很久很久以前的祖先们,没有西红柿,没有辣椒,没有老干妈,只有一堆野菜甚至蜗牛做的“酱”,不知道是怎么把面条咽下去的呀!


酒是另一桩和我的考古经历联系起来的食物。


在湖北的那个冬天,我们一伙人挖到了一个东汉的砖室墓。揭顶的那个中午,同队队友,在一位研究生师兄的带领下,拿了一瓶二锅头,几张报纸,到工地上去浇了、烧了。这不是考古的正常操作,甚至从没在课堂上被提及过,我莫名其妙问师兄,“啊,还有这样的操作?”他说,“尽一下最基本的尊重吧,不是迷信。”


那一幕我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很想哭。一个阴云密布寒风萧瑟的中午,那个墓距离地面已经快有两米,我们站在高高的隔梁上面,俯瞰下去,一边是这座默默无声的小墓,一边是在大风中卷着白浪的汉江。酒洒向江里,一丝气味都没来及散发,就完全消失了存在过的痕迹,风卷着火光、卷着黑色的残烬,扬在天地之间,背后是深深的大山,像我们那四个人一样,矗立着、静默着,仿佛气息都消失了......


考古队很能喝酒,连我这样不到一米六的女生,半斤茅台下肚也都还不曾醉过。有人说这是因为需要喝酒壮胆,也有人说是因为考古征地总要和村民村长们拼酒谈判,还有人说单纯是因为工地生活又冷又寂寞。以我的经历来看,应该是第二种原因,造就了这个行当的酒量。


但是我不懂酒,不会喝也更喝不出好坏,只是觉得,酒是一种传承下来的符号,当你寂寞、痛苦、压抑、狂喜、愤懑的时候,你并不需要它的味道,却需要它帮你成为一种标签。当我无法承受这千古时空交错的真实与虚无,那就也趁着有肉有酒,欢闹喧嚣一番,仿佛这样才能默默致敬我心中的那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思古幽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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