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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夏天,爷爷还在 ......

七月 千叶树 2023-08-07

第152期

说心情/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那些夏天,我爷爷还在。

他是个安静的老头,用我奶奶的话说,他就是穷讲究了一辈子。

爷爷一生干过很多名堂,我记得的就有生产队的会计,居委会的负责人,氾水镇上迎春楼的经理,时间最长的就是开粪行打扫大茅厕了。

不管干什么,也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要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小到一根头发丝,一根鞋带子。

02

夏天的时候,再热的天,他都要焐着长袖的白衬衫,灰的超薄的咔叽布长裤,黄球鞋,一大早挑着粪桶和拖把长粪勺,带着我去挨个打扫他负责的几个公共厕所。

我是去玩儿,重点是每次跟在他后面,一路上他会讲很多故事给我听,除了《红楼梦》他没怎么提过,《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他都讲过,还有《封神榜》《杨家将》《岳家军》《武松打虎》。

吸引我成天盯着他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每次忙完了,他让我跟他一起在巷口的风头上站了,说要散掉沾在身上的臭味,然后牵住我去路边的小摊子上,随我的意思买来零食给我解馋。

我们在公厕门口,爷爷通常会高声问几句:请问里面有人吗?

要是碰上有人在解手或者出恭,他就说:不忙不忙,我们先候着您。

爷爷和奶奶争争吵吵一辈子,奶奶到死都想不明白,打扫个臭茅厕,他干嘛偏要穿得人五人六,像个教书先生,跟出门访亲做招客似的。

03

爷爷最后几年不怎么出门了,几乎除了到堂屋吃饭,连房门都不出。

但是那些夏天到来的时候,他的精气神就会好点了,他会自己穿戴整齐了,坐到小院子里半躺进藤椅子里,听听小收音机,望望门口的人来人往,有时候半天都不讲一句话。

我们走进走出地,会碰见他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来,就站住问他,你笑什么呀?

他鼻子里哼一声,说我看着你们高兴哎。

我估计他大概是回想起从前的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那时候六角门15号的院子里,还长着不少种花,红的玫瑰白的茉莉;

四棵小梨树黄的白的花就要落尽,胖的瘦的黄花梨挂在稀疏的枝叶间晃悠;

一口青瓷花缸里冒出来亭亭的荷花,傍晚的时候会有蜻蜓低飞盘旋;

顺着院墙爬满了紫果叶子的藤蔓,一朵又一朵粉红的喇叭花,摇摇晃晃地点缀在红砖院墙上。

我那时候偷偷喜欢上东边人家的女孩儿,忍不住就给她写信。

结果她把一封一封的信,原封不动地,从院门缝里丢进来。

爷爷拾起来,也不声张,低低地把我唤答应了,随手把信搁在我的窗台上;我要是不在家,他就悄悄地塞进我的学桌抽屉里。

我是又羞又恼,就拿他撒气,责怪他凭什么要动我的信?有没有偷看过?

他每次都笑了说,老不问少事,你在说什么哎?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的。

04

夏天的时候,常常刮一阵风,来一场雨;

风雨过后,院子里会落下很多颜色的花瓣与枝叶。

要是奶奶在家,就会马虎了事地聚拢起来,三把两把地倒进门口的垃圾箱里。

爷爷却不赞成她,他要仔细地收拢了,埋进院子东南角的小花圃里去。

两个人常常为这个争执起来。

哎呀,我后来回想起爷爷奶奶的一生,才发觉其实他俩在很多方面都很不一样,吵架斗嘴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估计是忍无可忍了,爷爷会跟奶奶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

我就拉过几次架,当时奶奶拿了铝锅和平底锅在手上作武器,爷爷抄起两只铁锅铲子,在奶奶身后挥舞着撵着。

冲突过后,我奶奶没事人似的,该煮饭煮饭,该洗衣洗衣;

爷爷却像个孩子,赌着气忍着好几天不跟她搭腔。

我一直很奇怪,爷爷肚子里的墨水很多,他也会讲很多事情,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他是蔬菜大队里,难得的上过几年私塾的人;

但是他就是不怎么表达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多年,都不太了解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05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爷爷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卧床不起。

有一天一大早,奶奶忽然一惊一乍地喊起来,死老头子不见了!

我们赶忙去他房间里看,床上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枕头手巾服服帖帖地铺在枕头上,一双塑料拖鞋和一双黑面布鞋,乖乖地趴在床面前,他能去哪里呢?

直到中午11点多钟,爷爷回来了,满头满脸的虚汗,站也站不稳了,呼哧呼哧地喘着,衬衫全汗透了,贴在身上。

一问,他是去镇北头的卫生院,探望我的舅妈了。

我的舅妈刚刚生了我的表弟,他觉得作为长辈亲戚,按礼节是应该去看一看,表示一点心意的。

他数着日子呢,再不去,我舅妈就要出院回到邻镇老家了。

我们都大呼小叫地怪起他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去都去过了,不要再说了。

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我的舅妈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动。

我的母亲也还记得,说爹爹这是在我娘家人面前,给我撑面子啊。


06

我到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跟爷爷反而不亲了,也许是我长大了是个自以为很成熟的毛头小子了。

爷爷喊我跟他睡觉,我说什么都不肯的;他喝过的水杯,我也不会再去喝一口的。

我跟爷爷之间的交流,就是我有时候会去问问他,三国里的刘备假惺惺地摔阿斗,是给谁看的?水浒里的扈三娘,到底是谁的婆娘呀?

他每回都是欢欢喜喜地告诉我答案,还兴致勃勃地预备讲解发挥一下,我很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你烦不烦啊,我又没问这些。

他哦了一声,停住话头,自己害羞的笑;又说孙子,你忙你的去。

那些夏天,我上瘾一样地,天天抱住半导体,听刘兰芳的评话,最后也记不清是爷爷说的靠谱,还是刘兰芳讲得对。

现在回想起来,爷爷跟我们姊妹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他通常只是浅浅地笑了看看我们。

我的父母教训我们的时候,他会很紧张地过来拦住,把我们抢过来,拖到他的身后去,反复地说不要动手,跟霞在讲理撒。

要是我的奶奶收拾我们,他就对她很不客气了,一边死劲地抓住她,一边怒斥道:

你又发什么疯啊?!

07

我能够记起来的爷爷说过的话有这么两段。

一个是以后跟女孩子相处,要记住宁可跌在屎上,不能跌在纸上,白纸黑字狠呢。

再一个就是一段顺口溜:人死如灯灭,犹如汤泡雪。要得还阳转,除非六月下大雪。

前一段像是经验之谈,教训沉痛的意思。

我小时候隐隐约约在爷爷奶奶吵架时,听出一点儿端倪,去问过我的父母,他们劈头盖脸就冲,小毛孩不作兴问大人的事。

但是后来我在青春期里,写过这样那样的信和诗,都是落在纸上的心声,却从来没有招惹过麻烦啊。

后一段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是哪里的评话上的吧,爷爷为什么会教我背这一段话的?我早就忘记了当时的情形了。

08

我后来跟奶奶关系特别好,也许是我当时已经开窍了慢慢懂事了,晓得孝敬亲人长辈了。

可是那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我没有机会用我的工资,买蛋糕油端子和烧饼油条给他吃了。

他喜欢那种炸得又老又脆的油条,拍碎了,蘸点镇江陈醋,塞一截进嘴,头一仰,眼一眯,享受呢。他也爱吃扬州四美酱菜里的酱黄瓜和莴苣条,爱吃淡菜煮锅巴,不放辣椒酱。

他有一副老花眼镜,但是我没怎么看他戴过,倒是听他念叨过几次,要是有一套四大名著翻翻就好了。

那时候在老家很难看到,就算看到了估计他也舍不得买。

我后来陆续买了几个版本的,也想过要是他还在多好啊,我会慢慢地念给他听的。

他要是想自己留着,我全部都给他。

09

那些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爷爷走了。

我跪在他的灵前,居然没有淌一滴眼泪。为这个我一直很内疚。

后来奶奶也走了,我还是没有哭出来,心里反倒轻松起来,觉得可以不用再对爷爷歉疚了。

爷爷和奶奶,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重要,他们是我最爱的亲人。

他们现在都在天上了,我希望他们每天都是开开心心地,要是实在嫌冷清了,那么就假假地吵一架吧,吵完不能互相怄气不说话啊。

此刻正是宝应最闷热难捱的夏天,到处都是热乎乎的,像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透不过气来。

爷爷奶奶,你们那儿还好吧?

孙子想你们呢。


201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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