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标语

第552片树叶儿

1

前些天，感谢《千叶树》里的朋友@渔的热心牵线，我终于联系上了念财会班时的仇家顺老师，知道老先生晚年生活蛮好的，很开心。

我已经记不清当年的仇老师，到底有没有教过我们语文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高高瘦瘦身子板，和一双老鹰般锐利有神的眼睛，再有就是他那一手的好字了。

刚进校园报到，我们几个新生在校门口东边的大黑板前，看见一位穿着浅蓝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长条凳上写大字标语：热烈欢迎新同学入学！

我的天啊，他竟然写的是双笔划的空心行草！龙飞凤舞激情四溢，那些字仿佛就要从黑板上冲出来，飞到我们头顶的蔚蓝的天空里去。

后来我们熟悉起来了，看着仇老师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教书写作辅导孩子，听说他的爱人留在乡下的村庄里，他周末或者月假的时候会赶回去跟着忙农活。

2

仇老师不介意我们年轻人跑去他的宿舍玩儿，他的不多的书籍和报刊对我们是开放的，这一点不像有些老师会像防贼似的，就怕我们开口跟他借走。

我们看见仇老师的小窗台上常年搁着墨水，是那种大号的塑料瓶装的劣质的黑墨水，几只羊毫笔大中小号的都有，一溜排挂在东边的书架下沿，从来都是干净笔直的。

我们猜测他大概是利用晚上孩子们都睡觉了熬夜练习书法的，不然怎么会写出那么好的字来？

他肯定还写过校训，也一定给我们的主题班会啊联欢晚会啊写过大幅标语，就是那种写在粉红纸上的，照例是酣畅淋漓的行书。

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围着他，七嘴八舌的问些写字的技巧，他很难得的微微笑了，带着点难为情的神色摆摆手说，哪里哪里，我的书法也不是很好，只能讲有一些粗浅的体会，可以跟你们说说。

他讲关键就是不要急，要耐得冷板凳，不怕五更寒，练好基本功。写标语呢，重点就是要有布局，讲章法，不能虎头蛇尾，每个字都要写好，才能匀称好看。

我们那一届班上很有几位同学刻苦练习了书法，我猜大约是跟仇老师的影响有关吧，就连我都曾经心血来潮了练过一阵子，可怜我的同座陶金纯因为字写得好，被我烦的不轻。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就是那一段练字的成果，为我不久后的应聘成功加了不少分。

直到今天，我们那个班上还有好几位同学，依然保持了对书法的热情，这个过程肯定也让他们收获了很多愉悦吧。

3

毕业后回到老家镇上的厂里，我最不服气的，就是那位我应该喊他叔叔的王德华。

不服有两点，一个是他明明比我还要黑，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差别赛如煤球跟碳渣的不同，凭什么他也人前人后大大咧咧的喊我小黑皮？！

还有就是他竟然写得一手漂亮的标语，我们称之为印刷体，也就是仿宋体或者大黑吧。

你很难想象得出，像他那么一个敦实的小个子，又是怎么能够成为在本镇都小有名气的文体骨干的？

是的，他还擅长打乒乓球，篮球也玩的噱滑，我没见过他踢足球，但是夏天的时候，经常看见他腿上，绷着一副红蓝条纹相间的长筒足球袜。

那时候我在宣教室，负责抄写黑板报，誊写各种名目的公布榜，往往要把标题空下来，等他来写上。

字一大就难写了，挂上墙就更难好看，这个不服王德华真的是不行的。

4

有时候他把几种广告色一字排开，左右手里分别夹着几只排笔，嘴上还衔着半支燃着的烟，在袅袅腾起漾开的烟雾中，屁大的功夫他就写好了十几张海报，张张漂亮！

最后收笔了，他哼一声，示意我凑近些，抬手拿画笔在我脸上轻轻刷上几下，咧开嘴露出一口傻白的牙说：

小黑皮，跟师傅学着些个！横要平竖要直！没落在纸上心里要先有数！

那时候上班，好像还不是特别的严，尤其是我们所在的宣教科。有时候看不到人，也说不准是去了哪个车间，车间那么多，说不好到底是在哪个车间里。

我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熬夜睡懒觉了，天天爬起来就跟催命般的痛苦煎熬，迟到不免是经常的事了。

我急急忙忙赶到科室，王德华看见我就笑，拿手遮住一半的嘴，小声的神秘兮兮的嘀咕：

厂办主任找你，我说你一早拉肚子，去厕所了。回头不要说漏了嘴，还怪们老同志扯谎呢。

王德华比较好玩的是，他每次帮我撒的谎几乎都不一样，还会根据当时的季节和天气，以及厂里的重点工作来编排，所以听上去滴水不漏就跟真的似的，不容置疑。

弄得很多年后，我碰见当时的厂办主任，他还笑话我，你奶奶的，就数你当时事多！好像老是有七大姑八大姨去厂里找你，不是送鸡蛋就是送山芋干！你就差没来大姨妈了！

我笑了起来，我知道这些肯定都是王德华，信口开河半真半假了随嘴编的，为了给我打掩护。

5

我们那时候的工资实在是低的可怜，每月里的迟到早退超过三次就要扣二块钱，算起来王德华给我省下来不少钱呢。

我在那家厂里前后没有待足两年，跟王德华同事也就一年多吧，那个厂子将近一千号人，除了当时我喜欢过的女孩子，就数他给我的印象最深了。

临走时跟大家告别，王德华把脸一唬说：真的假的啊？不许骗我啊！我很认真的说是真的，不开玩笑。

他哦了一声，流露出明显的惋惜，过来摸摸我的头说：我还真就欢喜你这个小黑皮，指望陪我们多处处的，我好教你写标语！这下子好了，了戏散伙啦！哎呀！

他一边唏嘘感叹了，一边不停的搓手叹息，眼圈望住望住竟然红了。

我一直记得他反复交待过我的话，以后写标语胆子要大，心思要集中，手腕不能抖，中途哪怕写坏了一笔，不要停先一气呵成写下去，不然整幅标语的气势就差了。

他觉得我每次写标语老是怕写不好，畏首畏尾反倒显得小气拘谨了。要改！

6

之后我城里乡下的跑了四处去采访，我总喜欢望望很多单位门口，或者会议室里张贴的标语。

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王德华叔叔来，当然还有仇老师；

还有当时的科长陈振铸，大字小字流光溢彩生龙活虎；

镇上文化站的朱四爷，会写好几种美术字，特别是仿宋体就跟刻印出来的一样；

他们都是把标语写得洋气大气好看的人，拿我们老家的话说，都是有一把刷子的人。

没几年呢，霓虹标语开始流行起来了，链接到电脑上，啪啪啪打一排字，门口的显示屏上流水一样的走着各式标语了。

对比起来看，还是从前的那些标语好看，也仿佛是有温度的，不像现在这么虚假而刻板。

但是呢，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过去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就像我们遇上的一些人，再见了分开了，就很难再像从前那样，亲亲热热的朝夕相处了，留一份惦记在心里，总还是美好的。

很多时候，你都意识不到，正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你的人生。

2017/9/5

今天七月半

愿在天上的亲人们

平安如意

继续保佑我们吧

感  谢 

@赵进老哥题写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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