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道一声表妹呀
第118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李茂是偶然看到社区办公室门口挂出的铜牌，胖乎乎的几个红字：夕阳红艺术团。
每天从门口路过，心里痒痒的，老是有种要进去看看的冲动。思想斗争了很久，这天傍晚终于敲开了艺术团的门。
他想要是碰不见人就算了，那就不后悔了。
自称是刘团长的老人很客气，他有点惊讶，李茂提出能不能吸收他加入这个老年组织。
确认面前的这个小伙子举止正常以后，刘团长请他展示展示才艺。
刘团长听完马上就兴奋起来，简单考虑了一下说，就这么定了，请你作为特邀团员。然后热情地伸出双手，真诚地说，夕阳红艺术团正式欢迎你。
李茂演唱的是一段传统淮剧《骂城隍》。这是他最拿手的好戏，他都不用想唱词，张口就来，一气呵成。
02
李茂的母亲喜欢听淮剧，打听到哪里有演出，扔掉手里的活计，拖上小李茂就奔过去。李茂上学以后，书一直念不下去，倒是戏越唱越好，小学中学一路下来，回回考试就没出过班上的倒数第三名。好在母亲吵吵骂骂就算，并没有真的当回事。
姊妹几个当中，老太太还是最疼李茂这个老巴子。
哥哥姐姐们都怪老太太害了他，老太太反驳说，新社会还怕饿死啊，戏唱得好不丢人。
母亲占了打麦场上最前排的位子，看《珍珠塔》，忽然就滑下凳子，瘫到地上。台上互诉衷肠的小方卿和表妹马上跳下来，跟大家一起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到卫生院。
母亲脑溢血，再也不能动了，话都说不出来，李茂从服役的部队赶回来陪她，也就五天的功夫，老太太悄无声息地走了。
李茂很伤心，一遍一遍地回想起小时候，有人没人母亲都会说，乖，唱几句。李茂就有板有眼地唱了，她一直迷缝了眼，半天吸一下口水。
李茂后悔自己没有勇气给老母亲再唱一出。
03
李茂高中没撑下来，母亲托了在乡政府做人武干部的姨侄帮忙，把他送到部队里。
三年里其实是有机会考军校的，回回都是选拔时栽在文化科上。
李茂心思也定当下来，退伍回去随便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没问题，实在不行就种地，中国几亿农民，难不成多我一个么。
结果也没做农民，做的是农民工。同村的一个包工头，跟李茂的大姐是初中同学，给了大姐面子，带他去了宝应县城。
包工头跟李茂开玩笑说，老子当年追过你大姐呢，可惜她瞧不上老子。李茂附和了笑笑，心想大姐小时候眼光就那么厉害嘛。
跟在包工头屁股后面，混了三年多，李茂攒下来一些钱，还把亲事定了。
工地上临时请来代账的会计，穿得花哨，人也热情，开饭的时候，一帮师傅小工都存心撵着她说笑，她也不恼，嘻嘻哈哈的打成一团。
会计夸李茂人实在，模样也不错，除了个子矮点，简直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她执意把她的远房侄女叫小美的，介绍给了李茂。
04
李茂没想到这个老婆来得这么顺利，简直就像走路走得好好的，连跟头都没跌一个，就捡到了钱包。
哥哥姐姐们先是很高兴，笑他呆子有呆福，后来见过小美，就是那个女朋友，都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好，纷纷地劝他还是算了好。
李茂有点发急了，问到底哪里不好了？大姐就说，这姑娘漂亮，又神气，我们怕你镇不住她，将来是要受罪的。
李茂哭笑不得了，又觉得憋屈，哦，凭什么我就不能讨个漂亮的做老婆。
有一阵子，李茂感觉会计才是对他最好的人。同伴都怀疑会计跟包工头有一腿，他固执地认为，那是他们瞎嚼舌头根子。
两个人的恋爱谈了大半年，小美告诉李茂，她以前读书时，一直就是文艺骨干，不过都是唱的流行歌曲，或者是诗朗诵表演。她晃着李茂的膀子，温柔地叫他唱一段淮剧。
母亲走了以后的这些年里，李茂已经不唱了，看起来时代的风气也已经变了，基本上没有人再演再唱了。李茂不知道从前的那些痴了一样的戏迷，都躲到哪里去了，总不至于全都老了走干净了吧。现在也不说是戏迷了，都叫粉丝。李茂觉得淮剧已经跟着母亲走了，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结果架不住小美的连哄带撒娇，李茂到底还是给她唱了一段，还急中生智地把剧中的道白，表妹呀，临时改成了小美呀。小美听的一愣，立刻又回过神来，欢天喜地地将他扑倒在小硬木板床上。
夜里望着怀里轻声打鼾的小美，李茂特别想念母亲，他知道母亲要是看到自己有媳妇了，不晓得欢喜成什么样子呢，口水还不流得像挂面长呐。
05
结婚以后，小美去了家乐福超市做收银员，李茂决定还是跟着包工头，去了临县金湖的项目上。
李茂寻思这样才能比单纯的上班挣得多，他们总不能老是住在郊外租来的小套里吧，将来有了小孩，还要花更多的钱。
李茂差不多一个月回来一次，主要是陪陪小美。
有几次夜里接到小美的电话，哭哭啼啼的要他马上回来。小美说我头疼的要命，送我去挂水吧。
李茂晓得这一刻郊区是很难打到车的，心里舍不得，却又不能赶回去，嘴上就说不出个话来。
除了对小美的照顾不够，其他方面李茂还是很知足的。
小美和他想的不一样，不止一次地发过牢骚。
李茂说你不是还唱过的嘛，平平淡淡才是真。
小美很不屑，跟他抬杠，说你倒是先潇洒走一回把我看看撒。
两个人斗嘴的次数多了，李茂就不太想多回去了，他想再过过小美习惯这样的生活就好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挣钱，他主动要求多兼起几份差事，包工头欢喜的了不得。
06
会计找过来时，李茂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她的话讲得吞吞吐吐桀桀纣纣，好像很难启齿，又像有一肚子的苦衷。
耗了小半天，李茂总算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必须要多回去跑跑，小美好像有人了，其中之一竟然就是包工头。
李茂呆在工地上的简易棚里，仿佛是晴天霹雳。他想这件事也太荒唐了，戏文都不会这么编的。
但是会计既然敢来把窗户纸挑破了说，肯定是有把握的。她应该晓得后果的严重，更何况她还是小美的亲戚，还是他们的大媒人。
正发愣时，包工头进来问他有事没？他说没有没有。包工头喊他一起去吃晚饭喝两杯，算是给会计接风洗尘。
07
李茂忍了一段日子，高低还是没忍住。
他和小美摊开来谈了，小美马上跳起来，直骂是哪个放的屁，又揪住李茂的衣襟，逼他交出这个破人来。
见小美又哭又闹的，李茂觉得肯定是冤枉她了吧，反过来又好言好语地安慰她。
后来李茂再忙，也会按月回来的，晚上打小美的电话也多起来。
小美有些不悦，倒也没说什么难过的话。李茂试探地说小美，晚上在外面玩的多了。小美说我一个人不能成天傻坐在家里吧，跟小姐妹们喝喝茶打打牌唱唱歌，又碍你什么事。
小美笑他小心眼，还不是怕我偷人养汉，你放心好了，真的有人了不想跟你过了，我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的。
李茂一想，也对，这也符合小美的性格。
转年过来，两个人商议好，再有三个月金湖的项目就结束了，李茂先回来，打算今年要个孩子，小美说早迟要当妈，迟当不如早当好，挣钱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
李茂就喜欢她这样，有股子机灵劲，遇事有主张。也就欢欢喜喜地等着当爹了。
08
电话来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钟，李茂睡得迷迷糊糊，才听了一句就打了个寒战。
是小美的一个小姐妹打来的，哭声乌拉地告诉李茂，小美被车撞了，好像不行了，已经在人医抢救了。
李茂火速赶回去，小美吃力地碰了碰他的手，脸上艰难地凑出一个笑容来。
李茂用手一把一把地擦自己的脸，脸上留下几道鲜红的血迹，是小美的血啊。
给小美办完了丧事，李茂像脱了一层皮，整个人也垮下来。
他辞了包工头的差事，在家门口不远的小区应聘做了保安。哥哥姐姐劝他，不能总是这么像丢了魂似的，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李茂想想也对，他相信小美也好，母亲也好，她们都不希望看到他是这副倒霉邋遢的样子吧。
李茂希望自己振作起来，加入到艺术团，有机会去各个乡镇啊社区啊转转唱唱，自己换个心情，也算为社会做了点好事。
头一次登台，李茂唱了段《骂城隍》，下面掌声喝彩声一片，团长鼓励他再来一段。
他想了想，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深情地念了句道白：表妹呀——
心里一酸，眼前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了，又好像看到小美陪着母亲坐在台下面。
李茂吃不准，她们坐那么远，是不是能看见他，会不会听不清他的唱段。
2016-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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