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琳·多丽丝·赖特诗5首
湖边归来
也许你得从那边听它歌唱:
把你的水草给我,你的乳头,
你的鞋拔和四年旧的校队夹克,
从糊锅里倒出的整块残余物。)
然后让我瞅瞅你的下腹,洁白如鱼。
我放低自己的凝视,抵御你阴部的光芒。
阴阜
列车制造令人惊恐的时间。乘客梦见自己的衬衫脱光。
它朝着湖泊尖叫。那些盐盒式小楼房摇晃着它们的内容
在一个早上。
过几分钟,就能看见在金盏花丛中熟睡的
那只黑狗,还有驻着三叉拐杖走向便利店的
寡妇;头一班人
在咖啡机旁聊开了。眼下
我们在光的小室里打瞌睡。不经意地扯扯
睡袍下的毛发。从制服里取出衣架。我们出生的
老地方养育了一个不服管教的新氏族。
我们是单身女人:我们工作养车。
我们回到家中,回到精致的浴衣,擦脊背的丝瓜络。
从铁轨走到湖边,没几步路。
没有人在守车上值班。无论天气怎样,
榨果厂闻起来就像在雨天里腐烂的尸体。
如果我们把脚伸进童年的鞋子,也会有同样的气味。
我们能计数自己转向避过的动物
或从我们裂隙里拭落的沙粒。
在我们打卡上班之前,就先闻一闻那家店的烟味,
沿着湖岸开车,披着阳光,倾听无线电波
这一切使得我们想要亲吻自己的双臂,让风吹拂内衣
而我们留给猫的房间正变得可见。列车放慢
尖叫不再。旅客们揭开窗帘,想念着湖泊。
幸福,对它的追求
这是2005年,即将着陆前。
这就是我,一个迷宫,我还是一团混乱。
位于水路和陡岸的
拐角。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将在
墓地的左边发现我,那里的树木变得
在夜间特别唠叨,
雾和酒精在那儿抹掉边缘。
我们渴望使彼此歌唱;
渴望呆在那个湖上,它不沸腾,大地
也不晃动。我们生活在阿兹台的时间里,
第五个周期,也是最后一个。眼睛开启/关上。
我们也许是彼此的红汞
香蜂草或甘菊。我们应该是混凝土,
玻璃和氨纶。我们应该是数字的,或
至少,早期是这样。有着象牙色细嘴。不可见
除非是面对那位准备最充足的观察者。
我们将会是星尘。远古的不足道事物的
残渣。消失的呼吸。不,
我们一定要首先是冰。是指甲。是牙齿。
是闪电。
亲爱的囚徒
我确实爱。脸庞。手。橡树林的!
环境。我坦白。你啥也
用不上。在法庭上。我发现。
那种令人作呕的甜美的希望之食。不可改善的
悲伤塞纳河。经验被取走。
从你这儿。我要公开。你出生的
秘密。对你。我知道。我们能
改变。知道。清楚地。知道。
这不够。
诗歌 时间 空间 死亡
我曾以为。我能写。一份辩白词
我不能。是的,这是苦涩的。它的每一小份,都苦涩。
取决于血的进程。一切思想
蒙蔽我们。(好意地)引导光。
尽管这坟墓。你的花园。
这单身囚室。你的居所。难以解释地自由。
其实波德莱尔做得更多。我认为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他在躯体里呼唤死亡,在死亡的威胁下生存——以便在自己的诗中更好地斟酌在话语极限处瞥见的虚幻事物。作为死去、已死、已死于某个此地和某个此时的那个人,波德莱尔已无须再去描写某地和某时。他已与它们融为一体,而他的话语中从来都有其存在。
而我,我是相信这个在语言中达到了到场程度的渴望的,这渴望近乎得到了满足,它意味着理解力应当在爱中消失,因为爱远比理解力伟大,即便这渴望是“苦涩的知识”,是致命和失望的认识,只能以怜悯或遗憾为家。
但若要诗成为这类斯多噶主义的东西,那么在波德莱尔作品中经常觉醒的、最接近死亡客体的怪异欢乐,其意义又何在呢?在《西特岛之旅》中,在《腐尸》或《殉情女》[20]中,他谈论的无疑都是最恐怖的事情,都是生命的存在中最残酷的罪戾,而诗人却以一种并不残忍的炽烈喜悦来表现它们,且绝对不排斥最严肃的怜悯——那正是一种有活力的开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热中,实际上没人能够记起陀斯妥耶夫斯基[21]和舍斯托夫[22]面对过于沉重的现实发出的哀号。波德莱尔创作过《无法救治》与《无可救药》[23]等诸多诗篇,他在诗里承认失败,他动员起全部力量思索着并始终在终极疲惫中行动,他在痛苦中似乎瞥见了一缕微光,尽管这一死亡客体仍具有深刻的不稳定性,但仍被他视为一种善。正如他以令人赞叹的精准所述说的,这就是那轮新的太阳;人们可以在他作品的晨曦中追寻光芒——不过更应该注意到,他既不愿或不敢更完美地认知它,也不提出任何问题,反而像谜一样去容忍它,真是一个永无结论的秘密和悔恨。我不怀疑——我也愿意在我研究的中心说出如下的词语——波德莱尔在内心中甚至在死亡中(因为他已经死了),早已预知他将拯救我们。从诗的必然性出发,我们迟早会重提这个问题,并尝试着建立起激情的玄秘,创造出一种认知。是他,波德莱尔,早已给一位虚构的过路人或童年的天堂留下了神秘行动的特权。
《“我从未忘怀,在离城不远……”》[24]这首波德莱尔最美诗篇之一中的那所小房子,难道不正是某种现实版的风水宝地吗?那种晶莹纯洁、动人心魄,那种“黄昏中一缕斜晖华美绚烂”,它熟知逝去的每一天,如今又洒在“粗糙”的台布上,那不正是我们最纯情和最实在的待客场所吗?此地,或此时,还有最殷勤的女佣,那是《恶之花》中的另一首诗,就是被我称为姊妹篇的《那善良的女佣……》[25],诗中可见旧式祭仪中的女祭司痛斥对她的遗忘。
意识的黎明中存在着善,随后却被理性所葬送,这是一种昏睡的状态。
波德莱尔作品中压抑的表白一经发声,便再也没有停止流传。我们毫不怀疑,正是经由波德莱尔,兰波——要么就是出于他自己执著的追求——才起码掌握住了这一观念,即诗有能力令他自己满意。他再不愿怀疑诗能够化作实际的行动,他一点也不认可那种以幻觉自娱、满足于吟咏一己之苦的传统诗歌,如他所说,那是一种“主观的”诗,他相信诗除了场所和形式之外,需要时还应当完成由贫乏向善意的转变。兰波不如波德莱尔渊博,也不具备他那种炼金术,依我所见,是他没有更接近真实,不知道要在通透的深邃中去评定善,因为那是被剥夺了爱的童心中注定存在着的。但正确地说他的要求更高。多亏有了他,我们知道了并真正懂得了诗应当是一种方法而非一种终结,我们应当尽可能多地满足诗的需求,况且这一需求和渴望又是那么惊世骇俗。
若以为继兰波和波德莱尔之后的诗理解了他们的苦衷或继承了他们的精神,那是不真实的。情形恰好相反,诗似乎胆怯了;它宁肯听一句悲观主义的话语,兴许在马拉美的作品中是有的,但无论如何,那是在现代的巨大空间里,在“死亡”的天穹下的话语。这是一种双重的危机——或可称为唯一的危机——它在推销一个空虚世界的遗产。假如任何神明都真的不再神化这一创造物,尽管它纯属物质,纯属偶然,为何不本能地趋避它呢?既然某种基督教在神圣观念的末日早已着手并完成了自然与存在的分离,那么对存在怀有戒惧之情的清教主义是有可能复辟的。在当代最伟大诗人的作品中,悲观论与怀疑论将共存,同时还渴望制订规则,以便收回既存之物。早为波德莱尔抛弃的那个虚幻住所,如今又人满为患。但这次却不再为了拯救存在,而是为了在某个神秘、僵化、纯形式的行动中拯救它自己,我将其称为暴亡。
坦诚地讲,我现在得承认,我对马拉美的这些规则心存疑虑,因为这些规则范畴不同,想法各异,大师的结论早已被偷梁换柱。如瓦雷里[26],他为了心境的平和,为了忘却希腊悲剧的理性,曾费尽心力去发掘诗歌创作的法则。如克洛岱尔[27],则被一系列事物的正统观念所束缚。的确,那些精力充沛、思维敏锐的人,他们伟大的精神——准确地说是他们的个性——伴着他们被非难的行为和他们的威望及潜在的做作,构成了消极唯心主义的深厚源泉。缺席便在此地创造性地凸显了。一时间它充满诱惑,逃避了真正的激情和真实的感受。与之相反的是,在当今这个对赋予个人表达方式的智力权利或特权缺乏鉴赏力的时代,有价值的东西常自我定义。集体创意的超现实主义怪诞渴望曾经出现过。本世纪最好的诗曾经出现过,在诗里——我想起冰川、荒漠和失传的手艺,还有几个瞬间我想起枯石或雾霭——被描绘的对象像海浪一样凹陷下去,如光芒中的一道火焰与自身分离,以申明在它与我们汇聚的瞬间,我们在本质上是如何变幻无常。再有,它对最幽黯地层的用语也引起我们的注意。最后,或许对最年轻诗人们的作品特别是对其中本我意图的准伦理结尾要进行一丝不苟的审查,这个本我屡屡无据断言,无信仰写作,这是搞错了。对这些作品只有以谨严和审慎至极的态度,对其心灵和呼声进行查验后才能接受。他们制造出一个光秃秃的平台,一个自信妄为的平台。继而重新虚构出某些基本动作,在绝对惶惶不安的生活中,在连绵不绝的冰冷黎明里,连接起我们和那些事物。于是在今天,诗又重返某种深刻的现实主义中。这种现实主义并非——还有必要说吗?——那些新小说的详尽脚本,有人告诉我们那叫“客观”,但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当再无渴望、习惯或激情时,甚至连风和火都不再真实时,缺席的住所相较于这个世界就变大了。假如只为在事件或事物中去搅打主观的鲜血而真的去摧毁神的运转,这便是摧毁上帝的最终后果,同时也是对无神论的危险的辩驳。
《奥特兰托城堡》[28]中,宫廷里那顶古怪的宽大头盔、客厅里那只巨型铁臂,早已意味着人们面对被自己遗弃的世界、面对缄默存在的真实客体的神秘出现所表现出的惊诧。而那种从宗教角度被剥夺的可能性——那是我们的善良中最可宝贵的东西——突然转变为纯粹的高潮……现代诗的困难,就在于它应在同一瞬间用基督教并以自身为代价定义自己。因为波德莱尔式的创造——为了重返决定性的真实瞬间——波德莱尔创造出的这个人或那个物完全是基督教式的,就如同在本丢·彼拉多[29]囚禁下受难的耶稣一样,他将尊严赋予了某一场所或某一时刻,那便是每一个真实的存在。然而基督教对特殊的存在仅能肯定片刻。基督教引领着造物沿上天之路走向上帝,这就是从绝对价值中被再次剥夺的既存之物。
基于此,为完成波德莱尔式的革命,为稳固游移不定的现实主义,就应当同时完成对宗教思想的批判,因为我们都是其继承者。为既存之物指明方向的责任——那是每一部作品被剥夺的命运——这个任务如今已成为双重的责任,如果可能,就应当完全而尽早地重新思考人与这些“无活力的”物或“遥远的”存在之间的关系,神降的灾难今后有可能使我们遭受除物质而外一无所有的困境。
换言之,应当重新创造一种希望。在我们靠近存在的那个秘密空间里,我不相信只有真实的诗才是我们今天所要寻找的,我也不期望求索到最后一息才能建立起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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