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性生活 | 记一次有意义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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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性生活
记一次有意义的生日
by 云也退
每一年，
人们总要花费钱和时间
为一些特殊的日子
制造氛围，
再花上更多的钱，
用来承受这么做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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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有很强的周期感的，每个月到了一定时候必须发生点什么，否则就要翻病历卡。问题少女对月球潮汐敏感（“我昨晚又做梦了！”），对太阳黑子的活动敏感（“我晒黑了！”），哪怕对地心引力的感知，也比我敏锐得太多（“我最近又重了！”）
就人生而言，她的体会是，人生就是定期发生的一桩又一桩的事，就像乡下每隔两百米就竖一根的电线杆子。对这些事，她希望自己彻底失忆，而我则负有记住，并且以最有创意的方式提醒她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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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亮给她看两张装在绿色封套里的入场券，是用木片做的，仿出了硬卡纸的效果，上面烫金印着“XXXX杯首届世界马球邀请赛”的字样。问题少女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直至神采飞扬：
“你跟哪个券商手里买的？”
券商才不卖这种东西呢。我告诉她，这是我的客户送的，这家客户财大气粗，又很有品位，一手创办了这个据说是长三角地区最大规模的马球赛事，未来可能向远东最大发展。
问题少女天然地喜欢马，这跟她来自高原家庭有关。而我则喜欢看球赛。马球比赛将我们的爱好熔于一炉，所以寓意很好，而且，马球还拥有众所周知的高贵历史——自古以来，这种球只有宫里人才玩得起，还得会说英语。
马球比赛的观众也不是猫三狗四都能当的。马球赛场上不会有人脱了上衣露出“XX必胜”的字样，事实上，在看马球的时候解开领口的扣子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球票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这是一个有价无市的市场。比如我们的票上就明确写了“赠券”二字，还有编号N0.00037和No.0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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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事还有专车接送。我们起了个大早，在国道和省道上了泡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了马球场。这里气球飞扬，旌旗猎猎，广播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欢迎信息。有一个充气的彩虹拱门，拱门两边还有两匹用硅化物铸造的一人来高的大马，马背上各骑着一个蒙古族模样的将军。我们围着大马转了三圈，发现这两个将军长得还很不一样。
“成吉思汗吗？”问题少女问，“那那边那个是谁？”
“成吉思汗的儿子吧，”我说，“可能是窝阔台。”
进门有安检，还要存包，存包处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看来马球赛事在中国要落地生根得耗上一段时间，一开始还得防备小人。我们找到座位之后，拿到了一张详细的观赛指南，不仅把参赛的马和人的基本情况（血统、血型、身高、国籍、过往资历、绰号）都胪列在内，而且非常人性化地提醒观众，现场注意防晒、小心中暑之类。
“我的防晒霜存包里了，怎么办？”问题少女说。
我不忍责备她做事太不仔细，然后给出了合理的建议：先去E看台待着，那里有中午就餐的大棚。
我们的限量版入场券进门就被没收了，换来两张粉红色的就餐券和两张印有另两个编号的抽奖券。
大棚里，穿着泥土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一张张餐桌铺上塑料布。我们对坐了一会儿，看着看台上的人来来去去。好多人都是举家前来的，还真有人穿着旗袍啦马褂啦之类的华服。
广播里在慢悠悠地播报着参赛两队人畜的资料，播一会儿，主持人就跟另一个听口气好像是马球观赛专家一样的人聊上两句。听他们的意思，观众这次是来着了，本场比赛的间歇期会有赛马的才艺表演，赛后，多达50%的观众都能抽到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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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并没注意，但是赛场上的马开始跑了。我们一起走到太阳底下看了一会儿，马跑起来是真好看，英姿飒爽，只是我们遇到了相同的问题：找不见球在哪儿。
“在那儿！”问题少女用手一指。
地上隐约有个圆形的东西。选手们也看见了，一大堆马蜂拥而至，然后又一起冲过去了好几十米远。球还在原地。
“马个子太大了，及时转弯有难度。”我分析说。专家也及时通过广播解释：“马跑起来的惯性是马球比赛的一大看点。”
率先转弯的一匹马朝着球冲过来，球手挥杆在地上抡了一下，似乎打中了，但这匹马也继续往前跑。我觉得那球手肯定在骂脏话。这时候其他马都兜回来找球，场地中央尘土飞扬。
我们很快发现了一个观赛指南里没有提到的基本矛盾：一般多数马聚集在哪里，球就在哪里，但多数马聚集的地方，球是看不见的，只能听见球杆互相敲击的咔咔的响声。我们欣赏不到球技，不过，可以在马跑过自己所在的看台的时候欢呼一下。
大棚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捏着就餐券焦急地等待开饭。我也紧张起来。现在，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问题少女都需要安抚。
盒饭车刚一推出来，瞬间就被人群给包围了。我们好不容易抢下两份包装还算完整的午饭，却发现每把椅子上都有人坐着，还有人埋头蹲着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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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少女靠在我右臂的肱三头肌上将将睡着时，我把她推醒了：“你听，这啥音乐？”
广播喇叭里传出了熟悉的旋律：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这是她最喜欢的歌，也是每次跟人K歌时的保留曲目。她在迷糊之中毫无悬念地微笑了。伴随着“走吧，走吧”的歌声，几匹马开始在场地里头踱步，甩着尾巴，也许还打着饱嗝。
“我特地给你点播的，”我温存地说，“生日快乐。”
“谢谢你，”她说，“真没想到，马球比赛还能点歌。”
“一般是不给的，我跟客户说了半天，人家才特地给安排的。”我面对着几乎空了一大半的看台淡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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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几句话，整个下午她都在苍蝇飞舞的大棚里打瞌睡。人们东倒西歪，有鼻息如雷的，有拿着比赛指南呼哒呼哒扇风和赶苍蝇，赶着赶着自己也一头倒下睡着了的。醒着的人们互相交流着抽奖消息，而球场上的马儿还在卖力地一会儿跑到这厢，一会儿跑到那厢。许多人去买了矿泉水，往脸上使劲地泼。
看来规定存包是很有先见的一招——要是加上外边带进来的零食和方便面，这里怎么还待得住人呢？
等到我们在依然到处飞舞的苍蝇的恢复清醒的时候，只见所有人都在往入口处涌。抽奖环节到了。问题少女的号码很早就被叫到。我站到一条大概有三百多人的长队里，结果拿回了一个首日封。
“你妈好像集邮是吧？”我问问题少女。
“集的，不过这个就别给她了，”她说，“你手心的汗都把邮戳都给洇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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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到抽奖结束，我们拿了包匆匆忙忙地回到了班车上。我心里有些忐忑，这个预期中的既浪漫又时髦而且还很省钱的生日进行得不太顺利，而马球比赛的开展是否适合中国国情，目前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在班车上，沉默不语的问题少女突然开口：
“那么，我就直话直说了。”
好几年没从一个姑娘嘴里听到这句内涵丰富的话了。我朝她那边靠过去，拿自己的太阳穴抵住她的太阳穴，身体都有点颤抖。当然了，我可以再忍受一次失爱，不过作为情商高企的人，我还是表示，希望她有话想想好再说。
“没什么，”她说，“你晚上请我吃哪个牌子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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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们买好蛋糕后去了一家洋酒吧，凭身份证换来一碗马天尼长寿面。我心中五味杂陈。时代再进步，技术再迭代，中产阶级的生活再精致而时尚化，过生日，总还是要吃口蛋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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