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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连载)第一次的回家路6

2018-02-19 畸笔叟 畸笔叟


第十一章 打架了


捧着一大堆脏衣服被面被夹里,我俩来到了工地上的另一个小工棚。

工棚前,一位少妇正坐在一个硕大的脚盆前洗衣服,见了阿顺就热情招呼:

“赶紧拿来,赶紧,趁今天天好,我就一起洗了。”

“还有,这些是我的……”我的声音低得自己也听不清楚。

“都拿来,都拿来,阿顺啊,这就是你说的同学?”

“对对,叫他‘四眼’吧,我们都这么叫。”

“我们南昌人可不是这么叫的,我就叫他‘眼镜仔’吧,哈哈哈哈!”看来是一个很爽朗的女人。

“没关系,”阿顺说,“反正我们也叫他‘长脚’,嘻嘻。”

阿顺说的长脚,是她丈夫,足有1米80高。


他俩来自南昌,但算不得知青,长脚以前在南昌的工厂里做过钳工,也在南昌的建筑工地上打过短工。

为只为那句“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里吃闲饭”的断命口号,他们也被南昌“欢送”了出来。

正说话间,长脚抱着他们未满周岁的儿子走了过来。

打招呼,发烟,点烟,点头,就算认识了。


我抽空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工棚。

它只有葛连长的一半大,十几个平方米,是夫妻俩自己搭的。

毕竟来自省会城市,他们夫妻俩就不愿意混住在大工棚里,何况还有个孩子,怕吵着别人,于是自己上山砍竹子,搭成了这个小工棚。


长脚和阿顺一起分在了打夯组。

老俵大多不会打夯,但长脚以前在建筑工地里打过,他变成了打夯组的技术核心人物。

从山上砍下一棵油松,取最粗的一段,一米二十左右,大约重可200斤。绑上麻绳,钉上把手,就是一个土夯了。


打夯要喊劳动号子,老俵都不会,全工地只有长脚会领喊号子,他便来教大家如何一起用力。

“这可大大便宜了我了,”后来长脚告诉我们,“领号者,必然就是扶夯人,而扶夯,比起打夯要轻松得多。”


在抄大字报不太紧张的日子里,阿顺和我主动向葛连长提出,还是多参加点劳动好,老是“脱产”呆在连部,不利于思想改造,会“修”掉的。

葛连长甚是高兴:

“对,知识青年就是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不要脱离群众嘛。”

爆破组我是回不去了,我便提议跟阿顺一起去打夯组锻炼。

“不但打夯组,以后还可以去更多别的组,多熟悉熟悉基层的情况,对你们俩有好处。”

当时只知道他在打官腔过官瘾,谁知道那真是要提拔我俩呀。


在打夯组,我算是真正见识了劳动号子。

配的是南昌小调,很好听。


大家——嗨哟,

一起——嗨哟,

用力——嗨哟,

打呀——嗨哟,

拎起来!哟哟哩哟咗哩嗨呀,

哟——哟——哟嗬嗬——哟嗬嗬——

噼里啪啦打起来呀!


特别是还可以现编词,更好玩。

比如:


前面来了个小姑娘呀,

乌黑辫子粗又长啊,

哥想约你不能够呀,

哥在工地要打夯啊。


又比如:


那边来了葛连长啊,

检查工作走得忙呀,

大家现在别偷懒哪,

高高举起狠狠打呀。


此前,编词只是长脚一个人的事情,阿顺偶而插科打诨一下。

我来了,又岂肯善罢甘休,干脆和长脚一唱一和起来。

什么段子都敢编,怎么邪乎怎么来。

有时候大家都笑得拎不动夯了。


认得长脚夫妇,不光有人帮着洗衣服,有时也到他们家蹭菜。

当然,我们也帮着干活,比如,收工时分,在附近的山上捡一些枯树枝回来给他们当柴火。有时还帮他们抱孩子呢。

更要紧的是,彼此毕竟都曾经有过城市生活经历,共同话题也就很多,越谈越投机,很快成了好朋友。

这是我们晦暗的民工生涯中不多的晴好日子。


有晴好,就有乌云。


很快过了霜降,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冬闲了。

正因为如此,工地上又补充来了大批的新民工。

我们公社这个连本来已有七个排,每个排四十个人,已经超编。


没有办法,葛连长不但新成立了两个排,而且每个排都扩编到五六十个人,相当于学校里的一个班级。

出乎意料的是,葛连长把阿顺和我叫到连部,当场宣布我俩担任新成立的八排和九排的排长。

我们连一天班长也没干过啊。

另外,葛连长还没机会看到我们的档案,也完全不知道8月底发生过什么事,否则,这排长咱还能当成么?

自觉向组织如实交待?还是算了吧。


“不要怕,”葛连长说,“放手大胆去干,有困难找组织嘛。”

找组织当然就是找他。

一时间,造花名册、分班、选班长、发工具、落实床铺、分配工作,忙得不亦乐乎。


正忙着呢,长脚嫂派人来叫我:

“快去快去!打起来了!”

“谁跟谁打起来了?”

“还有谁,长脚和你的同学阿顺呗。”


奇怪,这么要好的朋友,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第十二章 拗断了


我赶到长脚家的小工棚时,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三四十个看热闹的人。

拨开人群,只见身高1米80的长脚用他那双钳工的手紧紧拽住阿顺的双臂,并不时地把他拎起来转,阿顺则灵巧地应以两脚腾空,待到长脚放下双手时,他两脚也稳稳落地,眼睛还挑衅地看着长脚。

“你还不认输?”

“说好的,屁股没着地,就不算输,”边说着,阿顺伸出腿去伴长脚的腿,但长脚纹丝不动,劲道是他大。

旁边是一阵接一阵的起哄。


起哄间歇里,我才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高喊: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家兄弟啊!”小工棚前,长脚嫂抱着孩子,急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你个死鬼,你是大哥你就不能先放手啊。”

长脚根本不听,依然不时地把阿顺拎小鸡似的拎起来,但阿顺就是不摔倒。


阿顺在上海读中学时是颇学过一些摔跤的。

1960年代,摔跤在上海极为风行,中学男生几乎没有不会摔跤的。

我们学校七八个体育老师里,就有三个是摔跤等级运动员。


“真打还是闹着玩的?”我走到他俩身旁,试图去掰他们的手,但四手死死紧拽,我根本拉不开。

“你问他!”

“你问他!”

谁也不服软。

“他们是真打呀,赶紧拉开他们。”这是长脚嫂绝望的声音。


“放手吧。”

“你先放。”

“你先放。”

“还是你先放吧,”我只有劝阿顺的。

“我一松手他会乘机甩我的。”

“那你答应我别甩他。”

长脚稍一松手,阿顺一个虎跳,警惕地往后退了两三步才停下。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嘴里哼哼:

“你摔啊,有本事你把我摔倒地上啊。”

长脚闻言又要冲过去,我只好伸手拦在了他俩中间。


“你俩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看着好看啊?”我问。

“你问他。”

“你问他。”

“唉呀,刚才还好好的,我还烧了菜留你们吃晚饭的,这不,一言不合就这样了。”长脚嫂的解释。

既已如此,这晚饭自然也就蹭不成了,好可惜。

我只好拖着阿顺往回走。


后来,我了解到,这事竟然跟我俩当上了排长有关。

长脚嫂当然是蛮喜欢阿顺的,要不也不会帮他(以及我)洗衣裳。

那天下午,她得知阿顺当上了排长,便对长脚说:

“你看人家阿顺多棒,18岁就混了个排长。哪像你,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啥出息。”


长脚自然不买账,尤其这当面鼓对面锣的。

“排长怎么啦,排长了不起啊,我的本事比他大多了。”

“你有什么本事?就喊个打夯号子?”

“至少打架他打不赢我,”长脚原意大概是要给妻子以安全感。

谁知阿顺年少气盛,也不买账,“打架你也未必能赢我。”

好嘛。


我私下里反复问过阿顺,他说他绝对没有跟长脚嫂走得太近。

但我怎么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任何事都离不开这两种人呢。

更为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还能让长脚嫂继续帮我们洗洗衣裳么?

唉。


其实,当排长对我俩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别的不说,就说这每天早晨的军训吧。

五点半听到起床号我们就得先起来,然后沿着通铺一个一个地把整排的人叫醒,有的还要拽起来。

山民老俵大多数没上过一天学,最简单的队列动作都不会。

我俩每天就从立正、稍息、左右转,起步走开始教起,转错方向出错脚是家常便饭,还得逐一纠正,还不能笑。

嘲笑再教育我们知青的贫下中农可是大罪过哦。


管出勤也不易。

吃罢早饭,好不容易把人都带到工地了,有时还要回工棚查铺,偷偷溜回来补觉的绝非个别现象。

当民工实在太苦了,老俵们吃又没得什么吃,说起来也可怜,但完全不管又不行。

中国就流行“赶羊文化”。


而且,既为排长,就要身先士卒,根本不能再“脱产”,还要重活累活脏活抢着干,自己也累得够呛。

每天早上的起床真是有一万个不情愿啊。

这么一来,就更没有功夫写信了。


以前在生产队的时候,给亲友写信可是插队生活的一大乐趣。

当年邮路闭塞,一封信在路上一个来回得走七八天,但我每个月还是至少要给家里写两次信。

至于跟好朋友通信,我曾经创造过疯狂的纪录。

无以名之,就叫做“双循环”吧。

即从到生产队的第一天起,先发一封信,不等回信来便再发一封。

这样,不是每隔七八天才收一次信,而是每隔三四天就能收到一封信,并写出一封信。


我与那个半年多前在普希金铜像前告别的小红,就实行过这样的“双循环”通信。

可是,来到工地后,我寄出的信就少了下来,她似乎也回得不那么及时了,我也没太在意。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小红的来信,她在信里突然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怎么?这断命的所谓“官场”得意,一定都要“情场”失意的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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