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丨吴畏:我在西双版纳插队的日子里
作者简介: 吴畏,出生在上海,1969年4月远赴云南西双版纳插队,1982年毕业于四川大学哲学系。江苏省昆山市司法局退休干部。
作者知青时期
原题:
苦中作乐:
在“我的大学”前的那些日子里
1969年4月24日,也就是“文革”期间,开了24天的“九大”闭幕的日子,上海彭浦火车站上,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马玉涛的“马儿啊,你慢些走”,母亲却蒙冤被隔离审查没有前来,爸爸一人为我远赴西双版纳插队送行!
从那时起,直到1978年10月初,我踏上去四川大学念书的新历程,苦中作乐是一种基调,就像西双版纳,风光绚丽,却又蛮荒穷困!
插队弟兄在所居竹屋前
“半夜鸡叫”
那天,正逢“赶摆”(赶集贸易)兼休息,往常,每到这时,寨子里的傣族老乡家家户户都要做“米干”(米做的面条)。吃的时候,把用青蛙肉或是猪肉、牛肉、鸡肉剁成的细末,放入各种香料、辣子,烹制成大大的一锅汤料,最后浇淋在切成一长条条、码在大碗里雪白软滑的“米干”上,实在是令人垂涎欲滴的一道美味。
一开始,逢到老乡做“米干”,好多人家都会端上一盆来给我们知青户,可是,不久便遇上雨季,却是靠天吃饭的傣家人忙于栽种水稻的季节,而10多天下来,雨下个不停。坝子里的田离寨子又远,要走上半个钟头,戴顶蓑帽,穿件薄薄的雨披,还要在田梗上不停地来回挑秧、递秧。
没多久我们就吃不消了,先是“磨洋工”,后来干脆就以身体种种不适的理由“歇工”了。队里的干部一开始还是蛮同情的,可是后来见我们玩耍起来仍是生龙活虎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待到大忙一结束,要放假,就吩咐各家各户不要再给知青户送“米干”。
于是,就在这天夜里,煤油灯也吹熄了,我们上床瞎聊着,大家却感到肚子里好像缺了点什么、在一个劲叫唤时,这才发现,今天一整天,都没见有人端“米干”来。这时,“老猫”,也是我的中学校友,或是想起了过去上学读到过的部队老作家高玉宝书中的情节,便放大喉咙学起鸡叫来,躺在床上的我们其他7个人,顿时也会心地跟着学起声来,“喔喔喔……”
1999年重访插队处
这声气,在寂静空旷的寨子里,显得是那么的幽长,不一会,竟真地引得各家各户竹楼底下养着的鸡都来呼应,此起彼伏,煞是热闹!这时,波依甩(在傣语里,“波”是父亲的意思,“依甩”是他大女儿的名字,也就是“依甩”的爸爸的意思),是队里的贫农组长,就住在我们竹屋边上的竹楼上,传来了他那苍老而惊诧的声音:“干哪样吗?”,“没有吃到‘米干’,肚子饿!”,“不要闹嘛,我马上拿来!”
一会工夫,这老汉果然给我们送来了满满一盆的“米干”,我们赶紧点上灯,一边道着“多谢、多谢”,一边忙不迭地找出各自的搪瓷饭碗,盛上“米干”,就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了!自这以后,每逢“赶摆”,始终没有断过老乡们送上门来的“米干”的款待,当然,我们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田间劳作,没有再“大歇工”了!
1970年代初在勐腊县勐捧商店卖布
“姆妈讲我瘦特了!”
在这里插队务农的上海女知青,几乎都是初中肄业生,年龄也就在20岁上下,正当青春生长期,新陈代谢快,一旦从事了重体力劳动,胃口大开,饭量猛增,体重飞涨,甚至体态严重变形,与当地傣族姑娘的那种窈窕身姿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使她们中间的许多人感到苦恼不堪。
一天,知青户的一名男青年无意间听见隔壁的一名女知青咯咯地发出笑声,遂透过屋中间的竹篱笆墙好奇地一瞥,却发现原来她独自一个人在看刚刚收到的上海家中来信,边看边频频朝桌上的镜子打量,还自言自语:“姆妈看到我寄去的照片,讲我瘦了,是伐?”
他实在是忍俊不住,扑地一下笑出声来,那位女青年这才发现“隔墙有眼”,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我摘木瓜
“自来水”
傣族村寨,都是生活在河边的坝子上,我们平时就在集体户旁边的一口井里取水,那口井不深,伸手就能触及水面,旱季时井水碧清,甘甜可口,我们还在井里养了一两条小鱼。
可一进入雨季,井水就变得浑黄,就像黄浦江的水一样,我们没有明矾,刷牙洗脸做饭都用这种水,所以每天吃的饭都是黄色的。
有一次,上海市的慰问团来到寨子慰问,当晚住在傣族人家里,第二天一早,他们到我们住处来洗漱吃饭,当我打来那浑浊的井水给他们洗漱时,那位老许连忙双手直摇,客气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我没有刷牙的习惯!”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雨下得大了久了,从屋檐流下的水非常干净,所以就在屋檐下放满了各种盛水的器皿,这样既可吃到较为纯净的水,又免去了雨中挑水的麻烦,真是一举两得。
当时,我们就戏称:这种屋檐流水可能比城里的自来水还更干净呢。
与学生和大队长合影
“山寨教师”
1970年,我还在西双版纳农村插队,同属一个大队、却距离20公里之远的山上,有一个叫做“龙林寨”的自然村落,那是个比傣族人数更少的补固族(布朗族)的集聚地,既贫瘠又偏僻。
一天,大队领导找我和另一名“插弟”谈话,说那里因为地处偏远,没有学校,小孩们没有机会读书,让我们去教书,没有教学计划,也没有课本教材,无非就是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聚拢来,识些汉字,懂点算术,唱唱歌,玩玩游戏。
说实在的,一是领导器重,情不可却,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躲避每天强度虽不大、烈日的焦烤却着实难熬的田间劳作,我俩二话没说,便欣然同意且很快就出发了。
初次的教师工作,对我们来说,不但新鲜,而且充满了欢乐,成天和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在一起,既教书,又共同嬉耍,可以令我们暂时忘却那经常困扰自己的对于前途的迷茫。
记得那时候,我们只能寄居于队上的仓库里,那儿堆放着稻谷、壳花生什么的,夜里经常有老鼠光顾,不但吱吱喳喳的啃嚼声不绝于耳,有一次,我伸出蚊帐的脚趾头也差点被咬!因此一开始夜晚睡眠甚差,不久就发烧生病了。
但是,中午时分,我刚感觉人轻松一点,从床上欠起身,就觉得有一个个小脑袋在门前晃动,然后高高矮矮的孩子接踵进屋来,手里端着的,或是一团“好糯”(“糯米饭团”),或是几块“金该”(“鸡肉”),几片“巴炳”(“烤鱼干巴”),都说是让老师好好补一下!
1999年重访曾经教书处
“读书乐”
当初,我带了整整一箱的书去插队,还时常会动足脑筋觅些杂书来阅读,既以伴随每日的辛苦劳作,也籍以遐想与怡情。其中,有一本书记忆特别深刻,那就是《散文特写选(1959-1961)》(周立波编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10月北京第一版)。这本书所集文章反映的都是三年自然灾害之前,祖国大地形势大好,一片莺歌燕舞的情形。
在那些作家眼里,诗情画意的景象尽收眼底,慷慨豪迈之气升腾而起。因此,无论是刘白羽的“长江三日”,一如江水滔滔,跌宕起伏,气势滂湃,雄浑豪放,或是陶铸所咏的“松树的风格”,挺拔苍劲,郁郁葱葱,喻意着共产党人精神的坚强与崇高,还有“如果用最浓最艳的朱红,画一大朵含露乍开的童子面茶花,岂不正可以象征着祖国的面貌?”(杨朔)……
我反复咏读着其中的篇章,字里行间仿佛都跳动着一种明快的韵律,在那一段共和国的历史上,也许人们的思想都比较单纯清澈,心无旁骛,就是在奋发向上,就是在努力前行,而光明的前程又是那么的鼓舞人心,我每每想起这些,好像又回到了童心未泯的时光,发现世界是那么的简单,又是那么的敞亮!
插友最新重聚照片
“来三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在西双版纳插队时,黄酒、啤酒和葡萄酒一概没有,有的只是用苞谷酿成的高度白酒,还要凭票供应。
我那时有只军用水壶,有些摔瘪了,装满仅有一斤八两半的酒,曾多少次挎着它,登上老乡的竹楼,他们无一不兴高采烈地宰鸡烤鱼,一醉方休。
我在版纳工作的最后几年,是在勐哈大桥桥堍下的贸易小组当会计,常到近旁的糖厂老杨厂长家里去蹭酒,厂里以当地产的甘蔗制糖,用榨出的甘蔗渣酿酒,所以,供应充足,管够,只是很呛辣苦涩,也容易上头,带来不适。
他那儿子杨杰,才上学,却会替我们斟酒倒茶。一天,他放学进门就嚷嚷:“来三碗”!原来刚教了“Lesson one”!
(文图由作者授权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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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