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龙:别把公益神圣化,它只是件小事 | 来都来了
华桥基金会西北办事处主任
美国欣欣教育基金会西北地区负责人
来看精华版采访
王文龙:2007年有机会认识了华桥基金会的主席叶先生,当时他是要给庆阳市(甘肃某市)打一个机井,是通过省侨联跟他申请,当时甘肃还没有成立专门的机构,对接完以后,叶先生说这个机井从前期招标到后期施工有一个很长的过程,需要一个人负责这件事。
正好叶先生的助理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就推荐了我。当时我是以一个义工的身份参与了整个过程。这个项目做完后,正好赶上汶川地震,我们离得近,所以就去汶川了,当时陇南也是受灾区,有些贫困学生本来家庭困难,因为地震家里房子倒塌,导致了财产的损失,正好有四个学生当时考上了兰大,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所以找我们申请救助。
当时叶先生觉得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就想我们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来做这件事,大家都挺支持这个想法,有了正式的机构,今后开展各项工作也会更方便一点,然后我就去和省慈善总会、省残联、民政去沟通这件事,他们也很支持,2008年7月份我们就成立了现在的华桥基金会西北办事处,主要负责的就是甘肃、青海、宁夏这三个省的项目。
华桥主要做的有助学、医疗、救灾等项目,助学有两部分内容,一个是助学金,一个是大学生支教项目。
医疗这块我们最早做的是先天性心脏病救治、白内障治疗。后来,我们还做了轮椅发放项目,残疾人赠送轮椅,因为这边农村有很多行动不便的老人、残疾人,有的是自己在地上爬,有的是弄一个很简易的代步工具。
还有一个听力培训,就是跟咱们省(甘肃)残联的盲人康复中心合作,针对听障人士。咱们因为医务人员不专业,医疗手段、配备助听器等不合适会导致残存那一点听力也坏掉了。所以我们跟美国一所高校的听力康复学院合作,他们的院长和学生过来培训咱们这边的老师和残联系统的工作人员,做一些交流、学习。
救灾这块的话,舟曲泥石流的时候,第8天我们到现场,拉了一车矿泉水、方便面,到后期的时候天冷了,房子还没有住进去的时候我们带了一批军大衣和棉被送过去。
美国欣欣教育基金会,当时2010年跟我们对接的是丁先生,丁先生和华桥基金会叶先生是好朋友,他们以前在国内只有一个师资教育培训基地,在湖南长沙,后来想在兰州办一个机构,对接到了我这边。我们跟甘肃政法学院合作做了3年的培训,后来我们跟西北师大合作做培训,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
欣欣除了做师资培训,还做学校援建,在旧校址的基础上进行改建,但我们不光是做学校的修建,做完修建我们还要扶持培养这个学校,可能有操场硬化、图书室、图书角的建立,寄宿制学校还有学生宿舍的修建完善、食堂的改造等等。
城市里学校有什么设施全都配套,包括电脑、平板等,并不一定都能配备齐全,但是让农村的孩子们了解这些东西,见识一下这些,知道有哪些。比如可能每个学校配备一个平板电脑,然后让老师给孩子演示,并让孩子们自己体验一下。如果每个人用一个,肯定不现实,但是让孩子们知道有这样一个东西,并体验一下。
不像以前的学校,很多电脑就是放在机房让孩子们参观,老师学生都不会用电脑,有检查和参观的时候打开看看,平时都是锁在机房。所以我们要培训老师,老师会用了才能教学生用,避免捐献的电脑废置了。还有一个是我们跟微软的合作,他们用最新的教学软件、教学课件,也能让农村的老师、孩子用的上,这个是后期近两年才做的。主要两个基金会就是做这些工作。
王文龙:一般都是服务对象找基金会,我们主动上门的也不会单独针对个体的服务对象,一般来说我们的项目会对接政府,比如说残疾人轮椅赠送项目,我们会和省残联合作,因为我们不可能每一个县每一个村都去送,我们会告诉残联我们今年在甘肃有200台轮椅赠送,残联就会选一两个市,每个市送100台,每个市下面有好几个县,然后再选两个县,每个县送50台,然后县长再选一些偏远一点的村镇,最需要的村进行赠送。
这样一分解,他们会给我提供一份名单,我们根据这些名单做一些抽查。有时候在当时所在的县正好有其他项目,要实地考察,我们有原始名单,根据这个名单就去直接入户。去年发的轮椅,今年县上有项目正好我们就去做入户。全部做入户调查,精力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进行抽查式回访。
王文龙:我一直是以志愿者身份来做两个基金会的工作,拿工资的全职只有一个,其他的都是志愿者。这个全职工作人员主要是负责沟通、协调,具体做项目的时候,需要人多的话,我们就找志愿者,好多志愿者都是我们资助的大学生,三下乡团队,很多都跟我们有联系,需要志愿者的时候我们会跟团队负责人联系,他们也很愿意参加这样的活动,因为他们平时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来锻炼自己。
比如,我们在兰州市做一些孤独症、自闭症,跟心与心、林欣合作,并且会给他们捐助一些物资,特教的一些设备,或者办公用品等。我们搞活动时这些大学生社团特别支持,有一些社团还专门找一些特教专业的,给他们做一些指导。兰州这边我了解到的做自闭症和孤独症的有四五家机构,社会大众对这一群体还不是很能接受,因为这些孩子有时候可能会做出一些过激行为,让其他人觉得要远离他们。
咱们也是慢慢有了这样的机构,自己在摸索一些教学方法,每个机构、老师采取的方法也不一样。有的人发现在机构培养孩子几年,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脱离这个机构,把他放到社会、家庭中,他还是没法融入,生活也不能自理,缺乏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每个机构都有不同的看法,现在有一个新的观念出现。有一个厦门的老师,她自己的孩子就是自闭症患者,刚开始她比较忙,就把孩子放到机构去训练,后来她发现孩子送到机构以后没什么变化,跟她想象有差距,所以她选择辞职,自己来教育孩子,自己看书,自己研究,随着孩子的成长,她也摸索出了一套经验。
她的孩子来兰州,我见过一次,她已经把自己的孩子培养到可以正常的和我们交谈,当然期间这个孩子还是偶尔会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可能正跟他聊天呢,他会突然唱歌,好像跟你没关系。不过这种是时断时续性的,他现在已经能够自己用手机买票、坐车,当然还是需要有人陪伴,可以掌握基本的生活技能,她训练的孩子基本上已经比普通机构训练的孩子要好很多。
王文龙:她自己已经有办机构,然后她在推广自己的方法。但是大家还是持有不同的意见,有的人觉得她自己成功的培养了自己的孩子,但也有的机构觉得还是用原来的方法比较好。这个都在摸索,好处是社会已经知道这个群体的存在,不排斥他们。好多民间机构也开始参与其中,关注的人越来越多,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王文龙:以前没有公益这个概念,后来为啥做公益并坚持到现在呢,跟当时上学参加的三下乡活动有直接的关系。2003年我们去会宁做三下乡支教活动,当时会宁农村的小学确实很困难。当时我们去学校有三口水窖,存的是雨水。
当时我们知道会宁缺水,就一起规定男生用水少一点,女生稍多一点。我们当时有十一二个男生吧,普通的洗脸盆,每次洗脸用4厘米水,十几个人洗完脸就成了一盆泥水。女生是两个盆子,也是4厘米水。刷牙的时候是每人一小半杯水,不敢多用。平时我们在学校自己做饭,第一天去的时候我们有几个外地的大学生吃不下去饭,因为是雨水里面有杂质,煮出来的饭还有砂砾,都是吃自己带的零食。
第二天开始,也不计较这些了,就全部开始吃了。那个环境真的是很艰苦,我们都特别震撼。我们当时最震撼的不是条件的艰苦,而是会宁学生的学习氛围。当时我们是在学校教室自己打的通铺,早上五点多天刚亮就听到有声音,还以为是有人说梦话,后来打开窗帘看到全是背书的学生。
我们去会宁的时候,他们县长就跟我们说会宁有三苦精神,老师苦教、学生苦学、家长苦供。我们去走访入户的时候看到几乎村子里没有好房子,有的是砖瓦房,肯定是家里有大学生,工作了以后帮家里盖得房子。进到房子里,半个炕铺的席,半个炕放的农具,真的很艰苦。
自然环境太恶劣了,我个人是这么觉得的。大学生毕业能为家里带来的改善也就是翻建房子,但是翻建房子也没有产业,也没有经济支撑,加上自然环境的恶劣。拔麦子真是在会宁才见识到,别的地方麦子都是用镰刀割的,会宁的麦子只有30多公分,麦穗只有一点点,别的地方的麦穗都很长,颗粒很饱满,会宁那个麦穗就是干的,很小,土地都是龟裂的,所以不用镰刀,一拔土就松了,因为缺水,麦子的根很浅,所以就可以拔出来了。
为什么我们当时印象这么深刻,后来又坚持做这件事,除了当时环境影响,还有就是被学生所感动。以前看到支教的电影、纪录片老师、孩子哭,以为是导演故意渲染的,营造那种气氛,剧情需要,去了会宁经历过才知道是真的感情。
我们走的那天没有告诉学生,好多人都不知道,我们准备悄悄走的。从校门口出来,发现全都是人,有很小的学前班的孩子,有小学生、中学生,还有家长都来送我们。以前也没有这样的志愿者去,学生、家长都来送,走的时候那些特别小的孩子一下子就哭了,家长也跟着哭,当时我们就忍不住了,男生还能忍着,女生当时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真的很感动。
我们走的是盘山路,汽车开了有半个多小时了,我们看到有一些初中、高中学生他们从近路抄过来追上我们,还在跟我们挥手再见,当时我们真的是很感动也很伤心,回去的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再讲话,一直沉默。
这个事结束了,但是对我们影响很大。回到兰州,我们收到一封信,是一个女生写的,说她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只有一点点给她弟弟吃,其他人都饿着,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们收到这封信之后,当时去的几个人就一起集资,每人捐了一点钱,凑起来买了一些粮食、油送过去。
后来她考上大学也有给我们回信,当时去支教认识的一些孩子后来考上大学都跟我们有联系。这些事情对我们的影响比较大,后来又参与了一些这样的活动,觉得做这些事情挺好的。我们自己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没有办法帮助那么多的人,正好当时有机会参与到这样的事,做一个机构来专门做这些事就很愿意,也很开心。以前不知道有这样的机构,后来接触到就很乐意做这些事。
2007年我们做一个小项目,到后来成立一个机构,做正规的项目,一步步摸索着做,因为也没有学这个专业。后来跟政府、受助群体的沟通交流都是一点点摸索尝试,这些过程中也会有一些问题出现,但整体来说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每当看到项目落实了,服务对象得到了实际的帮助,感到很满足。看到服务对象开心,我们也就开心了。
当然做这些事情肯定也会占用自己的时间、精力、情感,有时候开玩笑说会觉得冰火两重天。你可能前一天刚到一个农村看到一些惨不忍睹的家庭状况,第二天到了兰州看到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每个贫困家庭都有自己的苦楚,我见过最困难的一个家庭,一家七口都是残疾人并且是重度残疾。
有时候和朋友聚餐,看到一盘菜七八十就想都足够农村一个家庭一个月生活费了。也动过这样的念头,能不能吃饭的时候节省一点,然后捐给需要的人,后来一想,不能因为我自己的这些工作影响周围朋友的生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选择,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很有触动,但是别人不一定觉得有意义,我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亲人、朋友。后来想开了,也就不那么别扭了,公益工作和生活还是要分开。
王文龙:特别支持,家里人也会参与一些活动作为志愿者。家人很支持,自己也很喜欢,这种状态自己感觉特别良好。做公益项目跟做别的事情不一样,大家都会有共同的价值观,大家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把这件事做好,没有利益的冲突,没有所谓一些争权夺利这样的矛盾。
你自己的出发点比较单纯,你发表观点或者做这件事,大家都没有太大的矛盾或者意见分歧。遇见问题大家都想办法去解决,最终是为了服务对象能够受益。这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价值观,只不过是一群有共同价值观的人,大家没有隔阂。
只要你有好的想法,大家都愿意和你一起做,支持你的想法。做的多了,发现你的朋友也变得越来越多了,所以特别开心。通过公益接触了好多朋友,都是不错的。就像之前说到的大家价值观一致,价值观虽然是个很笼统的东西,没办法具体的列出来某一条某一条,但是总体来说,做这么长时间的公益,不管做的项目是哪一方面的,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很好沟通。
王文龙:中国公益正在逐步规范,《慈善法》的颁布,很多机构也在做一些理念的推广,让更多的人了解公益,接受公益理念。公益的理念最开始是从国外传过来的,中国古代跟公益有关的就是一些关于义、善、孝的观念。但是没有形成自己的一种公益理念,我们更多的可能是以前的乡绅慈善行为。
大家缺乏的是一种专业的理念,将公益看成一种专业,公益也是一种职业,一个工作而已,和其他一样。大多数人理解中的公益是一种无私的奉献,以前很多的人觉得衣食无忧的人才适合去做公益。
公益其实可大可小,公益不是一种施舍,首先做公益的人自己要清晰这一点,公益并不是什么高尚的行业,做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也不要觉得被帮助的人就应该怎样回报你,救助者和被救者是平等的,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也有所获得,甚至你所获得的比你给予受助对象的更多。
咱们现在要转变一些做公益的方法,以前大家喜欢把受助对象最惨、最可怜的一面展示给大家,以此获得大家的同情,还要拍照之类的,我觉得这种做法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尊心,家庭经济情况不好是各种原因导致的,没必要把别人最悲惨的生活一遍一遍的拿出来展示,必须改变这种方法。
首先应该灌输给大家都是平等的这种理念,不要觉得帮助别人就是高高在上。公益只是一个领域,就是一个行业,公益慈善就是社会财产的第三次分配,第一次是你的劳动收入,我付出就有回报;第二次也是收入,比如银行存钱获得的利息;第三次就是公益对社会财富的一些分配,健康的人有劳动能力,有的人天生就是残疾人,他不是靠努力就可以获得收入,这没办法是一个先天性因素,所以社会中我们这些健康的人有责任有义务来帮助这些人。
做这些不一定要有多么大的能力,做多么大的事,小事就可以,比如帮盲人带带路。这是应该都是大家做的,也不是什么所谓的美德,高尚的品质,作为一个健全的人,遇见残疾人帮助一下这是一个很正常的行为,每个人都应该这么做,而不是觉得谁有乐于助人的品质谁就应该去做这件事,这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基本的素养,就跟不乱扔垃圾一样。
有时候我们是将公益神圣化了,觉得做公益就是一件多么神圣高尚的事,公益应该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所有人都能参与公益,公益应该平民化。量力而行,你没有时间、经历的时候做好自己的身边事,帮助身边的残疾人、老人等。如果你时间、经历、财富有富余,比如你有时间周末可以去做志愿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咱们现在缺乏的是一种公益理念和公益氛围,公益被高尚化、贵族化了,觉得公益就是特别有钱的人去做,其实普通人都可以参与进来的。
中国的社会大众分为两种,一种觉得你做公益蛮高尚的,会误解为你好有钱啊,还去做公益;另一种就会觉得你自己还没混清楚呢,还去做什么公益呢,比较极端的一种想法。所以这就需要一个理念上的传播。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水平的提高,教育水平的提升,人们的素质也会不断提升,对于这些概念也会有所转变,这是一种整体社会氛围的转变。
我们作为公益人,只要做好自己行业内的事情已经很不错了。中国目前有这么多公益机构,不管是正规注册的,还是草根的,只要它真的去做,肯定比不做好。在做的过程中不断的摸索,不断的完善,若干年以后,整体的社会氛围,机构的发展与成熟肯定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再加上现在整个政策配套也比较好。
我觉得咱们未来很好。
第一,会有一批正规化的公益机构、基金会、民非组织等都会慢慢成长起来;
第二,随着各方面的影响,社会大众对公益理念的认识理解都会提高;
第三,在一些缺点和优点,重要的是我们来如何完善机制体制,如何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问题出现,才知道如何去解决。
整体来说我觉得中国公益的未来会越来越好,不管是社会舆论还是社会组织机构的专业化与正规化。
王文龙:我个人了解到的,咱们西北甘肃这边的公益组织情况:
第一种是正规基金会的分支机构,因为大部分基金会在国内做项目首先可能考虑的会是西北、西南这些困难地区,相对其他社会组织来说,基金会资金有保障、管理比较规范;
第二种是本地注册的民非组织,有一批是大学生,一批是高校老师,还有一部分人是社会知名人士、企业家等,他们都是在自己摸索,知道有民非这样的组织,但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做,怎么开展项目,怎么筹集资金,都在摸索中,每个机构情况都不一样;
第三种是草根公益组织,没有登记,也没有注册,自己在做项目,他们项目可能比较单一,主要有助学、环境保护、文化保护这三类。
政府想扶持社会组织的发展,但是咱们这边经济实力较弱,经费紧张。咱们这边的公益整体来说,缺少资源、资金的支持,发展可能相对落后,但是大家都在努力去做。甘肃的环境是处于一个相对劣势的,自然环境恶劣,相对周围青海、西藏、宁夏等少数民族地区,甘肃的政策支持环境也相对欠缺。
本期采访人
唐亚萍(微信号:YaTang1010)
『刚回到西北,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文龙学长,第一次见面就让我感受到了学长身上公益人的热情,当我告知拜访目的时学长很快答应了邀请。不同于专业社工,他是一名资深志愿者,从事基金会工作近十年,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公益的方法,做公益不难,坚持不易。公益不是施舍,救助者与被救助者之间平等的角色定位是我们需要思考与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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