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撵过整条街

第145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说是春天，风呼呼地还是冷，郭斌骑着电动车往南头赶，戴着头盔，自己都觉得别扭，感觉过往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瞄他，路边上的灯早早地亮了，黄兮兮的光圈在风里晃了，也好像是讥讽他的意思。

郭斌的感冒还是没有好起来，鼻子不通，头又开始疼了。

他觉得身后好像有人一直在喊他，顾不上了，答应小女儿今天早点回去，带她出来吃北京烤鸡，眼看要迟了。

郭斌想起女儿嘟着嘴，眉毛蹙成个小疙瘩的俏皮劲，兀自笑了。

白田路是宝应县城新辟出来的主干道，郭斌认为长得不像话，路两边移栽过来的红叶李，很多人以为是日本的樱花，粉白的花簇像突然炸开来的烟火，郭斌每天来来回回地骑了，老是恍惚，像在一条大河里游过来游过去。

路头的报刊亭就是河码头，拐过去不远就望到小区里的家了。

02

郭斌的车速明显慢下来，后面一辆车贴上来，吱的几声刹住，仿佛几只土狗子被碾压在脚下，骑车的女人靠过来，笑吟吟地望住他。

郭斌一阵小慌乱，站定了拿下头盔，看着对方眼熟，一时又叫不出名字来。

女人倒是很大方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说，不认识我啦？我是小梅呀，多少年没见了啊。

郭斌想起来了，为自己没有马上认出她道歉了。

小梅大度地说，没事没事，不怪你，是我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吧？

小梅告诉郭斌，其实在北路口就看见他了，好像是他，也不敢肯定，叫了好些声，他没应，担心认错了，就一路跟过来，撵过整整一条街。

郭斌说快20年没见了？小梅说连头搭尾16年半了。

小梅问郭斌要手机号码，郭斌说还是以前的，一直没换过。小梅哦了一声说，那个号码我有的。

03

突然就有些尴尬起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春风呼呼地绕着他们转。

怀里的手机叫起来，是小女儿打来的，火气冲天地埋怨他，怎么还不回来？估计烤鸭早飞回北京去了！

郭斌唯唯喏喏地接过电话，难为情地看了下小梅。

小梅听出来了，浅笑了说，你一点没变嘛。

她催郭斌赶快回去，郭斌说有机会再聊，我先走了啊。

小梅看着郭斌的身影远了小了，才想起都没来得及问他在哪里上班的，爱人是做什么的，孩子念几年级了，住在这个小区的几幢几号，就想郭斌还是老样子，她不问，他就不说。

04

怎么会还是老样子呢，那时候郭斌多精神啊，白白胖胖的一个小伙子，话少笑多，小梅看着他就觉得心里踏实，老是笑话他，就是个驴打滚儿，实在当饱。还是小梅最喜欢吃的荠菜馅的。

小梅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要不怎么可能早早晚晚地往她店里跑？可是喜欢到什么程度，小梅心里倒是没底。

郭斌当时是电力公司的会计，小梅的小美容店就开在公司的东侧，郭斌说他喜欢这个叫剪剪风的店招，小梅还逗他，闹了半天你只是喜欢这个招牌呀？

郭斌红了脸，不敢看她，她偏凑过来，吹了口气到他耳根，柔声问，你真的不喜欢我？

郭斌每次过来，会变着法子带些小东西给她，什么胸针手套发卡啊，有时是公司搞活动发的纪念品。

小梅嘴上嗔怪他，这是要逼她改行开饰品铺呢，心里却是飞了一大群小蜜蜂，麻麻的，甜甜的，嗡嗡的，转着悬着，就怕哪天忽然就没了。

05

这样的快乐只持续了一年，小梅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郭斌忽然就不来了，小梅也忍住不去找他，心里数着多少天过去了。

她猜测他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吧。

小梅的店是个小老板给她开起来的，那人差不多算是个老头了，以前常去小梅学徒的店里，一来二去就那么不清不楚的了。

和他了断之后，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发生的事情，小梅自己也觉得恶心，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就一点一点地陷进去了，不过那人待她倒还有几分真心，说好正式分了之后，信守协议再也不来找她了。

小梅想世间的事，果真是纸包不住火，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后不后悔的。

只是好歹郭斌应该跟她说清楚，他们之间似乎还缺个起码的，哪怕是很潦草的告别仪式。

其实话挑明了，又有什么好，还不是小梅自取其辱，但是就是不甘心，好像夏天雷雨前，在店橱窗玻璃上撞晕了头的苍蝇，腿断了，翅膀折了，就是还没死透，一副不甘心舍不得的惨样。

06

熬到春节后的正月十一，雨黏黏糊糊地下了一整天，店里从早到晚没来过人，晚上的鞭炮烟火炸得小梅心烦意乱，她到底拨通了郭斌的手机。

手机那头的郭斌好像很紧张，呼哧呼哧地喘着，半天才说，要不你过来吧，家里没人。

小梅匆匆地赶过去，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问郭斌怎么好像失踪了一样？

郭斌说公司一直忙，调他去基层分所做了副所长。

两个人隔着书桌坐了，郭斌还是紧张，仿佛连手脚都不晓得放在哪里，不断地起身去续水，反复地嘀咕了叫小梅吃桌上的泾河大糕和花生酥。

小梅忽然跟着拘谨起来，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一趟一趟地去卫生间。

冲抽水马桶时呼啦一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洗手的时候看着镜子，突然觉得镜子里的女子是陌生的，外面坐着的男子也是陌生的，连这个地方都是奇奇怪怪的了。

小梅说那我还是先走了，郭斌说好的，起身送她。

他的如同卸下了包袱的神情，让小梅有点失望，好像心里搁了一枚话梅，一点一点地化开来，直往心眼里酸。

就算是这样，小梅还是耍了个小心眼，故意把伞落在门后头，郭斌也没提，丢了魂似的说，小梅你好走啊。

07

小梅在小区门口淋了二十分钟，打电话过去，说伞忘在那了。

郭斌哦了一声，支吾着让她来拿。

小梅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心里酸得像打翻了浆糊盆，他不说下次带给她，也至少马上送下来啊；让她去拿，是担心被人看到他和她来往，就是明摆了告诉她，他根本不想再见到她的。

门一开，郭斌拿着伞等着，小梅顺势往他怀里偎上去，郭斌触电般地慌忙拿伞挡住，好像是挡着一群马蜂，怕蛰疼了他。

后来的很多年里，小梅无数次地回想起她和郭斌的来往，就是想不起来，最后那次她到底是怎么一路跑回去的。

好像满世界的大雨，都冲洗不掉她的羞愧；所以她尽量不去想这些，更多的是想想郭斌曾经那么用心地对她的好。

她好像从来也没有怪过恨过他。

郭斌其实是无辜的，自己也是无辜的，那么到底是谁的过错呢？

小梅觉得很委屈，可是从来就没有人听她倾诉。

08

好在很快日子过得明亮起来了，店不开了，小梅去应聘了保险公司的营销员，干了几年还不错，又和朋友合伙做安利直销。

这中间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他跑长途货运，很憨厚大度的一个人。结婚后生了个八斤九两的大胖小子，在中港的公婆欢喜得命不得，有事没事跑过来帮着带孩子，替替手。

这样的小日子，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小梅觉得这些都是生活对她的回报，是对那些委屈和眼泪的交待。

这些年里，她倒也听说过郭斌的消息，恋爱了，结婚了，搬家了，回城了，还因为赌博，被处分过。

后来就很少听到了，也可能是自己不去留意了吧。

小梅一直奇怪，这屁大的宝应县城，她和郭斌怎么就是碰不上呢，如果遇上了，肯定要请他吃个饭，说说各自的经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亲口跟他说声谢谢，谢谢他当年对她的照顾，其实郭斌选择什么都不说，就是对她的顾全啊。

小梅是很久以后才想明白了这一点的。

这样想着沿着白田路慢慢地往回骑，骑过了整整一条街，小梅忽然想起来，郭斌怎么没要她的手机号码呢，看来他还是不想和自己见面的，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吧。

一抬头，小梅已经看见自家窗口的灯光了。

2016-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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